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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玉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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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在吏部忐忑地候了几日,京兆少尹的委任状便颁发下来,让她即刻去上任。先前杨昭一直亲自着手赈灾,此时灾情已得到控制,水涝也渐露缓势,他便把这一块完全交给京兆府。

  菡玉本还担心以后要日日与他共处,甚是不自在,当下松了一口气,于是辞了吏部职位,一心一意赈灾。她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又再未碰到过杨昭的面,渐渐把那日之事淡忘了。

  淫雨不止,黍麦等旱田庄稼都泡在水里,根茎开始腐烂,大片倒伏坏死。杨昭先前布置好了赈粮发放,菡玉委派下属照着他的安排继续开仓赈灾,自己则遍访工部精通水利的官员和民间能工巧匠,构筑疏导水涝的水利工事。工匠人手不够,她便调动京兆府及县衙的衙役前去修筑工事,进度倒也颇快。

  这日菡玉听说京师东郊一片良种地旁的疏洪工事即将完工,前往视察。这段时间她常在野外田地里跑,看完工事的修筑情况觉得放心了,回程时顺便去周围的田里四处看看。

  这片农田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出产的谷物颗粒饱满,比其他地方质优,一直是当谷种培育的。因为地势较高,受水灾不如别处严重,地里庄稼长势都还不错。

  菡玉手执铁锹为杖,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脚踏一双草鞋,随意在田野里转悠。一路走来,所见都是麦禾青青长势喜人。田间久雨泥泞,她一不小心将草鞋陷进泥里,脚提起却把鞋留在了泥坑中,抬起的脚也收不回来,一步踩上烂泥。她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下来,和泥坑中挖出来的那只一起提在手里,把裤管挽到膝盖处,赤足在泥地水塘中走,果然比穿鞋轻省便利得多。

  时值中午,雨势也逐渐加大,田里本还有个别冒雨劳作的农人,这时也纷纷收罗工具回家去。菡玉继续走了一阵,田间已少见人影,只见池塘对岸的农田中还集聚了一群人,忙碌地来来去去,似乎是在挖取运输禾苗。

  这片地势最高,旁边又有池塘,受涝灾影响较小,长势最佳。菡玉心生疑窦,急急绕过去察看。

  走到近前发现是一队京兆府下属的士兵,并不是盗取良禾的盗贼,她走上前去询问。

  田塍上站着一名军官指挥众人搬运,远远地就先认出她来,叫了一声:“菡……吉少卿!”

  一听声音菡玉也认出他来了,可不就是韦谔。

  韦谔向她走来,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唉,瞧我这笨脑子,叫少卿叫习惯了,又忘了改过来。”说着掸了掸湿漉漉的衣袍,口称:“卑职参见少尹。”

  菡玉道:“此处又不是公堂,二郎何必拘礼。”

  韦谔站直身子道:“公事公办嘛,你现在是我上司,应当的。”说着压低声音凑近她:“当着下面人的面,我如果对你不恭敬,他们就也敢对我不恭敬了。”

  菡玉忍住笑点了点头。

  韦谔又一本正经地问:“这样的天气,少尹怎么还出来?”

  菡玉道:“我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倒是你们,这时还要冒雨在田间辛劳,不知所为何事?”

  韦谔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田里突然冒出来一名黑脸大汉,声如洪钟,粗声粗气地问:“韦二郎,什么时候开饭?快上饭桌了又被拉出来,干了这么久还不给饭吃,哥哥肚子都叫得震天响,前胸贴后背啦!”说着敞开上衣腆起肚子,一手在前一手放到背后,啪啪拍了两声,十分响亮。

  菡玉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汉这才发现韦谔身边还有一名穿斗笠蓑衣、农夫打扮的人。他还没见过新少尹的面,只当她是个陌生农人,黑脸泛红,冲她咧嘴一笑。

  韦谔正要向他说出菡玉身份,被她制止,转而问道:“这是在忙什么,连饭也来不及吃,如此紧急?”按理说外派救灾的京兆府士兵都是听她号令,她竟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什么人越俎代庖?

