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4次半夜三更拨打市长电话
让他孙子患病,就得到了医疗通行证
陈宇雄从北京回来,收到秘书送来的一份文件。看着周秘书吞吞吐吐的神态,陈市长很奇怪:“什么内容?”
秘书说:“这是从市长专线电话的留言中摘取出来的。内容您看看就知道了。”
燕市开有市长专线电话,市长并不直接接听,相当于一个秀。有人反映问题,工作人员会记录下来,转给相关部门。查证之后,给予答复和处理。
陈宇雄展开文件。只有一句话:“陈市长,您的孙子陈天果病了。”
陈宇雄说:“什么人打来的电话?”
秘书说:“已经查了号码,是街头的公共电话亭。”
陈宇雄又问:“什么时间?”
秘书答道:“夜里2点。”
陈宇雄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周秘书悄无声息地退出。
陈宇雄当即拨响了陈园的电话。对工作人员说:“请苏雅听电话。”
苏雅叫道:“爸爸。”心中好生奇怪,陈宇雄上班到市府,刚离开家没多久,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呢?陈宇雄问:“陈天果怎么样?”孙子的名字是他起的,天之果实,多么神圣美妙!每当他说到“天果”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有温情和英武同时在舌边萦绕。家里人刚开始对着小婴儿叫“果果”,被他明令制止。“果果”的格局就小了,“天果”——那是来自上苍的礼物。
苏雅答:“好着呢。刚刚起床,正在吃早饭。”
陈宇雄继续查问:“吃了多少?”婆婆早逝,这个公公什么都管。
苏雅说:“这个……我去看看,回头打电话告诉您。”
“你现在就去看,立即告诉我。”陈宇雄不愿耽搁。
苏雅把听筒放在铺有绣花垫布的电话桌上,赶紧跑到餐厅去看陈天果的进食情况。小家伙正在喝牛奶,嘴唇边一圈白色的小泡沫,看起来像一只小兽。
“还吃什么了?”苏雅悄声问孩子。
“玉米饼。鸡蛋。”陈天果咕噜着咽下了最后一口牛奶,含糊不清地说。
“几个饼?”鸡蛋不用问了,肯定是1个。陈宇雄说过陈天果每天不能超过一个鸡蛋,从童年时代就要谨防胆固醇。玉米饼是陈宇雄特地指点厨师做的,要孩子从小就吃粗粮。饼很脆,个头很小,只比一元硬币略大些。
“7个。”陈天果说。
苏雅巅巅跑回电话桌,说:“爸,7个玉米饼,1个鸡蛋,1碗牛奶。一会儿还有1个苹果。”
陈宇雄放下了电话。很好,一切正常。但是,这似乎并不像一封恐吓信,也没有勒索的意思。那么,对方为什么要发出这个信息?
也许,捣乱吧。世界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陈宇雄放下了这件心事,开始工作。
当天回到家里,他还是对此信念念不忘。特别注意观察了孙子的一言一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看来,真的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第二天上班,刚进办公室就看到秘书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主动说:“有信?”
秘书说:“正是。不知道是不是该打扰您。”
陈宇雄说:“可以打扰。拿来吧。”
电话记录的内容稍有变化:“陈市长,陈天果今天会咳嗽。”
秘书注意陈市长的表情,以判断今后再来了这样的信息如何处理。
陈宇雄说:“还是那个时间,那个电话亭吗?”
秘书答道:“已经变换了电话亭。时间也更晚了,大约是3点钟。”
陈宇雄不寒而栗。谁在半夜三更,游荡在空旷街头,念念不忘诅咒自己可爱的小孙孙,发出这种呓语?
他好像对着那个人,特别清晰地说:“今天我临出门的时候,专门去看了看陈天果,一切都很正常。”秘书诺诺而退。
当天晚上陈宇雄因为会议,回到陈园已经很晚。到家的第一件事,进儿童房,去看陈天果。小孩子已经睡了,嘴边有一滴涎水。陈宇雄用手背轻触孩子的额头,湿润温凉,一切正常。事已至此,陈宇雄明确判定这是一起闲人搞怪。孩子好好的,有人偏要咒他。居心何在吗!
