洛枳拉着百丽走进大厅。整个会场布置的有点古怪。既有漂亮的水晶吊灯,又有小学联欢会常见的彩带蜡花气球,甚至还有几个福字贴在墙上。会场靠门的前半部分是类似多功能厅小舞台的区域,看来晚上会有表演;再往里走有四列长桌,上面摆满了饮料食品和零食,是酒会的主要区域。最里面是一个半圆型布置的坐席区,众多座位恭维着两个圆桌,每桌大约十五六个座位。
这是要干嘛?让大家围着坐看中间的人吃饭?这还吃得下吗?洛枳在心里嘀咕了半天,环顾会场,只能想到两个字,山寨。
盛淮南挂掉电话,看到的是一副很有趣的景象。两个女生背靠背,闲闲地站在忙碌的人群中,都穿着白衬衫和牛仔,一个面带圣母般的微笑看着远方的舞台,另一个拧着眉毛抱着胳膊瞪着两个大圆桌。
诡异的pose。
他刚要走过去打招呼,手底下的小干事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他戈部长找他。
今天的戈壁风光无限。大家都知道他带来了一个天仙般的新女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今天修成正果,加上前一阵子学生会出事,他恰好是从风波中幸免于难并渔翁得利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无论如何今天的戈壁都一定是最开心的。平常总挂在脸上的阔少招牌笑容今天也变得更正经更真诚了。
不过看到戈壁的目光盛淮南就头皮发麻。似乎戈壁一直认为他心情不好,或者说认为他应该心情不好,甚至几次发出邀请要陪他借酒消愁——他有点哭笑不得。前几周学生会的洗牌,他所追随的那一派的学长和老师是失败者。他对戈壁博大的同情心只能躲着走。
他从背后拍拍戈壁,找我干吗?
戈壁的女友像职业模特一样站得很优雅,朝盛淮南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也大方地回了一个笑容,对着穿戴正式笑容官方的一对璧人,他还是把原本想要调侃戈壁的一句“你们俩今天结婚啊”给咽了下去。
戈壁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墨涵,在W大上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墨涵,这是我们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我们校草,盛淮南。”
“你什么时候把校草的头衔让贤给我了?”他笑,朝陈墨涵正式地点点头打招呼。
戈壁扫视了一眼大厅,笑了一下说今儿个真是热闹,突然看着远处脸色一变。尽管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陈墨涵还是注意到了,也朝着大厅的角落看过去。转头回来的时候笑得更灿烂,灿烂到了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盛淮南知道他在看谁——那个女孩子是洛枳的室友,她那天从自己手里用抢的方式拉走了行李箱。他最后一次以戈壁女友的身份见到她,好像还是上一次法律导论课下课后看到他们闹别扭。
学生会的人都很八卦,谁都知道戈壁曾经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女朋友,而且,她在戈壁负责的许多工作中出过力,和各个元老以及小干事们都没少打交道。
旧爱新欢齐聚一堂,也够头疼的。盛淮南借口接电话逃脱了和他们之间的无聊寒暄。
他装模作样地把手机贴近耳朵,然后穿过大厅远远地绕到洛枳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他收回手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太过亲昵。
人性本贱,他也一样。好像洛枳越冷淡,他就越喜欢靠近她。盛淮南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洛枳转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哦,新年好。”
新年好……他嘴角抽了几下,“新年好。你为什么在这儿?”
洛枳歪歪头看着天花板,“听说可以免费吃东西。你不应该去跟着指挥吗?”
