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但棍子却很有用。
棍子也比剑势利,他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往往会先看看要的是什么。
剑若出鞘,就只找人致命的弱点。
尤其是这柄剑。
这柄剑拔出来的时候要有代价,插回去的时候也要有代价。
拔出来的代价是钱,插回去的代价是血。
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金狮子和黑衣人还坐在那里,郭大路他们也还坐在那里。
他们舍不得走,也不能走。
郭大路若是掏出那锭金子来付账,岂非等于告诉别人自己就是贼。
夹棍终于回来了,郭大路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就好像只有皮包着骨头,既没有表情,也没有肉。
金狮子道:“怎么样?”
夹棍道:“那人不姓高,姓宋,本来是张家口‘辽东牛羊号’的账房,拐了老板一笔账,逃到这里来,所以金子丢了也不敢张扬。”
金狮子冷笑道:“看来这倒正是他常用的手段,先抓住别人的把柄再下手。”
夹棍道:“而且做案的手法也一样,做得又干净又漂亮,门窗不动,金子已丢了。”
金狮子道:“什么时候丢的?”
夹棍道:“昨天晚上。”
金狮子道:“他只要一出手,至少就是十三件大案,这是他的老规矩。”
夹棍道:“除了那姓宋的外,我又查出了五家。”
金狮子道:“这五家人身上是不是也都背着案子的?”
夹棍道:“不错。其中居然还有家是以前陆上龙王还未洗手时的小头目,现以已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金狮子道:“他们遇见他,总算也倒了霉,就放他们一马吧。”
夹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冷笑。
金狮子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绝不肯松一松手的,只要和陆上龙王沾着边的人,遇着你就倒霉了。可是你也得小心些,真要遇着陆上龙王和那条毒蛇,那时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夹棍还是在冷笑着,没有说话。
金狮子道:“无论如何,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错,这些年他的确一直窝在这里。”
夹棍道:“告诉我这消息的人本来就不会靠不住,否则我怎会要你付一万两?”
金狮子道:“可是他既然已在这里窝了七八年,为什么忽然又出了手呢?”
夹棍道:“这就叫手痒。”
他们说话完全不怕被别人听见,郭大路当然每句话都不会不听。
他也没法子不承认这夹棍果然有两下子。
但他们嘴里说的“他”又是谁呢?
夹棍忽又冷笑道:“他既然昨天晚上在这里做了案,就一定还窝在这城里。今天早上出城的人我都见过,除了一伙卖艺的稍为扎眼外,别的全是规矩人。”
金狮子道:“他会不会将贼赃叫那伙卖艺的人夹带出城?”
夹棍道:“看他们脚底带起的尘土,身上带的绝不会超过十两银子。”
金狮子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狞笑,道:“这么样说来,他一定还在城里了。”
听到这里,郭大路真忍不住想问他们:“你怎知道他没有从小路溜走,又怎么知道他现在不会溜走?”
郭大路当然不能问。
幸好用不着他问,夹棍自己已说了出来。
“他要一出手至少就是上万两的金子,我已在四面都布下暗卡,无论谁也休想带着上万两的金子溜走。”
金狮子道:“他当然也绝不肯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这人视钱如命,有名的连皮带骨一口吞,吞下去就死也吐不出了。”
夹棍冷笑道:“这是他的老毛病,我早就知道这毛病总有一天会要他的命!”
创币子道:“但这人实在太狡猾,易容术又精,还会缩骨,连身材高矮都能改变,他的话简直连三岁大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郭大路笑道:“你说的若是真话,我情愿在地上爬……”
突听一人道:“棍就是夹棍,无论谁遇着他都休想不说真话。”
但郭大路还是笑嘻嘻的面不改色,一点也不在乎。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何况现在肚子里又装满了言茂源的陈年竹叶青。
夹棍脸上也连半点表情都没有,眼睛一直盯着郭大路的眼睛,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脸色发青,眼睛阴森森的,胆小的人在晚上见着他,非但实话要被他逼出来,也许连屁都要被吓出来。
“这人不该叫夹棍,应该叫僵尸才对。”
这句话几乎已到了郭大路的嘴边,差点就出了口──你千万莫要以为他不敢说,只要酒一到了他肚子里,“不敢”这两个字就早离开他十万八千里了。
王动他们倒也无所谓:“你只要交上郭大路这朋友,就得随时准备为他打架。”
打架在他们说来,也早就是家常便饭。
就连林太平也不例外。
夹棍的眼睛虽没有瞪着他,他的眼睛却在狠狠地瞪着夹棍。
看样子无论是郭大路说错一句话也好,是夹棍问错一句话也好,这场架随时都会打起来。
谁知金狮子忽然道:“这几个人用不着问。”
夹棍道:“为什么?”