陈宇雄作息习惯很好,像个老农。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早上陈宇雄练了一趟太极拳后,路过孙儿房间时,突然听到一声咳嗽。尖细锐利,好似一根深海鱼的巨刺,细而长,无根无缘突然爆发。
陈宇雄一阵心慌。他急忙冲进了陈天果的房间,看到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睡得正香,和昨天晚上的样子没有区别。
陈宇雄认定刚才那声咳嗽是自己的疑心症。咳嗽这个东西,来无踪去无影,如果没有痰迹留在现场,死无对证。陈宇雄不放心,继续留在孙子的小床边,倾听他柔弱的呼吸。
一切如常。
陈宇雄还舍不得走,万籁静寂,恍若洪荒。就在此时,陈宇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旁传来咳嗽声,这一次,千真万确铁案如山。
陈宇雄如同被人猛击一掌,踉跄了两步。陈天果真的病了?按说小孩子生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谁家的小孩子不经过三灾六难,就长大了?陈宇雄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陈天果也不应如此娇贵。可是,当有一个人提前向你预报症状,当你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烈性传染病早期表现的时候,你还能镇静如常吗!
陈宇雄盯着孙儿,愁肠百结。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孩子病了,而且是有人蓄意为之。为什么要向一个无辜儿童下手?还事先出安民告示?炫耀威胁,显然是为了向他这个爷爷施加压力。在这个阴谋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陈宇雄是相信阴谋无处不在的人。但这一次,就算他拥有再丰富的政治经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门悄悄地推开了,苏雅来看孩子。见公公在这儿,虽意外却也不很吃惊。陈家几代单传,把这个孙子看得无比金贵。从怀孕开始,陈宇雄就命她停止了所有的工作,连微波炉和手提电话都不让靠近,怕有辐射。好不容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容颜俊丽的陈天果,成了爷爷的至爱。有一次苏亚半夜里听到育儿室里有动静,不放心,起来一看,竟是陈宇雄守在摇篮边呆坐。苏雅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刚要询问,陈宇雄挥挥手让她走开。老人家只是一觉醒来,突然想孙子了,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看,让自己沉浸在幸福中。
陈宇雄问:“天果咳嗽了?”
苏雅说:“没有吧。反正我没听见。”
像是要验证爷爷的话,陈天果作证般地连续咳嗽了两声。
苏雅宽慰公公说:“小孩子咳嗽是常事,也许是呛着了,或受了风寒。过两天就好了。”
陈宇雄没说什么。叮嘱道:“好生看着。如果再咳嗽,就去看医生。也要同时打电话告诉我。”
苏雅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两声的咳嗽,这也太大惊小怪了。
陈宇雄坐在轿车里,表面上看起来闭目养神,实际上在想信的事儿。如果有,他想早点看到。如果没有,也许更让他不放心。进了办公室,秘书果真递上了该留言者的第三次通知。很短,简洁地写着:“陈天果将发烧。”
陈宇雄这一回什么也没问。周秘书走后,陈市长赶紧给家中打电话。苏雅说:“爸爸,什么事?”
陈宇雄说:“天果他怎么样?”
苏雅轻描淡写地说:“有点轻微的咳嗽。吃饭挺好的,6个小饼子,一碗牛奶一个鸡蛋。”
“发烧吗?”陈宇雄急急问道。
“看不出来啊。”苏雅答。
陈宇雄突然动气,烦躁地说:“发烧这件事,是看出来的吗?你就不能拿个体温表给他试试!”
