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脖子,一口喝尽,眯细眼睛,说出四个字:
——我的女儿!
(多么丑恶的“贡献”!一个年华消逝的徐娘,自己不能用脂粉掩饰苍老,竞想出卖女儿的青春了。)
我吩咐伙计埋单,以愤怒否定不自然的伪笑.。街是一个梦魇,兽性与眼之搜索,以及汽车的喇叭声,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画。情感是个残废者,魔鬼在狞笑。当我回到家里时,雷老太太已睡;雷氏夫妇则在客厅里交换对寿筵的观感。我心里有个问题,必须求取解答。
——谁是新民?
听了我的话,雷氏夫妇的眼睛里出现了突然的惊醒。
——我哥哥的名字叫新民。
——现在哪里?
——在重庆的时候给日本飞机投弹炸死了。
接着,雷先生进入卧房,拿了一张退色发黄的照片出来。说:
——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刚从重庆大学毕业出来,在资源委员会当科员。他没有结过婚,天资非常聪慧。家母最疼爱他,所以……
【21】
我醉了。
(圣诞节已过。今天吹和缓或清新的东南风至东北风。司机偕少女辟室做爱。南华打垮警察。再过两天又要赛马了。再过两天就是阳历元旦。)
(代表们又去菲律宾开会了。菲律宾是个有歌有酒有漂亮女人的好地方,代表们预定要到碧瑶去走一趟的。碧瑶风景好,气候也十分凉爽,说是避暑胜地,倒也十分适宜于猎艳。代表们头衔众多,代表了香港;又代表中国。有没有作品,那是另外一件事,但是身上不可不佩金笔套的派克六十一型。)
(代表们此番远征南洋,责任重大,不但要讨论所谓“传统性”;还要讨论所谓“现代风”。)
(记得几年前,有一位佩着派克六十一型的“代表”到伦敦去开会。蹴人问他:对于詹姆士·乔也斯的作品有什么意见?他立刻摆出一面孔不好惹的神气,扁扁嘴,扫清喉咙后说:“我不大留意新作家!”)
(现在,这批既代表香港又代表中国的“作家们”浩浩荡荡前去菲律宾讨论“传统性”与“现代风”了!)
(这个问题是应该讨论的,但是为什么到今天才研究?是不是缠小脚的老妪到了香港也想穿一对高跟鞋现代化一番?或者缠小脚的老妪觉得高跟鞋太不方便,索性举起“复古”的大纛,要全港女性全体缠足,作为招徕外国游客的一种“特色”?)
(记得几年前,代表们要到外国去开会,没有盘缠,到处乞求,好容易弄来八百美金,结果因分赃不匀而……)
(代表们虽然没有作品,但是洋泾浜英文倒还可以勉强讲几句的,等到亚洲“俊彦”们济济一堂时,穿上举世闻名的、香港裁缝手制的、笔挺的西装,插上金笔套派克六十一型,走上讲台,对准麦克风,李白长杜甫短地乱扯一通,包管洗耳恭听的“俊彦”们佩服得拍烂手掌。)
(代表们是很想使中国文艺能够“复兴”的,但是开会,找美金,上馆子,玩女人,用金笔套的派克六十一型签名……似乎更多刺激。)
(有的代表们连“杰克·伦敦”的名字都没有听过。)
(不知道“杰克·伦敦”还不要紧;因为此次开会的地真究真不在美国,要是忽然有人问他们对Juan Ramon Jimenez,的作品有何意见时,如果他们也像上次一样答以“不大留意新作家”,岂不又要笑死外国人?)
(代表们代表香港的中国作家。)
(香港是一块文化沙漠吗?不见得。如果实在选不出可以代表的“代表”出来,不如选几位武侠小说作家来代表一下倒比较像样一些。最低限度,他们都是有作品的作家。)
(香港真是一个怪地方。没有作品的“作家”们居然坐了飞机到外国去开会讨论所谓“传统性”与所谓“现代风”了。)
(不知道那班将乔也斯当新作家的“代表”们在讨论所谓“现代风”时,将发表些什么宏论?)
(香港的天气已转冷;但是菲律宾的气温仍有八十多度。站在椰树底下,眼望海水在落日光中泛起金黄色的鱼鳞,耳听七弦琴的丁冬声,手搂菲律宾少女的柳腰,做些违反“传统”的举动出来,总比坐在香港的写字楼里刺激得多。)
(是的,代表们又去菲律宾开会了。菲律宾是个有歌有酒有漂亮女人的好地方。)
(谁说我们的“作家们”没有成就?单以这一次的会议来说,我们就有两个“代表团”:一个代表中国作家;另一个代表香港的中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