金狮子笑了笑,道:“他们肚子里若有鬼,怎么会谈论我的鼻子?”
原来这人不但鼻子灵,耳朵也很尖。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全听到了?”
金狮子道:“干我们这行的,不但要眼观四路,而且要耳听八方。”
郭大路道:“你不生气?”
金狮子道:“为什么要生气?鼻子大就算很难看,却一点也不丢人。”
郭大路对这人的印象立刻好起来了,道:“非但不丢人,也不难看。男人就要鼻子大,越大越好,懂事的女人就喜欢大鼻子的男人。”
金狮子大笑道:“你的鼻子也不小。”
郭大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金狮子道:“你们就住在这城里?”
郭大路道:“不在城里,在山上。”
金狮子道:“山上也住着很多人?”
郭大路道:“活人就只有我们四个,死人却倒有不少。”
金狮子道:“死人?”
郭大路道:“我们住的地方就在坟场旁边,叫富贵山庄,有空不妨过来喝两杯。”
金狮子道:“一定去拜访。”
他忽然站了起来,道:“掌柜的,算账,这几位的账我们一齐付了。”
郭大路跳了起来,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地主,你一定要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不但喜欢交朋友,更喜欢请客。
朋友谁都没有他交得快,账也谁都没有他付得快。可是这次他的手伸进口袋,却掏不出来了。
他总不能当着人家把那锭金子掏出来。
谁知金狮子也并不再抢着付账,笑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多谢。”
夹棍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头,冷冷道:“这两天城里一定很乱,没事还是耽在家里的好,免得出来惹麻烦。”
他不让郭大路说话,手用力在肩上一按,道:“也不劳相送,请坐。”
郭大路笑嘻嘻道:“我坐累了,就想站站。”
夹棍用了八成力,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上上下下瞧了郭大路几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突听金狮子道:“对面那人各位可认得么?”
一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手里提着桶脏水,正从对面的门里走出来,“哗啦啦”将一桶水倒在地上。
郭大路笑道:“当然认得,他就是利源当铺的老朝奉,我们都叫他活剥皮。”
金狮子目光灼灼,不住盯着那老人,直到老人又转身走了进去,他才笑了笑,道:“各位有偏,我们先告辞了。”
他赶上夹棍,两人轻轻说了几句话,一齐向当铺那边走了过去。
黑衣人这时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过郭大路他们面前。
大家都低着头喝酒,谁也没有瞧他。因为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好像看到条毒蛇一样,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黑衣人脚步并没有停,却忽然唤道:“黄玉和,你好。”
大家都怔了怔,谁也不知道他在跟什么人说话。
这时黑衣人却已大步走了出去。
郭大路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人莫非有毛病?”
林太平又在盯着黑衣人背后的长剑,道:“这柄剑至少有四尺七寸。”
燕七道:“你眼力不错,想必也是使剑的?”
林太平好像没听见这句话,又道:“据我所知,武林中能使这种长剑的只有三个人。”
郭大路道:“哦,那三个?”
林太平道:“一个叫丁逸郎,据说是扶桑浪人赤木三太郎和黄山女剑客丁丽的私生子;赤木三太郎是扶桑‘披风一刀流’的剑客,所以丁逸郎的剑法,也融合了扶桑和黄山两种剑法之长处。”
燕七凝视着他,道:“想不到你知道的武林秘事比我还多。”
林太平迟疑了半晌,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郭大路道:“还有两个呢?”
林太平道:“第二个是宫长虹剑法唯一的传人,叫宫红粉。”
郭大路道:“宫红粉?这简直是个女人的名字。”
燕七道:“她本来就是女人,你难道认为女人就不能用这么长的剑?”