苏雅不知所以然,赶紧答应。公公身兼重担,脾气不好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为了孩子好。测查体温的结果,让苏雅有点担心。看起来一切如常的陈天果,真的发烧了,低烧,只比正常体温高了半度。她好生奇怪,这根本看不出来的半度,上了班的公公是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发烧也是常见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公公了。就说:“我查了天果的体温,正常。”陈宇雄不知就里,放下电话,放下心来。看着那信函,陈宇雄仰天长吐了一口气说:“这一次,你说错了。”
但是到了下午,苏雅慌里慌张地打来电话说陈天果开始高烧,并且出现了腹泻,精神迅速萎靡。
由于常常听汇报,加之广播电视里不断播讲有关花冠病毒的知识,陈宇雄高度怀疑孙子患上疫症。咳嗽、发烧、腹泻……一应俱全啊!他立即叫医生出诊,救治陈天果。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公务,陈宇雄急匆匆赶回陈园。这时的爱孙,再也不是红苹果般的脸蛋,面色青灰脸颊凹陷,目光迷离。软软地叫了声“爷爷……”就不肯睁眼了。
医生说:“已经抽血化验去了。是不是那个病,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定论。我们已经按照最坏的可能性施治。”
医生接着问:“孩子有没有传染病接触史?”
苏雅早已慌得乱了分寸,说:“没有。他连屋门都不出,哪里有什么接触史啊!”
医生不死心,接着问:“在你们这个环境里,谁有可能接触到花冠病毒?”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若是陈园都有了花冠病毒,这世上可真没有一块安全地方了。大家就一起拼命摇头。
陈宇雄说:“我有接触花冠病毒的可能性。防疫指挥部的同志们,每天都要向我汇报工作,他们有可能沾染病毒。”
此话一出,大家不知说什么好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医生,也三缄其口。
第二天早晨,在一系列治疗之下,陈天果的病情似乎保持了某种稳定。没见好,也没见显著恶化。陈宇雄简直迫不及待去上班,正如他所愿,第4封通知,如候鸟般翩然而至。“陈天果已经感染了花冠病毒。请速拨打电话***********。”
陈宇雄意味深长地剜了周秘书一眼。秘书连忙说:“我保密。没有任何人看到过。”
陈宇雄拨响了那个电话号码。
“您是哪一位?”电话那边答话的是个男子,听起来很年轻,并不像陈宇雄设想的那样邪恶。
“我是陈宇雄。”
“哦。”那男子不惊奇,也不欣喜,平淡应声。
“是你4次在半夜里拨打市长电话吗?”
“是我。我以为你不一定能收到,看来工作人员还是很负责的。”那男子似乎很欣慰。
“你都说对了。”陈宇雄说:“我猜你正等着我的这个电话。你想要什么,说吧。”陈宇雄已经把录音键按下来。所有对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见您一面。”对方说。
“就为了见我一面,用得着搭上一个孩子的性命吗?说,这倒底是为了什么?”在这之前,陈宇雄一直告诫自己压抑怒火,不能失态。但一想到陈天果辗转病床的惨象,不由得勃然大怒。
对方依然很平静,说:“我已经多次到抗疫指挥部去过,希望领导接见我,听听我的想法。但是,没有人理我。我也到市政府的接待办去过,说我有抗疫非常显效的疗法,依然是没人理我。眼看着疫情在不断扩大,至今没有找到特效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心急如焚。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请您听我说说心里话。”
陈宇雄不听还好,听明白了越发震怒:“这么说,陈天果是你下的毒?”
对方说:“并不是我。我只是相信这件事和人为因素有关。”
陈宇雄也不好一口咬定小伙子就是嫌犯,从他未卜先知的本领看来,必非常人,便说:“你既然能推断出陈天果病了,你可知道他能好吗?”
陈宇雄这一问,本是慌不择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失态。堂堂一市之长,竟向一个占卜先生般的江湖之人讨教,真是乱了章法。不想小伙子很干脆地说:“我能将他治好!”
天哪!居然有人这么肯定地说能治好花冠病毒感染!陈宇雄立刻由自己的孙子,想到了千百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急切说:“那你快快到我这里来!”
