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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破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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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帝京。

颜朴淙下朝后一回到卫尉府,便有暗卫呈上飞鸽传书。他展开一看,微微一笑。

他叫来一名心腹幕僚:“东路军中有名勇将,叫步千洐。虽不是我的人……你找个不是咱们的人,拟个折子,荐他升一级。”

幕僚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颜朴淙又看了眼手中密报,上面几行小字密密麻麻写道:“……步千洐已收下黄金百两,极为恭顺合作,并称他与羽林郎将容湛绝无冒犯小姐举动,望大人饶恕他们唐突……此人素有恶名,属下观此人贪财好利、亦知顺势而为,或可为大人所用也……”

颜朴淙沉凝片刻,将密报丢给幕僚:“去查这个人。”

那幕僚专门掌管卫尉府机密情报,捡起密报一看,神色越发谨慎:“属下明白了。”

幕僚退了出去,颜朴淙起身走到床边,脱去外衣,神色自若的躺下。

大红的床帏轻轻飘动,龙凤锦被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床边是个梳妆台,简单摆放着一只碧玉钗、一把木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她的闺房,也是他们的新房。

颜朴淙很少觉得自己做错。但对她,他竟有点后悔——后悔洞房那日,太顾忌旁人猜疑,将她扔在床上,才让陈随雁那狼心狗肺的小子钻了空子。

好在据密报所言,那步千洐极识时务,且仿佛能查知他的心思,反复保证他和容湛,连颜破月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或许他是惧怕卫尉声威,但他的马屁,拍得颜朴淙很舒心。加之两人亦是青年将领中最出色的二人,颜朴淙打算暂不动他们,待迎回破月后,对他们再行处置。

想到这里,颜朴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太稳妥。

那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丢失她两个月太久,也许是这次找回她太顺利,也许是他关心则乱。

直觉,也是他做决断最重要的依仗。

他再无迟疑,坐起来沉声对门外暗卫道:“点齐人手,我明日早朝便向皇上告假。”

门外人低低应了声,脚步声渐远。

颜朴淙站在房中,方觉这样才十拿九稳。

只是不知他亲自去接,被锁在马车里不能动弹的小破月,会有什么神情?

是会再次鼓足勇气

跟自己谈判?还是终于老老实实躺下娇声如莺啼

薄唇微弯——他舔了舔自己上唇。

****

官道,残阳如血,马队一路沉默向西,已行了十余日。

颜朴淙明日便会与他们汇合的消息,一早便传到。暗卫首领刻意讨好,专程在一个小镇停了半日,找来婆子给颜破月沐浴;又寻来套尚算精致的女子服侍,让颜破月换下;除去她的面具,梳妆干净,这才重新出发。

破月整个人焕然一新,坐在马车角落里,沉默不语。

之前那暗卫首领走进来,在车壁两侧一摸,摸出两条细细的锁链。他朝破月一抱拳:“小姐恕罪,这是大人的意思。小姐请放心,这链子坚固非常,只有大人……能打开。”

他将两条锁链锁在破月手腕,又用两条链子拴住她脚上金环。她在外两月风吹日晒,令她的皮肤多了几分红润。饶是暗卫头领见过她的真容,也不敢多看,匆忙退了出去。

破月四肢都不能动了。

见此情状,哪里还猜不出缘由?想到颜朴淙那双细长、暗沉、噙着笑意的眸子,她的心就仿佛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好了,她现在真的是祭品了。颜朴淙会不会在车上就……

他会的。她打了个寒颤。

暮色暗沉。

暗卫首领令马队停下,稍作歇息,用些干粮。此处荒郊野岭,往里走更是深山,他怕出什么差池,打算休整一夜。

四野寂静。十余名护卫靠在树上,和衣而眠。马车被围在正中,密不透风。

破月睡不着。

她想起了容湛春风般温煦的笑意和话语,想起步千洐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抵御酷寒。她甚至想起了小宗醉醺醺端着酒碗,傻傻的露齿而笑。

或许她想的不是他们,她想的是自由。

如果她不曾尝过自由的滋味,或许真的能安心做一个禁脔。可如今她看到了天地广阔,要她在牢笼般的卫尉府度过一生、在颜朴淙强势的怀抱里孤独终老,她要怎么甘心?

