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心想,也是。那么解决第一个问题。但第二个问题显然不容易解决,她又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她的资料袋上,努力了会儿才道:“我很希望有孩子,可是我又很担心。合理的办法是,我希望孩子三岁并证明是正常之后再跟你结婚,我不愿你很无辜地承担本该属于我的不幸。你已经说过你愿意,而且你负担得起,但我不愿意对你不公平。”
“很傻,这么不合逻辑的话不应该出自你的口中。结婚不结婚,都不影响我对孩子的责任。这件责任是天然的,只要你我的孩子出生,就不由你单方面决定。这个问题也得到解决,再下一个。”
安迪一听,逻辑上说,该是如此,可是她不愿意,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奇点承担不幸。尤其是,看魏国强的表现,家中有那么一个人,若是像弟弟那样的倒也罢了,若是像妈妈那样,多么恐怖,怎么可以让奇点分担。可奇点也说得对,只要是两个人的孩子,他有天然责任,那么结婚的日子根本就没必要另定。安迪无措了,除非,她彻底拒绝奇点这个人。
“再下一个,安迪。”奇点叹一声气,准备挨刀子,“如果换作别的男人,恐怕早已被你拒绝得没自信了。我能撑下去,但我不能死不瞑目。”
“这些还不够理由吗?我…我建议你不如与魏国强谈谈,问问他家里有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而且这个不定时炸弹还可能生出一串不定时炸弹,是什么滋味。奇点,你没看见魏国强听到我说某些话时候眼中的恐惧,那是真恐惧,那么多年他都无法淡化的恐惧。仅仅为这个理由,我就不应该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害你。”
“这个理由,我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我不愿你一再提起这个,于事无补,而且让我一再感觉你想离开我。我只想听听你‘仅仅为这个理由’之外的其他理由。”
安迪顿时陷入沉默。奇点忐忑不安地看着安迪,看着她双手深入头发,抱头沉默。奇点心中忽然生出恐惧,他走南闯北见识得太多,再古怪的事情他都亲眼见过,他相信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怪事没有底线。安迪一直对他隐瞒的究竟是什么内情?他看着安迪的神情,甚至觉得安迪如果说出已婚,他都不会大惊小怪了。可是看着安迪烦躁得脸红脖子粗,双手恨不得连根拔下头发,他于心不忍,“算了,安迪,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当作没这回事,以后不会再逼问。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回家去。”
令奇点异常失望的是,安迪虽然没抬头,但是重重点头同意他走。爱上安迪本就不易,而此时奇点有点儿崩溃。他默默收拾了东西,但手接触资料袋时,还是毫不犹豫将资料袋留在安迪家里。
直到奇点关门,安迪才抬头,盯着桌面上装着奇点结婚资料的纸袋发愣。过了会儿,她揣摩着奇点大约已经走过中庭,即将接近大门,才拿起手机拨通奇点的手机。“请你只听,别问。我幼年时候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可有些记忆还清晰,那些晚上,荒郊野外,我妈…野合…还有那些意犹未尽的手伸向我…还有在孤儿院在小学初中高中,我一直是没人保护的孩子,又是长得不错的孩子…所以你可以猜测到…我强烈抵触男人对我身体的接触。你的接触我可以承受,但那也只因为是你,心里提醒不要抵触。可我非常非常害怕跟你进一步,我一想到幼年时期夜晚看见的听见的…就这样。奇点,我们结束吧,我无法更进一步,我有病。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该后知后觉近来才发现无法克制抵触心理,我的侥幸害了你,对不起,我对你非常非常抱歉。”
奇点愣在原地,耳边是手机里传来的挂断的蜂鸣声。即使奇点做过无数心理建设,他以为他已经想到最坏的可能,可他还是意外失算。许多疑问迎刃而解。难怪安迪一直拒绝他“不规矩”的手,甚至不惜将室内温控调低,大家不得不穿多点儿衣服,不便接触。更难怪安迪严拒他留宿。今天,他将安迪逼到墙角,他也将自己逼到墙角。
安迪放下电话也是发愣,这辈子,生又何欢?
