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葛任并没有死。我在报纸上看到葛任给鲁迅发的唁电。当时,我也发了一份唁电。那几天,我特别留意我的唁电是否登了出来。我的没有看到,葛任的倒看到了。前面说了,葛任与鲁迅有交往。都是文人,臭味相投,惺惺相惜,所以他尽量往大处说:人生知己,汤汤泪水;斯世同悲,浩浩怀山。
看了这唁电,我这才知道葛任没死,不但参加了长征,而且还顺利到了陕北。但随后好几年时间,我并不知道他确切的消息。那时候,我已在军统任职。派到陕北的密探告诉我,葛任在延安搞翻译,翻译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你知道吗?不,他不是服装设计师,而是一个作家。列宁说过,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
国共两党建立统一战线以后,不时有人到延安去。有一次,一批美国记者从上海来到重庆,要到延安采访。其中有个人名叫Goodman(古德曼),以前来过重庆,和我比较熟。我请他吃了顿饭,让他帮我打听一下葛任。他错误地认为我是要他收集情报,就说他只是个记者,不介入政治。我连忙向他表示,我和葛任是同窗好友,听说葛任在翻译托尔斯泰,想把他的书拿到重庆出版,没别的意思。Goodman说,他从上海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冰莹的话剧演员也委托他打听葛任,想知道葛任的肺病怎么样了。OK,我这才想起来,可不是嘛,葛任还是个肺病患者呢。
Goodman从延安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去了外地,不在重庆。所以,葛任(的情况)我还是不清楚。没过多久,我就得知他在和日本人的交战中死去了,死得很惨,全军覆没。这么大的事,派去延安的那个草包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小姐,知道我为什么叫他草包吗?首先,他确实是个草包,其次他姓萧,“草”字头的“萧”。你信不信,当面我也敢叫他草包!当然,他已经死了,叫草包他也听不见了。草包没有把情报告诉我,我就只好等着看报纸了,可报纸上也没有报道。我急得上火,牙床都肿了,扁桃体也发了炎、化了脓。小姐,你过来看一下。看见了吧,我没有扁桃体,就是那时候割的。不割不行啊,因为它老是要化脓。总而言之一句话,当时我是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拿扁桃体开刀。我记得当时的《新华日报》就在重庆的虎口岩,是共产党办的报纸。我曾派人深入虎穴打探消息,可他们竟然也不知道。
啊?流泪?不,我没有流泪。小姐,你年龄还小,或许还难以理解其中的奥妙。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可以说是悲喜交加。OK!《诗经》上说得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能死于抗战,成为一个民族英雄,那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我很想搞清楚葛任是怎么死的,替他宣传一下,这样我面子上也有光啊。为此,我还特意调阅了一份日本报纸《报知新闻》。里面果然有关于葛任死去的报道,大吹大擂,称二里岗战斗是他们赢得的又一次重大战役。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姓萧的草包把密电发过来了,也说葛任是在二里岗殉国的,还说追悼会已经开过了。我想以老朋友的身份往延安发一封唁一电。统一战线嘛。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发唁电,那不是马后炮嘛!搞不好人家还会认为你是故意往伤口上撒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