郭大路笑道:“我只不过觉得那黑衣人绝不可能是女人。”
燕七道:“听说丁逸郎最近已远渡扶桑,去找他亲生的父亲去了,所以,这黑衣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郭大路道:“第三个呢?”
林太平道:“这人叫‘剑底游魂’南宫丑。”
郭大路道:“剑底游魂?这岂非一句骂人的话,他怎么会取了个这么样的名字?”
林太平道:“很多年前,江湖中出了个怪人,叫‘疯狂十字剑’,遇着他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他的剑下,就连当时很负盛名的‘西山三友’和‘江南第一剑’都被他杀了,只有这南宫丑,居然从他剑下逃了出来,所以南宫丑自己也觉得很得意,就替自己取了外号叫剑底游魂。”
郭大路笑道:“败在人家剑下居然还得意,这人倒有趣得很。”
林太平道:“这人非但无趣,而且无趣极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林太平道:“听说这人最喜欢杀人,有时固然是为了他自己高兴而杀人,有时也会为了钱而杀人。而且他虽然侥幸自十字剑下逃了性命,但脸上还是被划了大十字,所以从来不愿以真面目见人。”
郭大路道:“这么样说来,这黑衣人一定就是他了。”
王动忽然道:“这倒也未必。”
郭大路道:“未必?”
王动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女人,不是宫红粉?”
郭大路道:“当然不会是。”
王动道:“为什么?你看到他的脸,看过他的手?看过他的脚子……他连一寸地方都没有让你看到,你能看到的只不过他那身黑衣服而已。男人可以穿这样的衣服,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
郭大路怔住了,怔了半晌,又笑道: “他若是女人,那倒有趣得很,我倒真想看看她长得是什么样子。”
燕七悠悠道:“只要是女人,你就觉得有趣么?”
郭大路笑道:“大多数女人的确都比男人有趣些,太丑太老的自然是例外。”
燕七叹了口气,道:“这人居然还敢说他不是色鬼,他不是谁是?”
王动f丁了个呵欠,道:“我至少也有一点是和色鬼相同的。”
燕七道:“哪一点?”
王动道:“随时随地我都会想到床。”
床。
五箱金珠就在床底下。
纵然是天下最豪富的人,也不会将这五口价值亿万的箱子随随便便往床下一塞,连门都不锁就跑了出去。
但他们却硬是这么样做了。
因为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破床底下会有这么大的宝藏,而且这屋子里根本空空如也,除了床底下外,也没有能放得下这五口箱子的地方。
“为什么不埋在地下?”
燕七也曾经这么样提议过,但王动第一个就坚决反对。
“现在我们若辛辛苦苦的埋下去,过不了两天又得辛辛苦苦的挖出来,既然总得要挖出来,现在又何必埋下去?”
懒人永远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绝做事的。
王动的理由当然最充足。
现在他当然已经又躺在床上。
郭大路正在苦练倒吊着喝酒,他听说喝酒有囚饮,甚至还有尸饮,所以已决心要把这吊饮练成。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用眼睛喝酒,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绝不会服输的,好歹也要练得和那人一样才停止。
林太平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用手抱着头,也不知是在发怔?还是在想心事?
他年纪看来比谁都轻,但心事却比谁都重。
燕七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这人的行动好像总是有点神秘兮兮,常常会一人溜出去躲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夜似已很深,又似乎还很早。
有人说:“时间是万物的主宰,只有时间才是永恒的。”
这句话在这里却好像并不十分正确。
在这里的人虽然不会利用时间,却也绝不做时间的奴隶。
郭大路喝完了第三碗酒的时候,林太平突然从石阶上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兴奋,也很严肃,就好像决胜千里的大将要对他的属下,宣布一项极重要的战策时的表情一样。
只不过无论表情多严肃的人,假如你倒着去看,他那样子也会变得很滑稽的,郭大路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几乎忍不住喷了出来。
林太平道:“我有话要说。”
郭大路忍住笑道:“我看得出来。”
林太平道:“这里定有个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还会易容术、缩骨法,曾经做过很多宗令官府头疼的案子。”
郭大路眨眨眼,道:“这件事好像并不只你一个人知道,我好像也听说过。”
林太平道:“不但你知道,酸梅汤也知道。”
郭大路道:“哦?”
林太平道:“她不但知道,而且还一定跟这个人有仇。”
郭大路道:“有仇?”
