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第一次只搞到很少一点酒,就没有送给玉石眼。老憨提议我们大伙也该庆祝一下:烧一些鲜花生、鲜地瓜,你一口我一口喝它怎样?
二两三钱酒,如果落到玉石眼手里,还不一仰脖儿就没了?
老憨爸火眼那儿有一只很大的葫芦盛酒,另一只小葫芦就被老憨用上了。从锅腰叔那儿换来的酒装在这只小葫芦里,摇一摇发出咣咣的声音。
他说这只葫芦能装半斤酒——“咱只要有了半斤酒,就送给玉石眼。”
大家都同意。
约定了第二天去河边享用花生、地瓜,还有酒,度过这了不起的一天。想啊,想啊,结果夜里高兴得差一点睡不着。
天亮了聚到一起才知道,每个人都同样兴奋。我们先是设法搞来花生和地瓜,这并不容易——一到这个季节就有了护田的人,这些人叫“看泊的”,一个个都凶巴巴的。
像过去一样,先由老憨下达指令,再由我堵好他指令中的一些漏洞,将每个步骤都弄好——我们要钻到半人高的玉米地里,借着它的掩护移动到花生和地瓜田里;我们要分散开来,事成后在指定的某处河岸碰头……
事情总是顺利无比。太阳刚刚升到树梢那么高,我们就点起了炊烟。几个人坐在河岸的漫湾处,这里有又白又细的一片沙子。
我们用粗一些的树枝搭起小葫芦架的模样,上面铺起细一些的干树枝,然后堆上干草,草上再摊开一层花生果——等架子烧起来,细细的干树枝烧断时,一颗颗熟透的花生果就掉到架子下面来了!
地瓜难对付一些,这要耐住性子才行:用细细的树枝和干草混在一块儿,把地瓜塞进去,点上火,等烧旺了之后再用一层湿草盖好——
湿草烤干的时候,里面的地瓜一准变得又软又香。
等待地瓜烧熟的这会儿,正好是吃花生喝酒的时候。酒葫芦在几个人手里传着,大家只舔了几下。老憨有一次喝了一大口,结果眼泪全呛出来了。
所有烟斗都点上了,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烟末,而是晒干的大丽花瓣和豆叶。我们吸一口赶紧吐出来;再吸,再吐。
无论是喝酒还是抽烟,都是大人们中间兴起的最愚蠢、最让人受罪的事儿。不过这种倒霉的东西既然发明出来了,我们也就不能示弱了。
每个人吃得小嘴黑乎乎的,然后就干这一天里最大的事情了:捉鱼。
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三狗,他干这个已经出了大名。可惜他只能捉河鱼,而海边这一带只吃海鱼,所以三狗的地位并不高。
三狗捉河鱼喂鸡鸭和猫,再不就养在自家的水缸里——他妈伸手舀水,不小心被受惊的鱼溅了一脸水,回头还要骂三狗。
老憨一夸三狗,三狗就神气了,这会儿三两下脱掉衣服,一头扑进了河湾。老憨让我们看好。只见三狗扎进水底一会儿,突然像个轮子一样在沿岸那儿转起来,一条条大鱼、小鱼就接连不断地扔到了岸上……
我知道三狗捉鱼有六种方法,我只懂得其中的三种。比如眼下,他就使用了最常用的一种:在沿岸“水草胡子”里逮。那些搭在水里的芦苇和其他草叶中总是藏有一些半大的鱼,如果手快就能捉到。
要有一把卡住鱼鳃的本事,不然滑溜溜的鱼到了手里也要跑掉,所以这个功夫是硬练出来的。
第二种方法是遇到不深的水湾时,跳到里面浑搅一通:那些鱼当然受不了浑水汤,只好把小嘴伸到水面上——只要你眼尖,就一定会发现一合一闭的小洞洞,然后再逮它们就容易了。
可惜这样逮到的,十有八九只是二指长的小鱼。
第三种方法又笨又狠:将鱼引到一条又窄又浅的水汊里,然后用秸秆做成草坝,几个人撅着屁股推草坝,一直推到水汊尽头,那就没有一条鱼可以逃脱了。
这几种方法都是老憨告诉我的,听起来挺好,试了试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剩下的三种才是三狗的拿手好戏,是不费劲儿就能成功的秘诀,所以他轻易不会示人。
我们看三狗捉了一会儿鱼,就鼓动老憨也露一手。老憨推脱了一下,就跳到一条水汊里,像打瞌睡一样来来回回地走,并不动手。
我们催他:“快呀,你磨蹭什么?”
老憨搓着眼,打着哈欠,腰弯了弯,突然一扬手,就是一大把鱼!
这些鱼在岸上活蹦乱跳,看得人眼傻!这是怎么回事?它就发生在我们大家的眼皮底下啊!
“老憨你是怎么弄的?讲一讲不行吗?”破腚等他上了岸,就一声声追问,差不多都要央求了。老憨揉揉鼻子,看看我,撒谎说:“没什么,不过是手快。”
我知道他这是胡说。
正问着老憨,河道里的三狗不见了。大家担心他出事,就慌起来。只有老憨蹲在地上抽起了烟斗。
我们一直盯着水里,只见扑拉一声开了一朵水花,三狗从水中伸出头来,一只手撸一把脸,另一只手里是一条足有半尺长的大鲫鱼!
这条大鲫鱼啊,是我见过的所有鲫鱼中最大的,而且浑身闪着金光!
“这条大鱼,至少得换来‘狐狸老婆’两斤瓜干!”老憨拍了一下膝盖。
受三狗捉到大鱼的鼓舞,老憨剩下的一段时间兴奋起来,往脚上胡乱缠了几道青草拧成的细绳,就跳下水去。他在水里小心地、一步步稳稳地走,不一会儿就“哎哟”一声,弯腰掏出一条鱼来!
我们看傻了眼。李文忠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答不上来。这和变戏法差不多!
鱼捉得够多了。我们一块儿到岸边草地上找鱼,多少有些失望:由于我们过于注意河里的人了,就没有提防岸上的野猫!这些家伙原来一直伏在草丛里,什么都看在眼里,瞅个机会就把鱼叼走了!
还好,剩下的鱼也有十几条大的。小的没什么用,想了想,趁它们还没死,又扔回了河里。
这段时间闷在火里的地瓜也熟了。大家吃着地瓜,又试着喝酒抽烟了。
这一天真是高兴极了,有烟有酒,还有香喷喷的地瓜——什么都好,就是有人将捉鱼的方法藏起来,太不够意思、太不好了!
朋友之间能这样吗?
我和李文忠的气最大,逼他们快点说出来。
三狗和老憨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让我们发誓不告诉别人,这才从头讲出来。
原来老憨在水汊里来回走动时,只为了吓唬里面的鱼,它们一害怕,就要钻到汊边的一些洞里——在水际线那儿有许多这样的洞,为了捉鱼,可以提前多挖几个这样的洞。它们在里面越积越多,只要伸手一掏就是一把,不足之处是小鱼较多。
老憨在脚上缠了草叶绳,那是为了不让脚底板发痒——要知道人的脚抬起落下,总会踩到伏在沙子上的鱼,只不过鱼一动,脚心就发痒,然后脚一抖,鱼就跑开了——脚上缠几道草绳,脚板心就再也不痒了,鱼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至于三狗潜水时逮到的大鲫鱼,那首先要学会在河道里找大螃蟹洞才行——洞子如果有碗口那么大,肯定住了大个的螃蟹;如果是一条更大的鲫鱼,那么它就专找这样的洞穴住下来,螃蟹就得挪窝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