安迪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到厨房的刀架上。日夜担惊受怕,害怕终有一天重蹈那些黑夜的覆辙,而若是一了百了呢?烟火人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奇点一时感觉无法面对安迪,他匆匆走出欢乐颂小区,坐进他的车子,在黑暗中脑袋混乱欲裂。回望欢乐颂,天色已晚,只有星星点点的窗户点缀在无数黑窗中,他一时找不到安迪的窗户是哪扇。他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翻越一座大雪山,登高望远,却发现前路更有茫茫沼泽等着吞咽活人。
但很快,奇点就想到有一次安迪激动之下的失常,那一次闹到电招谭宗明,差点现场立遗嘱。今晚说了这么一车轱辘话的安迪又会如何?想到这儿奇点就坐不住了,无论如何,他得救人。救了再说其他。
他冲出车门,冲回欢乐颂,用安迪给的门卡进大楼,用安迪给的钥匙打开2201,果然看见安迪面对着厨房刀架子发呆,都没听到他进门。
“安迪,我刚被女朋友甩了,需要安慰。”奇点强作平常,轻拍安迪的肩膀,见安迪一愣回神,又重申一遍:“我刚被女朋友甩了,需要安慰。”可他边说,边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刀架扔进下面的橱柜。
“你不用担心,刚已经放弃了,怕割肉的痛,怕一地的脏。无非是生下来活下去,就那样,孬种一样地活。唉,你回家吧,钥匙和门卡请留下。”
“我今晚不会走,陪你。我们的关系明天天亮后再说吧,今晚不敢离开你。洗漱去,乖,我看着你。别关门。”
安迪耸耸肩,平静地进去主卧卫生间。奇点立刻看手表,随手记录时间。然后,奇点看着手表的秒针滴滴答答地移动,烦得要死。安迪越是平静,奇点越是担心。
三分钟准,奇点就违规冲进卧室,敲响主卫的门。好在里面传来一声人话:“活着,放心。”奇点依然忍不住恳求:“拜托,你开门,只开一丝,让我知道我可以随时冲进门就行。我不会偷窥。”
安迪闻言又是发愣了会儿,顺手打开浴室的门,“门关上,但不会锁。”可说话的时候安迪忍不住地重重叹息,浑身的无可奈何。奇点对她越好,她越是满心负疚。
等奇点从客卫平安地洗漱出来,走进开着门的卧室,他见安迪已经静静睡在床上,卧室昏暗,唯有一盏台灯还亮着。奇点心中压根儿没有最初的冲动,倒是有另一种冲动,那就是赶紧过去看看一动不动的安迪是不是活着,他被刚才进门时安迪看着刀架的眼神吓坏了。
“其实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今晚不过是稍稍激动一下。”
奇点没有应声,他尽量不跟安迪再提那些敏感的事情。他在卧室里到处找可以睡觉的地方,可发现只有地板。“还有被子吗?”
“没有。”
“毛毯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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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那我还等什么?”奇点故作轻松,翻身上床。向往那么多天的床是上了,可心中唯有无奈。
顺手关了台灯,卧室却还伸手可见五指,奇点才发现距地十公分处,分布有星星点点的夜灯。想到安迪刚才电话里的坦白,奇点心中又是感叹一声,她怕死黑暗。而奇点更想不到的是,与美女同床却绮念全无,简直人生一大污点。
可半黑暗中传来安迪的主动对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A如果了解B所有的人生黑暗,那么B心中该是什么感觉?”
奇点顿时毛骨悚然,很有卷铺盖赶紧逃的想法。可他又不敢走,一走,就是对局面的火上浇油。“需要看A和B的关系。如果两人是充分信任的好友或者亲人,坦白彼此的黑暗经历是在坎坷人生中抱团取暖的最好办法。若不,我记得看过的一本推理小说曾写过这样的故事,老好人A被杀,原来许多B是共谋。”
一室沉默。安迪心想,她是真的信任奇点,而奇点,但凡奇点心中稍有一点想法,认为她可能精神失常,那么奇点是不可能大胆躺在她身边的,毕竟奇点知道太多她见不得人的往事,即便老谭也不过是知道一些皮毛。若奇点只是个不通世故的傻大胆倒也罢了,偏偏他全懂,而他听了那些黑暗之后还敢回来,还敢留下来照拂她,奇点对她真的很好。安迪又想到,其实,她刚才心中闪过生又何欢念头的时候,想到的是她在世上一无所有,连奇点也被她从生命中强行驱逐,她以为奇点是不可能回来了。现在很好,他就在身边,他不怕他的过去,他也不怕与她一起面对未来,他一直在。安迪放心了,她安稳地睡着。
那些往事天天放在安迪心头,时不时午夜梦回惊吓她一下,安迪早已习惯记忆的骚扰,今天说出来,激动一下,想想明天需要用心工作,便如常睡着了。躺在床的另一端的奇点却是听着不远处平稳的呼吸声目瞪口呆,他虽然也是经历很多的人,可刚才的事于他也算是惊涛骇浪了,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中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而且,他惴惴不安,不敢真睡。他有些后悔刚才有关A与B的回答。
直到真正确认安迪睡着了,奇点才转动差点儿僵硬的脖子,看向安迪。夜灯光线有保证,他第一次清楚地看清安迪睡着时候的模样。白天她表情很淡,很多人以为她傲气,架子大,奇点却知道她一向如此,她连两人私下里的时候都无甚狐媚子。他只是以前怎么都想不到,安迪睡觉是微皱着眉头的。从小经历了那么多,换哪个聪明人长大了都不会没心没肺。奇点只是看着,没有伸手。
以前若是有朋友来问他,有人介绍这么一个女孩子,小时候生活充满阴影…不用等朋友说完,他便会一句话打发过去,从小充满阴影并影响到性格的女人不能要,性格决定命运不是说说的,不阳光的性格严重影响生活。而如今事情轮到他自己的头上,他的原则呢?奇点想了很多,想得很乱,想得头疼。他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晨稍醒,奇点就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心脏乱跳气息不稳地四处张望。等看清眼前,才想起这是安迪的卧室,而昨晚睡在他身边的安迪此刻不知去了哪里,一米八的大床那一头没有人。奇点看着床的那一头,好一会儿才气息稳定下来,拿手表看时间。才七点多点儿,以往这个时候他还赖床,而今天他再也睡不着。
走出卧室,只见一室明亮,东窗已有淡淡的朝阳斜斜地照射进来,无限蓬勃无限活力。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奇点则看到安迪在洒满淡金色阳光的阳台上柔软地做操,如此温馨如此美丽。奇点一时恍惚,究竟什么才是现实,昨晚还是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