林太平道:“不过她也跟我们一样,只知道这个人藏在城里,却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身份做掩护?她虽然想找他报仇,却找不着,所以……”
郭大路忽然觉得他不像刚才那么可爱了,一个跟斗翻下来,道:“所以怎么样?”
林太平道:“所以她就想法子要别人代她把这个人找出来。”
郭大路道:“她当然知道天下最会找人的就是棍子和金毛狮子狗。”
林太平道:“她还知道他们都已到了附近,所以就先想法子去通风报信,让他们知道,这位名贼就藏在城里。”
郭大路道:“然后她自己再到这城里来,一夜间做下十七八件无头案,而月.还故意模仿那名贼做案的手法,让棍子和金毛狮子狗认定这些案子都是他做的。”
林太平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郭大路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太平道:“她这么样一做,棍子和金毛狮子狗才能确定这位名贼确是在城里,才会认真找。像他们种身份的人,自然绝不会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卖力的。”
郭大路道:“但她还有个问题。”
林太平道:“她的问题就是得手的赃物一时既不能脱手,也没法子运出去,因为她知道棍子和狮子狗已经来了。”
郭大路道:“不错,这种又惹眼、又烫手的东西,就算要藏起来都不容易。”
林太平道:“非但不容易,而且还得颇费工夫,所以……”
郭大路苦笑道:“所以,她就要找个人代她藏这些东西,可是她为什么谁都不去找,偏偏找上了我呢?”
林太平道:“她当然知道你就住在这里,也知道这个地方连鬼都不想来的,把贼赃藏在这里,就好像……”
郭大路道:“就好像把酒藏在肚子里一样的安全可靠。”
王动忽然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王动道:“最重要的是,她找来做这种事的人,一定要是个做事马马虎虎,看到阿猫阿狗都会去交朋友的糊涂虫。”
王动非但不动,也很少说话。
他说的话往往就是结论。
但这次下结论的人却不是他,是郭大路自己。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到阿猫阿狗都去交朋友倒没关系,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了的人才真的混账加八级。”
林太平皱了皱眉,道:“你说的是谁?”
郭大路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说的就是我。”
其实郭大路倒也不是真的糊涂,只不过有很多事他根本懒得认真去想,只要他去想,他比谁都明白。
林太平忽又道:“你还做错了一件事。”
郭大路叹道:“郭先生做错事不稀奇,做对了才是奇闻。”
林太平道:“你刚才不该用那锭金子去付账。”
郭大路道:“你不用那锭金子付账,难道用我自己的手指头去付?再说了你刚才喝的也并不比我少。”
林太平道:“棍子和金毛狮子狗若知道我们是用金子付的账,一定会奇怪这些穷鬼的金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时我们的麻烦也就来了。”
郭大路道:“我也告诉你几件事好不好?”
林太平道:“好。”
郭大路道:“第一,棍子和狮子狗根本就不会知道,因为麦老广绝不是个多嘴的人。”
林太平道:“有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
郭大路道:“第二,郭先生身上有几锭金子,也并不是空前绝后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大怪。何况,那锭金子上连一点标记都没有,我早就检查过了,谁敢说那是偷来的,我就先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林太平道:“还有没有?”
郭大路道:“还有,每个人都要吃饭的,我们若要吃饭,就非用那锭金子付账不可。”
只听一人道:“这点才最重要,酸梅汤找的人不但要是个好色的糊涂虫,而且还要是个穷疯了、饿疯了的糊涂虫。”
这也是结沦。
这次下结论的也不是王动,是燕七。
燕七每次出现的时候,也和他失踪的时候,一样飘忽。
郭大路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人无论跟谁说话都蛮像人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偏偏喜欢臭我。”
燕七笑了笑,道:“你若不是我的朋友,想让我臭你都困难得很。”
郭大路道:“王动也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去臭臭他?”
王动笑道:“能臭我的话已经被你说光,还用得着别人开口么?”
郭大路也笑了,走过去拍了拍燕七的肩头,道:“这次你又溜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我……我出去逛了逛。”
他好像很不喜欢别人碰到他,每次郭大路碰到他的时候,他都好像觉得很不习惯,这也许因为除郭大路外也很少有人去碰他。
只要看到他那身衣服,别人已经连隔夜饭都要呕出生籽。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逛去了?”
