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铺子我们没有马上踏向回家的路,而是一直沿着海岸往西走。我们听到一些野物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嘁嘁喳喳,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们这些‘哈里哈气的东西’!”老憨迎着它们喊。
四野静静的。可是只有一小会儿,各种四蹄动物和飞鸟们又闹腾起来了。它们跑蹿、嘎嘎叫唤,故意逗弄我们。
三狗和破腚轮流学它们的叫声,学得像时,它们就一声不吭了。李文忠也学,但因为差得太远,野物们全不买账——其中一只大鸟还发出了哈哈大笑。
我们坐在河湾的白沙上。有些跳鱼在湖面一样的水面上溅水。一只白得耀眼的水鸟从我们眼前掠过。
老憨想起了玉石眼,说:“他从来没有醉成这样,我敢说他今晚忒难过。”
三狗说:“他也不太恨‘狐狸老婆’。”
破腚说:“他最想原来的老婆。”
李文忠说:“他和‘狐狸老婆’天天想的是同、同一个人。”
我听着他们的议论,深深同意。原来他们一点都不比我笨——我想到的、没想到的,瞧他们全都说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以前总以为他们比我傻一点。
怎么才能表明自己的心眼比他们更多呢?我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一点。我说:
“他们天天想同一个人,又想得一样厉害,怎么会是仇人?”
老憨拍腿:“就是呀!那他们怎么还不赶紧和好?快和好吧,都是孤老头儿,都住在海滩上!”
“他们不会、不会和好。”李文忠说。
我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坏脾气;还有就是、就是不好意思……”李文忠说。
我同意他的结论。我认为最后一条理由才是主要的:做了这么久的仇人,已经不好意思再和好了!
老憨说:“不好意思好办,说不定哪天喝足了酒,玉石眼就摇摇晃晃找‘狐狸老婆’去了。”
这个设想过于大胆了,大家没有表态。
接着议论下去,都以为我们应该设法让两个老人和好,这才是我们最该干的一件事——这事远比教师布置的那些暑假作业重要得多。
不过看来它在这个夏天是无法完成的。
野地里突然有一只大鸟惊叫了一声。我们循着它的叫声抬起头,马上愣住了:东北方,就在贴近海边的地方,好像暴亮了一个大火球,它比好几个月亮还大!
我们一时懵了,接着很快意识到:那是玉石眼的鱼铺啊!老天爷,不是别处,正是那里着了火啊!我马上想到有一天他的烟末点燃了毡子……
“老天,快,快快,是玉石眼……”老憨大喊一声跳起来。
我们一齐往前猛跑。没有一个顾得上说话,只是飞跑。
我觉得自己很长时间忘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冲在了最前边。
离得近了,只有几米远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鱼铺燃着了!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肯定是喝得大醉的玉石眼抽烟,不小心把鱼铺点着了……这可怜的老家伙醉得一塌糊涂,已经爬不起来了,只得眼睁睁看着铺子烧成一团。
我们无法靠得更近,因为烧得最旺的地方恰好是铺子入口。三狗带着哭腔喊叫:“大叔啊!大叔啊!”
老憨抄起铺边的一个水桶,飞快弄一桶海水泼到火上。我们都像老憨一样找来盛水的大小家什,一齐去泼……当铺口的火稍稍减弱一点时,我和老憨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铺内既睁不开眼又没法喘气。我们只靠手摸,找到了脸朝下的玉石眼。我们一人揪紧一条腿往外拖、拖,一直把他拖出了铺口。他的裤子上还有火星,三狗就将一桶水泼上去。
铺子还在燃烧。好在今夜风不算大,不然我们只得看着它烧完。
老憨照顾了一会儿玉石眼,说一声“还活着”,就返身和我们一块儿救铺子了。
这是打鱼人留了几十年的一座铺子,里装满了各种东西,再加上铺子外边搭的一张张渔网,不知有多么重要呢!这一点我们全都明白,所以拼上性命也要把它救下来……
不知拼了多久,眼看火苗暗下来,变成了一股股黑烟。我们不敢有一点松懈,还是一桶桶往上浇泼。这样一直迎来黎明,黑烟才一点点止息。
多半个铺子保下来了。
玉石眼的酒醒了大半。他勉强站起来,马上哎哟了一声,原来左裤脚烧掉了一点,左脚也烧伤了。
再看我们:老憨头发焦了三分之一,衣服上全是破洞,脸上也有烧伤和擦伤。他说:“我爸又要打我了。”
三狗和破腚的脸全是黑的,只有牙齿洁白。他们身上有好几处流血。破腚的裤子烧去了一块儿,这正好使屁股上的疤痕显露无遗。
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分明感到脸上、胳膊上一阵阵剧痛。他们说我浑身上下有好几处伤得很重。
老憨到铺子里寻找那个酒葫芦,找了一会儿只拿出小半截:它大半都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