正惶然间,忽听车外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似是护卫们都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遭的脚步声由轻及重,由疏至密,似有许多人,在这幽静的月夜,逐渐朝马车逼近。

是颜朴淙吗?

破月好害怕这个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很快被推翻了。

隔着低垂的窗帘,她听到了“哒哒”直响的马蹄,听到护卫们模糊的低语,听到了来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古怪笑声。

最后,她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穿过所有杂音,无比清晰的远远传来:“哈哈……老远就闻到美人的味道。老二,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把人留下。”

颜破月心头惊喜难言——那声音自是刻意粗犷低哑,旁人自是分辨不出来。可她听过的,还有那熟悉的懒散语气……

她一下子站起来,想要冲到窗边。可锁链禁锢,她根本够不到,只能站在原地,喜不自胜,心潮澎湃。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子们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惜花郎君谢之芳前辈。今儿个你们运气好,郎君看中了车中的小娘子。你们将人留下,郎君饶你们不死!还不快滚!”

车外护卫一片寂静,周遭却似有许多人,同时朗声而笑。那些笑声都有些放浪不羁,在破月耳中却如同仙乐。

只听暗卫首领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毛贼!我们是帝京颜朴淙卫尉大人的家臣,速速退开,否则我们决不轻饶。”

“打。”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干脆利落。

车外很快厮杀声一片。

破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是真没想到,步千洐会来救自己。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的风格吗?若是容湛,或许会跟颜府暗卫去讲道理,然后宁死不屈无愧于天地;可步千洐,哪里肯吃半点亏?哪里肯得罪颜朴淙?

他真是……好极了!

正翘首以盼间,车帘忽的被人掀开。

暗卫首领冲了进来,一身是血,神色冷酷。

“戴上。”他从怀里掏出她的人皮面具,破月伸手接过戴好。

“小姐保重。”暗卫首领转身又往外冲,颜破月忍不住扬声问道:“你们打得赢吗?”

兴许是她的语气太雀跃,暗卫首领身形一顿,语气愤然:“大人明早便能抵达,小姐过虑了。”

颜破月“哦”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弯起。

天已全黑,车外的动静小了

不少。

忽的车帘又被人掀开,一张络腮胡子脸探头进来,一身血迹、黑眸寒气逼人。

望见颜破月,那眸中厉色明显一缓,染上几分笑意:“这身衣服一穿……”

破月的心怦怦直跳,却听他叹气道:“……麻雀也变不了凤凰啊。”

破月哭笑不得,他轻轻跃上马车。

“还不走?”他望着她笑道,“本郎君可是很忙的。”

他的玩笑话没有令破月展颜。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将双手递到面前:“我走不掉的。”

步千洐低头一看,那纤细的手腕上两条暗沉的锁链,铁质沉凝、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他抓起其中一条锁链,却见另一端牢牢固定在车壁上。他抬手轻轻一敲,不由得蹙眉——那车壁,竟然也是精钢所铸。

那意味着,若是斩不断这锁链,颜破月就离不开这车。而驱车前行,速度要慢许多,如何逃得过颜府的追兵?

颜破月望见他神色,知道为难。可他的营救,已令她心中郁闷荡然而光。她反而笑道:“谢谢你,步千洐。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大恩。可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除去。你们快走吧!他预计明日一早便会赶到,别让他们查出来。”

步千洐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眼里隐有泪意,脸上却是豁达的笑意。

当日颜府的人寻到了他,只说颜破月是颜府逃奴。可那日容湛醉酒后,隐约提过颜破月是被其亲生父亲所逼。再联想早先听到的颜朴淙将女儿下嫁的传闻,他当然猜出她的身份。

于是便定下此计,在远离东路军营的地方,中途劫走她,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这一路逃得那么辛苦,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因为两条破锁链,笑着含泪说,一辈子记得他的大恩,让他赶紧逃命?