燕七道:“山下,城里。”
郭大路道:“那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燕七道:“谁说没有?”
郭大路道:“有什么?”
燕七道:“昨天晚上你岂非就看到个提着两个篮子的大美人么?”
郭大路道:“今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燕七道:“杀人。”
郭大路悚然道:“杀人?谁杀人?”
燕七道:“棍子。”
郭大路道:“棍子杀人?杀的是谁?”
燕七道:“有嫌疑的人。”
郭大路道:“谁是有嫌疑的人?有什么嫌疑?”
燕七道:“棍子要找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十年前到这里来的,所以凡是十年前才搬到这里的男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凤栖梧。”
郭大路道:“凤栖梧是谁?”
燕七道:“凤栖梧就是棍子要找的人。”
林太平忽然道:“你说的凤栖梧,是不是‘鸡犬不留’风栖梧?”
燕七道:“就是他。”
郭大路笑道:“名字如此风雅的人,怎么起了个如此难听的外号?”
燕七道:“因为他一下手就非把人家偷得精光不可,有时连一文钱都不替人家留下,有的人被他偷得倾家荡产,只有自己上吊抹脖子,所以他虽然没有杀过人,但被他逼死的人却不少。”
林太平道:“听说这人不但心黑手辣,而且视钱如命,偷来的钱自己也舍不得花。”
郭大路道:“莫非他将偷来的钱全都救济了别人,做了好事。”
燕七道:“这人平生什么事都做过,就是没做过好事。”
郭大路道:“那么他的钱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谁都不知道。”
郭大路沉吟了半晌,道:“城里有这种嫌疑的人一共有多少?”
燕七道:“本来就不多,现在就更少。”
郭大路道:“棍子已杀了几个?”
燕七道:“五六个、六七个。”
郭大路瞪眼道:“他杀人,你就在旁边看着?”
燕七道:“现在我连看都懒得看了。”
郭大路瞪着他,忽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王动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自从认得他之后,我总是非动不可呢?”
郭大路虽然不糊涂,却很冲动。
他本来应该先问问燕七:“棍子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棍子杀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很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要冲动。这虽然并不是种好习惯,但至少也比那些心肠冷酷、麻木不仁的人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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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也有种习惯──他永远不愿走在任何人的前面。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谦虚多礼,只不过因为他宁可用眼睛对着人而不愿用背。
这习惯虽然也不太好,却至少已让他多活了几年。
现在他就走在棍子和金狮子身后的。
他们对他倒放心得很,因为他们知道他的剑是绝不会从人背后刺过来的。
他虽然用黑巾蒙住了脸,但却比很多人都要有面子得多。
长街很静,只有三两家的窗户里,还燃着暗淡的灯火。
走到街左边的第四家,他们就停住了脚。
这屋子也和城里别的人家一样,建筑得朴实而简陋,窄而厚的门,小而高的窗子,昏黄的窗纸,昏黄的灯光。
门窗都是紧紧关着的。
金毛狮沉声道:“就是这一家?”
棍子点了点头。
金毛狮突然飞掠而起。他身材虽魁伟,行动却极灵便,轻功也不弱,脚尖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便已掠过屋脊,瞧不见了。
棍子回头瞧了那黑衣人一眼,才厉声道:“这是公家办案,居民闭户莫出,否则格杀勿论。”
话未说完,屋子里的灯已熄灭。
只听“砰”的一声,显然有人撞破了后面的窗子,想夺窗而逃。
只可惜金毛狮早已防到了这一着。
只是一阵惊呼。
金毛狮低叱道:“往哪里去。”
接着就看到一条人影上了屋脊,轻功虽不在金毛狮之下,身材却瘦小得多,四下略一逡巡,就向东南方飞掠了过去。
棍子没有动。
黑衣人似乎也没有动。
但是忽然间,他已经上了屋脊,挡住了那人影的去路。
那人影一惊,双拳齐出。
黑衣人似乎没有出手。
但忽然间,出手打的人已从屋脊止滚了下来,跌到街心。
棍子这才慢慢地走了过去。背负着双手,低头瞧着他。
寒风凄厉,天地肃杀。
他一双眼睛在冷夜中看来像两把锥子。
结了冰的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