对方说:“可以。我这就到你那里。我穿红色夹克衫,请您指示放行。”
陈宇雄立刻照办。这当儿,陈园的医生打来电话,说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陈天果被确诊为花冠病毒感染。医生请示是否立即将他送进传染病院。
“等一下。”陈宇雄说。他知道传染病院内是怎样景色,他无法想象可怜的小孙孙在那里嘶哑哭泣孤独煎熬。既然这个穿红衫的男人说他有法子,就等等看吧。
红夹克来了,陈宇雄本以为会是火焰一样的红颜色,其实称为铁锈红更合适些。陈宇雄将铁锈红待如上宾。两人在私密的小会客室坐下。
陈宇雄说:“你真的能救我孙儿?”
铁锈红说:“我可以一试。有一定把握。”
陈宇雄说:“那就请赶快施治。我知道花冠病毒的繁殖是以几何倍数增长,每一分钟都万分宝贵。”
铁锈红说:“有成千上万的病人这样挣扎过,他们也曾遭受过这种痛苦。”
陈宇雄品出了话外音:“你的意思是我孙子受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铁锈红镇定地说:“他用他的痛苦换来了我们的交谈。所以,他的痛苦就有意义。我说过,我会救他,我一定要做到。而且这救治的方法,并不在一分一秒的争夺。所以,请市长放心。现在还可以安心进行谈话。”
陈宇雄见铁锈红说的这样肯定,暂时安下心来。他也不敢催,要是把铁锈红惹火了,扬长而去,岂不是连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折断了?只得强压焦躁,耐心和他交谈。
“你是干什么的?”陈宇雄恢复了市长的尊严。他起码要搞清面前和自己促膝而谈的这个男子是谁。
“我化学博士。”铁锈红回答。
“在哪个单位?”陈宇雄问。
“没有单位。自己在家研究。”铁锈红回答。
陈宇雄本想说:“一个博士找不到工作,是你的问题还是单位的问题?”想了想,这个问号可能会惹铁锈红不快,隐忍下,转问道:“你找抗疫指挥部,想反映什么问题?”
铁锈红说:“我和我的团队,研制出了一种控制花冠病毒的特效药。我想用于临床。”
陈宇雄一拍桌子,说:“这太好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对这样的好消息,无动于衷。”
铁锈红说:“他们的确是无动于衷。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
陈宇雄再次打量面前这小伙子,品貌端正,并非泼皮无赖之相,谈吐逻辑清晰,神经看起来很正常。心中不解。问:“抗疫指挥部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
铁锈红说:“我们没有技术职称,没有医学院校毕业的文凭,没有行医执照。”
陈宇雄点头说:“明白了。这的确难以逾越。”
铁锈红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就因为没有这些本本,一个非常好的治疗方向就被扼杀。成百上千的人就在痛苦中死去。我一次又一次地到抗疫指挥部,一次又一次被赶了出来。规章制度难道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吗?!”
陈宇雄说:“你的意思是要我立即下令开始对这个药品进行临床试验?”
铁锈红说:“正是。”
陈宇雄说:“你求见我不成,干脆想出了一个损招,让我的孙子患病。这样你就可以有理由见到我,然后在我孙子身上做个试验。如果好了,你们就得到了特殊的通行证,如果我孙子好不了,你们也没招了……对吧?”
铁锈红不得不佩服陈宇雄的老辣。说:“基本上是这样吧。只是你孙子的患病,和我无关。”
陈宇雄说:“你刚才讲有一个团队。我相信这必和你的团队有关。”
铁锈红不吭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陈宇雄说:“不管怎么说,我孙子现在染了花冠病毒。把他早点治好,咱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
铁锈红频频点头。
陈宇雄伸出手说:“那好吧。把你的药,拿出来吧。对不起,到现在还没问过您姓名。”
铁锈红答道:“我叫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