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自泉明渡海至瀚州港口歧城,便往霜还城去。三百多年前,霜还城还名为北都的时候,雷州北来的商人将火蚕丝贩卖至此,重金雇佣东陆工匠,趁着每年七月那短短三十日最荒旱的气候,将火蚕丝织缂为厚重锦缎,据说即便是在铁甲被冰的殇州极北,这锦缎制成的一领单衣,霜气亦不能侵袭,人称为霜还锦,名贵已极。
渐渐地,地以物名,徵朝的疆土亦渐渐向北推进,蛮族北退之后,东陆人便索性将北都改了霜还城,成为大徵瀚州领土的首府。自霜还渐行渐西,景物便与东陆大异其趣。一路上凡有水源之处,草甸丰美,牛羊遍野,城郭富庶,除此外尽是沙砾戈壁,北地气候寒苛,每到冬季,蛮族鹄库部落便越过毗罗山峪向南迁徙,夺占草场牲畜,因此每隔五年的换防之秋,本营中七万老兵与三万新兵同在黄泉关驻守,待春季再遣三万老兵退入东陆。先皇在位时,僭王褚奉仪便是趁秋冬换防帝都防卫薄弱之机起兵自立,叛将王延年、曹光、罗思远等亦四起割据作乱,东陆乱离动荡。
当年方才十七岁的旭王褚仲旭率近畿营与各路勤王兵马苦战八年,一统天下,登基践祚,称“帝旭”,定年号“天享”,至今已是天享十三年。今年秋季的三大营换防中,除了各营定例的三万人以外,又分别增派了三万新丁,兵赋与徭役一下沉重起来。朝中对此多少有些非议,倒不是计较今年新征发的这区区九万人马,而是因为这批人马本是要充实近卫羽林与二十万近畿营的。京畿兵力一旦有所削弱,站出来反对的多半是老臣,二十一年前僭王褚奉仪的叛乱,委实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了太过惨痛的烙痕。
“奇怪……”张承谦迎着夹杂黄沙的朔风,微微地眯起了眼。海市从后边赶上来,问道:“怎么了?”“咱们自东南向西走,每年十月大雪封山之前,多少能遇见些不怕死的雷州商旅赶着运红花、吉贝和麝香进迦满。按说今年黄泉关共有十三万人马过冬,鹄库人也不会拣这时候来啃硬骨头,瀚州的路上该更安全才是。”说着,豪壮的边将把眼光转到自己执辔的手上,喃喃嘟囔着,既像是在对海市说明,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这一路上静得出奇,南毗人、注辇人、尼华罗人,一个也没有。
娘的,真冷。”“你是说鹄库人已经到了黄泉关……”海市望向西北。戈壁坦荡荒凉,阴霾的天空却十面埋伏,变幻莫测。“他们要是攻打黄泉关,我们过霜还时就该有消息。可是这时节,戈壁沙漠里所有的季泉都该干涸啦,除了毗罗山峪沿河一带还有水草,别的地方都光秃秃的,又险峻无路,他们不闯黄泉关,那还能去哪里呢?”疾风挟裹着一片白影划过海市眼前,落在她手背上,再定睛看时,那羽毛般的东西竟然化成了一滴冰寒混浊的水。她吃了一惊,仰头看天,如铅的云层翻涌不定,零落洒下一点点黯淡的白色,风骤然变得干冷干冷。
才九月末,竟下雪了。雪片渐渐浓密,才过了一刻,竟已看不清数里外的前路。一时间,长龙般的队伍里,起了轻微的saO乱,海市刚要令各队千骑安抚麾下兵士,却冷不防被张承谦一把捏住了肩膊。“冰川,他们是从冰川上进来的!”“什么冰川?浮山冰川?那里根本不能通行啊!”海市吃痛,蹙紧了眉。“这几年来,天气暖得蹊跷,冰川多少有所消融,冰舌与岩石之间那些数丈深的深罅渐渐被水挟泥沙填补,冬季再冻结起来,就平缓得多。但是,这样的话,冰川便容易滑动崩坍,根本无法行走,若是震动太大,还会引动山上的雪崩,因此咱们在浮山冰川前只留了水井屯那不到两千的人马。
可是今年瀚州路上九月末就下了雪,鹄库人那边,怕是九月,不,八月底就被雪埋了草场!”张承谦的胡髭上落了雪,他猛一转头,那雪片便瑟瑟抖落下来,“这么几十年一遇的寒冻天气,冰川都被冻得结结实实,除了走毗罗山峪到黄泉关以外,这冰川就是最好的一条大路了,再加上地势崎岖,容易掩蔽人马,换了我是鹄库人,我也宁愿去走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