赶我走?他笑,闲聊是不可能了,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想见到他。
“我们一会儿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能陪你了,”他说到这里意料之中的看到洛枳皱了眉头,这让他心情大好,他自顾自地继续,“一会儿他们有安排表演和游戏,今天晚上好好玩,结束之后,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我想跟你谈谈。”
洛枳思考了几秒钟,慢慢地说,“你忙你的,我没想过让你陪,我只是来吃东西的。至于结束后,”她看了看仍然神游在外的江百丽,“有没有机会聊天,要看情况。”
盛淮南一下子明白,她是陪着室友来参战的。
以前听戈壁说过自己女朋友能作能闹,联想到那天晚上取行李箱的时候江百丽牙尖嘴利的样子,再加上刚刚陈墨涵那一脸胜利女神的微笑,盛淮南对今晚的情况有些担忧。他叹口气说,“我知道了,短信联系,你……总之有事一定叫我。”
江百丽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直直钉到墙上。
闹闹哄哄了好一阵子,到场的人才坐入坐席区。台上的两个圆桌也坐满了,一桌老师,一桌学生。P大学生会有三个委员会,各设主席和会长,每个委员会还有一大堆头衔。戈壁所在的是团委,与学生会独立,更是一个臃肿庞大的机构。盛淮南是学生会执委会的15个部长之一。洛枳坐在角落里面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庞大的全家福,对百丽说,“我想起了我们小学的大队部。那是我参与过的最后一个权力中心。”
百丽只是笑,不讲话,认真地看着舞台上面的两个主持人。
“你能不能把你那圣母般的微笑抹下去?你让我觉得我已经升天了。”洛枳有些不习惯身边的百丽的反常,至少在她们两个从宿舍出发的时候她还是说说笑笑的,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沉默。江百丽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如果不是看着她换衣服并且连包都没有拿就来了会场,洛枳现在可能都怀疑她是不是准备了一瓶浓硫酸准备泼人或者在腰上缠了一圈炸药包等待同归于尽。
酒会的开场和中国所有的大会一样漫长。主持人的插科打诨比冷笑话还冷,学生会主席新年致辞,团委主席新年致辞,副校长新年致辞,党委书记新年致辞,学生会监督委员会年度工作总结报告……洛枳打了个哈欠,中途看到盛淮南站在舞台后方一群部长的中间,鹤立鸡群般挺拔英俊,此刻也在打哈欠。他们看到了彼此还未合拢的嘴,盛淮南笑起来,而洛枳没有。她默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寒星一般闪亮冷清。
盛淮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老大刚刚失恋一个月就另结新欢;张明瑞从喜欢许日清到喜欢洛枳,转换的也那样自然;而他自己,和叶展颜分手之后一年单身,并不是因为他情深如许,否则在叶展颜回头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犹豫。
那么洛枳呢?即使她清楚明白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可是自己这样对她,她又能等多久?
他想彻底远离她,又怕等他得到一个无辜的结果之后那个曾经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微笑的女孩子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他疏理冷淡;他想靠近她,又怕她的确是条毒蛇。向来自诩干脆利落的盛淮南这次站在暧昧的中间地带,动弹不得。
还是让我跟她说清楚吧。他想,但马上又否定。如果能说清楚他早就说清楚了。如果她是路人甲,他一定立刻找到这个女孩子当面质问清楚,甚至不用质问什么,他也许不会报复她,至少不会心疼也不会疑惑。不幸的是,她不是路人甲,她是洛枳,在他收到那条短信之前,他已经在后海吱呀呀的三轮车里红着脸认真地对她承诺,要努力成为跟她心有灵犀的那个人。这件死无对证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信谁。
就像小时候他爸爸和他妈妈指着对方大声地训斥咒骂,他不知道是谁更义正言辞一些,所以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清晨冰凉的地板上,不置一词,任他们把东西摔了一地。花瓶的碎片溅到小腿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他回到房间才发现血像弯曲的小溪一样汇入地板。
那时候他可以关上门把他们的是非纷扰关在外面。而这次,他必须做那个审判者。洛枳有那样清凉的一双眼睛,他总是觉得她是无辜的,可是她真的无辜,为什么自己含蓄的试探会让她那么敏感那么愤怒呢?
何况,别人没道理要“诬陷”她。
他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也许真的应该远离她。
他原本是这样做的。但是没有成功。他一次次地去招惹她,电话,短信,甚至鬼使神差地跑去车站接她。
凡人多做蠢事。
第一次在游乐场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之后,他就试着远离她,可她不急不躁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他又一次靠近她。这次,他更是连一步也没走开。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这么多天,他满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不停盘桓。
身边人推推他,他反应过来,全场已经暗下来,只有舞台上有斑斓的灯光,文艺表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他其实早就不用站在这里了,这场新年酒会跟他没什么关系,既不用他筹划也不用他看护,于是他从侧门退出去,走到二楼尽头的窗前看窗外细碎的雪花。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接起,一个好久没有响起的甜美声音出现在耳畔,他一时目光迷茫。
“我是叶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