  韦谔刚要回答,又被另一人打断。一名少年从池塘边的树丛中冒出头来,手里抓一根白乎乎的东西,向这边挥手喊道:“韦二哥,这塘里居然还有剩藕呢,你吃不吃?”

  韦谔对菡玉讪讪一笑,挠了挠头回道:“我还不饿,你自己吃吧。”

  少年一听,立刻抓着那段白藕啃了起来。一旁黑脸大汉急了,连声喊道:“李小四,韦二郎不饿,哥哥我可饿坏了,我要我要,分我一点!”

  少年一边啃一边含混道:“就挖到这一根,你那么大的嘴两口就啃没了,才不分给你呢!”

  大汉瞪眼,挽起袖子便往少年那边跑去。韦谔喊了一声:“张三哥!”也没喊住他。大汉追着少年,沿池塘跑了一圈,等终于把少年揪住,对方狼吞虎咽地把最后一点藕吞下肚去,嬉笑着冲他摊摊手。

  大汉累得气喘吁吁却什么也没捞着,气哼哼地放开少年转身往回走,一回头却突然愣住,吞了口口水。

  韦谔见他突然两眼发直咽口水,那表情和开饭时看到满桌佳肴一般无二。顺着他视线看去,原来他是盯着菡玉露在外面的小腿。

  韦谔心里咯噔一下。菡玉的腿真是好……好白啊!纤细匀称嫩白如雪,下半截沾了泥,看上去就像……就像刚从荷塘里挖出来的嫩藕一样!鼻间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荷香,他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二郎?”

  韦谔回过神来,见菡玉正疑惑地盯着自己,恍然忆起刚刚她好像问了自己话,不由大窘:“少尹有何吩咐?”

  菡玉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来此移取良禾,要运往何处?奉何人之命?”

  韦谔这才想起自己是突然被调来,并未得到少尹的批准,连忙解释:“并非我擅作主张,而是相爷的命令不敢不从。少尹和大尹都不在府衙内,事出紧急未及禀报……”

  菡玉以为他说的是左相韦见素:“相爷?是你爹……”

  韦谔道:“是右相的命令。我跟众位弟兄……众位同伍刚从外头回到府衙,碰见右相便被叫来这里,大家连饭都没吃呢。”

  菡玉皱起眉:“他让你们到这里把长势良好的庄稼挖起来?做什么用处?”

  韦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右相只说要最好的,就是这田里的也只有少数他看得中。都挖了一垄田了,还没凑够这么大一屉呢。”他用手比了个三尺见方的尺寸。

  菡玉双眉深蹙,若有所思。韦谔压低声音:“我也知道这片田是良种地,难得今年还有长势这么好的庄稼,要留着做明年的种子,十分金贵,但是右相威势谁敢不从。一会儿等他走了,我让兄弟们把挑剩的庄稼再种回去,希望还能活……”

  菡玉道:“等他走了?难道右相他……”

  韦谔点点头,指了指远处大路边的茅草棚子:“右相亲自来选的,他就在那边。”

  菡玉昂首定睛一看,茅草棚子里果然有几个人,太远了只看到模糊的影子。士兵们用箩筐装了挖起的庄稼挑到那边去,往来不绝。她心里一慌,对韦谔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转头便走。

  韦谔见她刚才面带不忿,还以为她要去和杨昭理论,不想她突然就说要走,那架势就像后头有人追她似的,仓皇落跑。

  正想着,另一边传来喊声:“吉少卿,等一等!韦参军,留住少卿!”一人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跑来。

  韦谔一看,是右相身边的家仆,忙大步一跨把菡玉拉住:“右相好像找你有事呢。”

  菡玉无奈地回头,看着杨昌渐渐走近了,对她行了一礼:“吉少卿,相爷有请。”

  她远眺草棚下模糊的人影,仍然看不出谁是谁。什么眼神呀,隔了这么远,她又穿成这样,还能被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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