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都收拾妥当,每个人都吃了熬制好的御寒巫药,当大家推开屋门来到走廊的时候,灯旅仍然是如幻美影片中的灯光如织,众人默默经过走廊,看到墙壁上那7条竖线的时候,忍不住都回眸相看。
“前三条线画得特别直,也特别有力,我觉着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卫东的话还没说完,灯旅就传来了“灭灯——”的声音,很快楼层各处的灯都次第熄灭了,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大家默契地点亮了自己的手机,那一块萤石也带在了身上——因为没有更多时间去和那位提供萤石的巫大人打招呼,于是大家把所有的贵重货物都留给了这位巫大人。
借助着萤石的光亮,大家顺利来到了顶层。
“一想到要从奚姐和陆恒下葬的那个窗口离开,我心里就不舒服……”麦芃的情绪很复杂,既有找到出路的欣喜,又有某些说不清的失落。
“没办法,他们给自己留的时间太少了。”朱浩文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无情,但该说还是要说,“有些决定只在一刹那,但却像蝴蝶效应那样,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麦芃不再言语,有些事情的决定性只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如果当时能咬咬牙多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顶层的黑暗要稀薄一些,或许是周围那一圈玻璃窗的映照,窗格子外面正是下雪的世界。
众人默默地向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靠拢,窗扇被柯寻打开,旋即一股猛烈的风吹进来,夹杂着雪花和冰珠,突如其来的冷让人透不过气。
“没想到外面的天气这么恶劣,这是在下暴风雪吧?”曹友宁缩了缩脖子,虽然吃了避寒的巫药,但也并非完全体会不到冷,只能说这种冷被减轻到了人体能够承受的程度。
杜灵雨站在最后,表情有些怯懦。
方菲仍然带着白面具,此时她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通道就在这里,非常清晰,暴风雪或许可以给我们助力,让我们更快到达寒夜旅。”
方菲回头看了看杜灵雨:“给奚盛楠送葬的那天,你有没有把头伸出窗口?”
“有没有完全伸出去我也记不清了,但我的确在窗口探头了,而且还产生了幻觉……”杜灵雨一步步挪到了窗边,“其实那都不是幻觉,我看到的十二口棺材根本就不是幻觉。”
那十二口棺材里安放的,正是另一条时间线牺牲的成员们。
想到这一点,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大家要在“他们”安葬的地方获得新生,真是令人讽刺的向死而生,这一条生的通道,是用另一个自己的身躯做成的桥梁!
方菲的声音依然冷静:“我带了香来,想在这里先祭奠他们一番,再上路。”
大家都没有异议,默默看着方菲点香,将那几支香插在窗边硬实的积雪之上。
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告慰着另一个自己的在天之灵。
外面的疾风令香进行了速燃,几分钟就燃尽了。
“心春,准备吧。”方菲拍了拍心春的脑袋,心春瞪着明亮的眸子,认真点了点头。
罗勏有些想把心春重新抱起来的冲动:“这个,这个怎么准备呀?心春究竟要做什么?”
“心春有灵犬的本能,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只见心春突然腾跃起来,像一道白光划出美丽的弧线,跃出了窗外。
“心春——我的心春——”罗勏像疯了一样趴在窗口上,要不是卫东几个人拉着他,估计整个人就栽出去了。
“你能看见心春吗?”卫东也很担忧。
“怎么好像地面变高了,窗外就是大雪地!”罗勏望着外面的情景,“心春在哪儿呢?心春怎么不见了!”
“那片雪地是心春的背。”方菲说。
“什什什么?你说什么?是心春的什么?”
“是心春的后背。”
“汪汪汪——”一阵犬吠响彻天地。
罗勏感觉自己一阵眩晕,有些虚脱地拉起卫东的手,声音略显哽咽:“真的,东哥,以后就算我儿子考上清华我也不至于这么激动……真的,我的心春……我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傲过……”
“理解理解。”卫东在一旁说。
“汪汪汪——”心春似乎撒欢儿似的回应着罗勏。
“真奇怪,心春为什么突然会叫了?”秦赐发出疑问。
方菲:“因为隧道属于四旅之外,所以时间是正常的。”
罗勏听了这话急忙将自己的手机探出窗外:“有了有了,有时间了!10:40,现在是10:40!”
