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作为我们一伙的头领,个子粗大,力气如牛,火了能一口气骂出一长串吓人的粗话——骂人当然说不上好,不过人有时候被逼无奈,不骂还真的不行。
在海边什么气人的事儿都能遇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老憨也就开骂了。他是这方面的能手。
我们大家在一块儿时,老憨常常装出说一不二的样子。这在战斗期间很有必要,但在平时也就不行了。他除了偶尔能听进我的一点意见,其余谁的话都不听。
去年夏天老憨算是够威风的:背着一支放不响的黑杆长枪,还在腰上别了一把韭菜刀子。
因为一旦遇到了“对头”,两边真的开始对垒,他就是司令。那时无论谁向他说什么,都要先喊一句:“报告司令!”
这些事儿现在想起来多少有点好笑。不过那时要打仗,一帮人在一起总得有个头儿,有个说话瓮声瓮气的人,这方面非老憨莫属。
可惜现在是和平时期,打打杀杀的机会少了,平心静气讲道理的时候多了——而讲道理是我的强项!还有,老憨在海边的一些做法越来越荒唐,比如,装死和捉弄破腚这类事做多了,威信也就不如从前了。
有时候大家会静静地听我讲。因为我的心眼多,遇到事情比一般人沉着,所以更加靠得住。而老憨毛毛躁躁的,常常拿不定主意,最后不得不说一句:
“还是听听老果孩儿的吧,他的心眼多。”
他最早在我的名字前边加个“老”字,让所有人都模仿起来——有时老师走神了或高兴了,也那样叫起我来。这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性的损害。
老憨勇敢胆大,这是公认的。他除了夜间不敢一个人到林子深处去之外,其他事情样样敢做。
无聊的夏天一天天过下去,闷得人身上长满了痱子。老憨终于忍不住了,有一天突然找到我们——可是他一开口吐出的那个古怪念头,简直把我们给吓了一跳!
他提出的是一整套吓人的计划:打劫“狐狸老婆”!
我们愣愣地看着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大家最后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到底在说什么,很长时间没有一个敢应声。
于是老憨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没有吭声。
因为这个“狐狸老婆”不是什么动物,也不是一般的人——要说清楚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还真要费不少口舌。
简单点说,这家伙一开始也算林子里的一个老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独自待在莽林深处,五冬六夏都不出来。可他既不是猎人,也不是采药的人。
这个家伙啊,不要说我们,就是村里人,熟悉他的也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怪物:身子长得像麻秆,又细又高,瘦得皮包骨头。就连与这家伙打过交道的人,说起他来都是惊嘘嘘的模样。
有一位猎人吓唬我们,说他的眼睛像铃铛,牙齿像钢钉,看人的时候死死盯住——光一扫到你的身上,你就得瑟瑟打抖。
我们问:“如果他一直盯着你看呢?”
“那就得吓得尿裤子了,最好还是趁早躲开——撒腿快跑!”
他还说:招惹了他的人总是遭殃倒霉,因为你就是跑开了也不行,他会穷追,一口气追到底,别想半路上饶了你。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他在这片林子里住了一辈子,随便一棵歪脖子树、一条小路,都是他的密友,它们帮他不帮你。
他最后说:“谁要是得罪了‘狐狸老婆’,那也就完了!”
关于这家伙,海边上越传越神、越吓人,那些话都和猎人说得差不多:与“狐狸老婆”作对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赢的,往往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哩,就被糊里糊涂地捉去了,然后就任其折腾了。
那家伙折腾人的方法不知有多少种,讲起来吓死人。
不过他究竟怎么折磨人,都只是一些传说,没人将亲身经历仔细讲出来——可能因为他们一个也没有活着离开过吧……
那些故事让人听了又害怕、又好奇,总觉得怪有趣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样的凶险怪事就像有毒的宝物一样,平时就存放在林子深处,只是没人敢伸手去摸一下。
不管怎么说,平时我们只要进了林子,总是远远躲开那片黑乌乌的地方——那里由一片密密的槐林和杂树林子组成,密不透风,从里面常常传出各种怪叫:像鸟叫,又像什么活物受刑时发出的惨叫。
那声音谁也没法模仿,谁也说不明白。
有时候,我们正在林子里玩着,突然会感到一阵害怕,那大半是因为那片黑色的林子——都知道它的中心住了一个魔鬼一样的、半人半妖的家伙。
我们平时不光要远离那个地方,而且谁也不敢开口闭口提到它。
不过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我们进了林子,越是害怕,就越是要往那个方向打量。一些鸟儿从那里飞出来,一些怪叫从那儿传过来,我们都在默默地看和听,长时间驻足观望。
传说中,那片黑乌乌的林子早就被“狐狸老婆”搞成了一个王国,那地方要多怪有多怪,里面什么都有:千面鸟、百足虫、长大红冠子的蛇,还有南方才有的孔雀、水桶粗的巨蟒……
总之,那里尽是一些千奇百怪的、吓死人不偿命的危险物件。这些物件平时既供他玩耍,又用来防身,都是他王国里的成员,个个都按他的眼色行事。
如今的“狐狸老婆”独身一人,早就习惯了在自己的王国里称王称霸,这家伙说一不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比如说那里有一个园子,里面有花生地瓜、馋死人的无花果、各种瓜果梨桃——特别是有一种拳头大的蜜杏,咬一口甜得人满地打滚……
我一直在琢磨老憨——这个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被“狐狸老婆”园子里的好东西给馋坏了。
可是我们无论怎样胆大、怎样嘴馋,总还不至于打“狐狸老婆”的主意;不光是不敢接近他的王国一步,即便是私下里闲扯到他,也多少有点提心吊胆的。
我们都觉得老憨真的疯了!
我最后终于憋不住,提醒他说:“咱还是忍一忍吧,最好玩点别的——就是‘狐狸老婆’请咱去,咱还得躲远点哩!”
大家一齐应和我的话:“就是啊!这可不行!这可不是乱来的……”
老憨翻翻白眼,做出一副嘲弄的样子,说:“是吗?这么吓人啊?你们真的尿了裤子?”说着故意来摸我们的胯部,我们赶紧闪开了。
“你们不敢我就自己去了,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我们不会后悔。他会讨来大蜜杏吗?让人多少有点难受的是,这位好朋友和鸟儿一样,早晚要害在嘴巴上。
那个“狐狸老婆”啊,还是让我们远远地躲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