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很快学老憨那样,每人做了一个烟斗:橡实挖空了,再镶上苇秆。这种烟斗看上去怪模怪样的。我们每人叼了一支,咬在嘴里往上翘着,倒也神气。
烟斗弄好的第二天,我们就一块儿去了海边,专门在人多的地方转悠。无论是买鱼的人还是拉网的人,见了我们齐刷刷叼起的烟斗,都喊:“咦,怪了!看这些抽烟的孩子!”
我们听了,相互看一眼,然后一齐装上烟末、点火、吸一口,向空中徐徐吐出烟雾。
“看这烟斗,都一模一样哩!”
“真是怪了,这是学了哪一套啊!”
无论他们怎样议论,我们都不搭理一声,只大摇大摆地在海边穿行,面色庄严,谁也不笑。
我们专门到看鱼铺的玉石眼那里去,他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海边上白天热闹,一到了晚上就清闲起来,那时候只有老人一个人闷在铺里。
他最欢迎我们。特别是冬天,这海边很冷清,大雪一降下来,一连十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玉石眼对我们好,他铺子里的好东西随便吃,什么冬天里的咸蟹子、鱼干、地瓜糖……只有一样东西他多少舍不得:烟叶。
他抽烟不像别人,不会在烟斗里按上结结实实的一撮烟末,而是从枕头下边或别的什么地方摸索着,抽出一张烟叶,拧下一点搓一搓,放到烟斗里。
“给俺吸一口不行吗?”老憨这样恳求老人。
玉石眼不答应,说你抽烟还早了些。但他经不起大家一再要求,就将烟杆儿往每个人嘴里插一小会儿——我们总是在它挪开之前抓紧时间吸上一口。
那种辣味儿啊!“呸呸”大家都吐了。
玉石眼很不高兴,说:“好好的烟,就这么糟蹋了!”
我们知道,他的烟全是从赶外海的那些人手里弄来的。赶外海是就是去远处打鱼,而不是在岸边上拉渔网,那要驾船到深海里去。
那些人常常停靠一些大码头,所以就能带回各种好东西。
玉石眼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出手大方,于是也就有了最多的好朋友。那些人从远处来到这里,什么宝物都舍得送给他。
玉石眼在一个冬夜里告诉过我们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些赶外海的人不光给他捎来烟叶、打火机、甜饼,还要在合适的时候给他捎来一个老婆。
这使我们惊讶极了。我们虽然不算见多识广,但仍然知道这种事情会很难。“老婆”也是随便捎来捎去的吗?这让人半信半疑。
当然我们十分同情玉石眼,觉得他实在是太孤单了:一年年独守这个鱼铺,自己做饭,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人吹过那句大话一年多了,也还是一个人。看来那事儿不太好办。
我们一齐钻到玉石眼的铺子里,嘴里叼的烟斗还冒烟呢。他一见我们立刻惊得瞪大了眼睛:“老天,真吸上了?”
我们不答话,一齐磕了烟斗。老憨翻翻白眼,说:“你以为怎么呢!”
老人瞅着我们,笑了:“大概吸的是兔子屎吧?”
他太瞧不起我们了。我们才不会吸那种东西,因为它太辣了。我们吸的是一般的干树叶,只吸一下,不往肚里吞咽。
我们准备有了真正的烟叶,真的学会了抽烟时,再试着往肚里咽。这是我们的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可能要在玉石眼这里落实。
老憨举着空空的烟斗说:“玉石眼老叔,你就给我们一点烟叶吧,听说是关东烟……”
“呸,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关东烟……”他拒绝了。
老憨急得挠头,用目光向我求援。
玉石眼说:“别的好说,要我教你们抽烟,老师和家长还不剥了我的皮啊!”
“你也说得太吓人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卖过朋友?”老憨拍着胸脯。
“我还是不干。外海人捎来一点好烟也不容易,不能让你们的小嘴糟蹋了。”
我这时一急,说:“你不教我们吸烟,有人也会教的……”
玉石眼瞥我一眼:“谁?”
老憨想堵住我的嘴巴,可惜动作晚了一点,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狐狸老婆’!”
玉石眼一愣,然后夸张地一仰头倒下,躺在地铺上说:“完了,你们算是完了……那人浑身是毒,能毒死两头牛啊!你们敢抽他的烟?”
这样喊过之后,老人睁开了眼,试探着问:“真的去过他那里了?”
老憨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了。
玉石眼一个扑棱爬起来,拍着腿说:“啊呀!啊呀!这可不得了啊,这可不得了啊……他是这围遭儿最坏的人了,你们是我的朋友,我才要管!我可不敢眼睁睁让你们害在他手里……”
老人说着哭起来,放下烟斗,一下下擦着眼泪。
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三狗看看破腚,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
玉石眼擦过了眼睛,叹着气,转身找出了拇指大的一片烟叶:“你们轮换着抽吧,不过就这一回了……不是不舍得,是太早了——要抽烟,起码还要等上两年……”
老憨说:“你就当两年过去了吧。”
“一年里有四季呢,哪能说过去就过去?”老人还在擦眼,看来他太恨“狐狸老婆”了。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盯着铺角黑漆漆的地方,咬着牙关,吐出了几个字:
“‘狐狸老婆’,那是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