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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老婆 深入老穴

张炜Ctrl+D 收藏本站

一踏进这片黑林子,我的呼吸就有点发紧。说真的,如果不是和胆大包天的老憨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引到这里来。林子太密了,几乎没有阳光,到处又阴又湿。

四下里好像都藏了“狐狸老婆”的密探,它们一直在暗中窥视我们。一些“哈里哈气的东西”暂时停止了吵闹,在树隙里探头探脑。

脚下不一定什么时候发出“吱”的一声,那是被我们踏中的蘑菇在叫。一只只大鸟给惊飞起来,它们飞去的方向就是“狐狸老婆”的老穴。

狗叫声紧一阵慢一阵,野鸽子在远处大声吵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条蛇从近处蹿过,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我亲眼看见一只黄鼬在一棵老榆后面瞅了我们一瞬,然后飞速跑回了林子深处。

我们走了多半个钟头,这才看见一道黑色刺槐扎成的篱笆,上面缠满了蓝色的牵牛花。老憨站在篱笆跟前,对我使个眼色,小声说:“好好看吧!”

这是一片篱笆围起的园子,里面有杏子树,大部分都摘过了,只有一两棵上还闪着红色——那就是让人心里发紧的大蜜杏啊!我差一点流下了口水……

杏树旁边是樱桃,可惜这种更加馋人的东西早就摘完了。

四周是西红柿和黄瓜以及各种甜瓜,一股诱人的气味一下扑进鼻子……

老憨挨近了我,使劲捏了一下我的手。

我们绕过园子,又来到另一个园子:到处是地瓜和花生,一看黑旺旺的秧子,就知道下边结满了果实——它们有不同的吃法,找个地方拢堆火烧得香喷喷的,那该多来劲儿!

烧新鲜花生和地瓜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就别想弄明白。

我知道老憨心里在打这些好东西的主意,这会儿肯定是这样——像我一样,他已经在想象中点火烧东西了。

我从心里佩服起“狐狸老婆”,他的老穴果然名不虚传,瞧有多少馋人的东西啊!一般来说,这样的地方一旦让老憨瞄上,也就危险了——可惜这里是“狐狸老婆”的王国,谁也不敢招惹;所以这不过是白白嘴馋一场,早晚还是要打消念头。

第二个园子不远处就是一座矮矮的大屋顶草房,是厚厚的苫草做成的屋顶,大得好像随时都能压垮整座屋子。那就是“狐狸老婆”的老窝了。

老憨领我从四个方向看着屋子。我们仔细看它南瓜大小的窗、厚木头做成的门、半截石块半截泥土垒成的墙……正看着,突然听到了“哧哧”的声音,原来是一条大狗朝我们瞪眼,发出了警告。

老憨扔给它一点东西,它低头嗅一嗅,开始吃起来。

老憨掐着腰,声声叫着:“大叔!大叔!你在家吗?”

待了一会儿,小南瓜窗上发出一声吆喝。老憨应一声,对我说:“进去吧。”

老憨一迈过门槛就说:“大叔,我领了个朋友,给你送好烟来了!”

屋里黑乎乎的,暗影里一个沙沙的声音说:“噢噢,那好。”

老憨一边往前一边掏着衣兜,把礼物拿在手里。

这时我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总算能够看清屋内的一切了:屋角有一个大草墩,上面坐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果然瘦瘦的,腿真长,这会儿正吸一杆烟斗。

老人加紧吸了两口迅速磕掉,对老憨伸着手:“烟儿拿来!”

老憨赶紧递上了那包烟末。

老人的一双大眼深陷在眼眶里,亮得吓人。这双眼睛盯着烟末,马上倒进一点烟锅里,用大拇指使劲揉着,哧啦一声划了火柴点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刚吸进一半,就一连声地大咳起来。他咳啊,咳啊,眼泪都咳出来了,最后一不小心,红色的烟末撒到脚背上,烫起了一个水泡。

我吓了一跳。可是他不慌不忙从墙上解下一个黄色的油瓶,倒出一点擦上,水泡眼瞅着就没了。他打量着冒烟的烟锅说:“咦,我没有抽不了的烟!这是怎么了?”

老憨赶紧笑眯眯地凑上去:“大叔,这烟劲儿大呀!”

老人又轻轻吸了一口,还是咳。可是他并不服输,试着再吸一点,也还是咳。

在“狐狸老婆”断断续续吸烟的时候,我和老憨在小院里转悠开了——原来小院左侧有一道小门,从这小门穿过,就来到了一个热闹地方:

一个带棚子的更小的院子,养了许多野物,兔子、鸡、羊、鸽子、鹌鹑、大鹅;还有一个个槐条编成的大粮囤子……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村里的锅腰叔:那人不光养了各种野物,还偷偷酿私酒呢。

我吸了一口凉气。

回到屋里时,老憨对老人夸张地介绍我:“大叔,我今天给你领来的这个人可不得了啊,他家不光烟末多,他还能捉鱼——”

说到这里老憨在我和老人之间一指,盯住我说:“知道吗?大叔不爱吃海鱼,就爱吃河鱼,这是那些年养成的口福儿……”

我想“那些年”,可能就是给狐狸当老婆的日子吧!也许狐狸是不吃海鱼的。但我不敢多嘴。

我只好顺着老憨的话胡诌,说今后一定给大叔捉来好多河鱼!

就这样,我们在老穴里待了一会儿。看来“狐狸老婆”真的不像传说中那样凶悍。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路上,老憨笑着告诉我:那包东西不是烟末,是兔子屎!

我愣住了。我不信。

老憨说:“就是这样,你看到海滩上那些兔子屎了吧?把它们弄成细末就成。现在村里人有的抽不起烟,犯了烟瘾还要抽它哩,不过要掺上一些树叶,它劲儿太大了……”

“那有多脏啊!”

“哧,一点都不脏!小兔吃百草,再经小肠小胃一消化,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就是辣了些……”

“那你没尝一下?”我被老憨说得动心。

“那是虽然的了!我什么都尝过,这个以后再说……等到咱们所有人全都学会了抽烟那天,那该多带劲儿啊——我们齐刷刷叼上烟斗,那该多带劲儿啊!”

老憨一高兴,又一次把“当然”说成了“虽然”,他是故意的。

我琢磨着,说:“好像是这样。不过从哪里找这么多烟斗啊?”

老憨说:“这个好办。这个一点都不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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