步千洐望着她憋屈的小脸,忽然胸中豪气顿生,眸光湛若星辰。

颜破月疑惑不解的望着他。

“谁说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够斩断?”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却偏偏带了几分目空一切的张狂。

暗沉的刀锋悄然出鞘,在空中仿佛一道黯然漾开的水纹。他双手握刀,满眸冰冷杀气、刀光陡然大盛,宛若一道雪白而劲猛的闪电,穿金裂石般袭来!

颜破月被他刀光

声势所震,惶惶然呆立当场。猛的只听金石交加的脆响,手腕一痛。

“喀嚓——”

步千洐气势如虹,刀意锐不可挡,嚓嚓嚓数刀如雪,将破月笼罩在当中。

颜破月目瞪口呆,看着断成两截的那些锁链,还有跟随她好几个月的两只金环——它们全断裂成数截!

她自由了!

步千洐心头也微微有些得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将刀收回刀鞘,暗暗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

“走吧。”他淡然道。

颜破月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容湛专程找来的宝剑都没能斩断,颜朴淙很有信心没人能打开。

可是他……斩断了。

“你真的很厉害……”她心花怒放凑到他身旁,羡慕的看着他腰间宝刀,想起当日在益州时,他也给五虎看过这柄宝刀。

“赤冶刀?”她模糊记得名字。

他看她一眼,神色傲然:“记性不错。不过这不是老淫/贼的赤冶,是鸣鸿刀。”

他将她腰间一搂,矫健跃下马车。

如今他的怀抱对破月来说简直就是天堂,美滋滋的靠着,温顺不动。可她柔软的身体一落入怀中,却令步千洐自己身子微僵,忙将她向前一丢:“薛大嫂!”

破月腾云驾雾,又落入另一个怀中。抬眸一看,是名黑脸粗壮妇人,单手搂着她,手持一根长枪。

而前方地上,躺了有十多具尸体。还有约莫二十余人,围着几名幸存的护卫,兵器交加、呼喝腾跃,战成一团。

她很高兴看到步千洐占了上风。

“带她先走!”步千洐低喝一声,转身已跃入人群中。

那粗壮的武林侠女,抱着破月一路疾行,一直到了数里外的小树林,才将她放下,勒马等待。

破月跟她道了谢,又问:“步千洐他们什么时候来?”

那侠女也是个直爽的,笑道:“不出半个时辰,步老弟必然能带大家折返。我们便约在此处碰头的。”

破月笑问:“你们都是他的朋友?”

侠女点头,很是得意的样子:“步老弟义薄云天,对我们都有恩。难得他有事相求,大伙儿都欢喜得不得了。”

她又看了眼破月

,似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步老弟如此兴师动众,大伙儿都猜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心高气傲的家伙动心。没料到……没料到他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男子……咳咳,我说话直,妹子不要见怪。”

破月失笑:“我跟他只是朋友,女侠误会了。”

一炷香后。

破月和女侠在树林里安静等着,这边战场里,七八个还活着的颜府暗卫,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步千洐与之前被他称作“老二”的男子靠在马车边,望着不远处的暗卫。老二问:“步将军,如何处置他们?”

步千洐看了眼地上己方的十多具尸体,又想起了破月,于是断然道:“斩草除根。”

老二有些迟疑:“他们毕竟是卫尉府的人,若是他日追查……”

步千洐淡笑:“诸位今日助我,已是大恩。善后事项,便交给小弟自己处理。”

老二听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动手。他日就算有人追查,这罪责也是他一人的。不由得感叹道:“步将军哪里的话?你广招武林好友入军,亲善有加。在你军中,大伙儿是最快活的。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让我来吧。”

步千洐语气一沉:“不必多言。”

他虽平日吊儿郎当,认真起来,谁也不敢违抗。

老二便不做声了,望着步千洐抽出刀,缓缓走向那几名侍卫,挺拔的背影在夜色里料峭冷峻。周围人手都安静的看着他,他面沉如水,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片刻后,他从人群中走了回来,只是身上血腥味更重。他翻身上了踏雪,俊朗的眉宇染上了几分倦色,在众人静默的视线里,他第一个策马奔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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