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呼啸而过,残红断绿萧萧如织。积了一地的玛瑙重瓣随着低低的气旋飘舞倒飞,像一阵无声的红浪拍上了她的裙裾。柘榴宁静地转回身来,方诸发觉,这盲女唇边噙着决然的笑。“方总管,我晓得怎样做。”“你晓得?”他扬起了一道眉。“只请方总管转告他一句——若是他不珍重自家的性命,柘榴这一条命,就是白白断送了。”方诸没有答她,只点了点头,像是她真能看见似的,旋身走了。柘榴听他去远了,开声唤道:“苏姨?”啪踏一声响,像是扫帚倒在地上,老宫人颤巍巍地空着手从屋后绕出来,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向柘榴跪倒。
“苏姨放心,柘榴绝不牵累于你,趁现在没人,你快走罢。”柘榴微笑着,十分歉意。老宫人稍为犹豫,便急急奔出门去,途中踉跄,撞得门板铿然作响。柘榴摸索着掩了院门,向屋内走去,身后焚风翻动一院寂寥焰红。醍醐楼当垆卖酒的皆是蛮女,酒名亦饶有风情,唤作绿腰、羯鼓、胡旋等等,方诸指名要的是千年碧,却不曾列在垆前的酒名牌子中。柜内红发蛮女正低头算账,听濯缨要一坛千年碧,懒洋洋抬头瞥他一眼,髻上插着的鹄库样式金步摇顿时摇曳生姿,成串柘榴石与橄榄石璎珞蘩丽动人。
那蛮女转身唤小二选坛好的来,依旧低头算账,碎金子拨弄得叮当作响,口里却悄声道:“夺罕尔萨。”濯缨心头一震。夺罕是他的蛮名,尔萨则是鹄库人对少主之尊称。已有十五年不曾听人如此唤他了。他开了口,说出来的鹄库话,他自己也觉陌生犹疑。“你是夺洛的人?”蛮女抬起艳绿的眼睛,飞快地又垂了下去。“左菩敦王忌讳夺罕尔萨都来不及,怎会派人来寻您下落?是右菩敦王命我们在此接应夺罕尔萨。”“是额尔济叔叔……”濯缨百感交集。亲生兄弟尚且没有骨肉天性,叔侄又能指望些什么?不过是当他一只鹰犬,一枚棋子。
小二搬了酒来,替濯缨牢牢缚在马背上。那名蛮女一面往戥子上撮了一撮碎金,一面低声道:“酒坛的泥封中有各地接应处的地图,可以换马。请夺罕尔萨务必于八月中赶到莫纥关外,出了关,便有人护送您穿过迦满国境回鹄库去。”濯缨点了点头,掂了掂找零的碎金,微微蹙眉。“一坛子酒八钱金子?”蛮女掩口而笑,换了官话,放亮了声音道:“少爷富贵人家出身,不常出来走动罢。往日市面上金铤子难得一见,可是国库放赈以来,黄金就跟水一样哗啦啦流到大街上来,已经不稀罕啦。
眼下一铤黄金只兑四十二铤银子,就这价钱,还不知道能顶多久呢。”濯缨亦不与她计较,出门上马,看看日上中天,柘榴当已从昶王府回宫,便急急催马,转眼奔出一条街去。小二正咋舌间,忽然听闻马嘶,濯缨纵马而回,自店堂外信手一抛,将那包碎金同另两个金铤子掷回柜上,人影旋即掠入,复一闪而出,照旧上马驰去。蛮女怔怔抬手yu抿起散乱的鬓发,这才发觉步摇已然不见,马蹄声也去得远了。夏日花事盛极,已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分。风骏过处,青天下扬起一路落花。
濯缨一鞭递一鞭地抽着,只想着早一刻回到宫中也是好的——柘榴,柘榴。过垂华门时,门内忽然转出一辆木推车,此时风骏已快得飘然yu飞,眼看闪避不过,门口守卫与推车人惊喊逃散。濯缨眉头一紧,干脆放开了缰,任风骏自辨方向,四蹄发力,直跃过那木推车,闯入门中,绝尘而去。“好险好险。”一名跌坐于地的守卫嘶嘶吸着凉气,撑住推车车板站起身来,忽然失声喊道:“喝!这是——!”车上覆盖的白布已被掀开,原是一具尸体,身量瘦小,面皮枯瘪,穿着宫人服色。
“这不是那伺候绣师的婆婆?清早儿好好地进了宫,怎么过午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