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下一步就是系紧行囊,准备进入隧道。
方菲走向杜灵雨,向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拉紧我的手,我先试试能不能带你穿过窗口。”
“穿过窗口?”杜灵雨有些怕。
方菲的声音非常严肃:“因为你的双生现象是在灯旅产生的,我怕你受困于灯旅,出不去。”
所有的人都心下一沉,杜灵雨听了这话,反倒有了些勇气,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搏了,能冲出去自己说不定就还有希望。
方菲和杜灵雨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两个人的头发都被暴风雪吹得像黑旗,方菲拉着杜灵雨向前一探身:“跟我来!”
杜灵雨随着方菲攀上了窗台,闭上双眼随着对方一起跳了出去。
随着一声惨烈的尖叫,大家眼见着杜灵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了回来,飞回来老远。
更让人吃惊的是,杜灵雨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倒在地上的是两个杜灵雨,完全一模一样的杜灵雨。
唯一的不同是:其中一个杜灵雨和平时看起来差不多,另外一个杜灵雨则是浑身血迹。
方菲又顺着窗台攀了回来,虽然还带着那个冷硬的白面具,但似乎能透过面具感受到她的失望。
在场所有人都十分吃惊,但最吃惊的莫过于杜灵雨本人。
此时的两个杜灵雨万分惊诧地望着对方,其中一个杜灵雨对浑身血迹的杜灵雨说:“你就是、你就是另一个我?那条虚的时间线上的我?”
浑身血迹的杜灵雨哀哀地哭起来,那哭声有着无限的悔恨:“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去赴死,我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信心,我以为我就是活生生的我,不可能是什么虚线上的人物……不愿去死,也不敢去死……对不起。”
这边的杜灵雨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抱起浑身血迹的另一个自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你不敢的,我也不敢,这就是我们的性格,也是我们的宿命。”
另一个杜灵雨擦了擦满是血污的面孔,眼泪很快就把脸庞洗干净了:“其实我最后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杀了瑕玉之后,我把墙壁上的第7条线画完,我是准备从九楼跳下去的……当时走廊很黑,我只用微弱的手机照明,摸索着准备攀上栏杆,谁知道突然之间,天灵盖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子,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灵雨自己流着泪,还替对方擦拭着眼泪:“那时候我们正好入画,你我产生了双生,路过的巫大人便把我们拍合成一个人了。”
“你为什么杀了瑕玉?”邵陵忍不住问道。
另一个杜灵雨努力调整情绪,令自己不那么哽咽:“她和大家一路同行,掌握了太多秘密,但她的最终目的和我们不同,她是想找到永生之门的。”
“永生之门?这里真有书里写的永生之门吗?”杜灵雨问。
“方菲说,一旦打开了永生之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中止,时间不再混乱,也不再有序,而是会永远停滞不前。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到签名了。”另一个杜灵雨眼神惨淡着说,“到了最后两天,我们才发现了她的目的,本来奚姐是打算和我一起去对付她的,但奚姐还是吃到了陆恒藏的毒,就那么离开了。”
“陆恒藏的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大家陆续都离开了之后,陆恒和奚姐相约一起赴死,毒药是陆恒按照医书上的配方配的。奚姐也不敢杀死自己,于是就让陆恒想办法把自己弄死,方法最好也别让自己知道。于是陆恒在用毒药毒死了自己之后,就把剩下的毒偷偷下在了奚姐平时吃的辣酱里面……
“奚姐死之前把她的刀交给了我,让我不惜一切想办法阻止瑕玉,万一瑕玉得逞的话,大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另一个杜灵雨,此时的口气十分坚决,“于是我一直秘密跟踪瑕玉,直到她准备打开二楼假山瀑布后面那道隐藏的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杀了她……扎了很多刀她都没有死……”杜灵雨有些揶揄地一笑,“我明明杀人都很有勇气的啊……怎么却不敢杀自己呢……”
柯寻有些焦急了,问方菲说:“小杜真的就出不去了吗?难道她要永远留在灯旅吗?!”
方菲的声音抑制不住沉痛:“恐怕她也无法留在灯旅,她,已经看见她了。”
“什么意思?”
“活着的杜灵雨,看见了另一个活着的杜灵雨,这就是双生最忌讳的。”方菲叹息一声,“最终的结果,大概是永远消失。”
两个满脸泪痕的杜灵雨同时抬起头来,声音也是一致的相同:“永远消失?永远消失……”
两个人的身躯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慢慢变得虚渺,方菲走上前去,将两个人的天灵盖拍合在了一起:“这样或许能坚持久一些……”
重新合在一起的杜灵雨,眼神在绝望之中居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平和,仿佛万念俱灰之后就看透了一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讲,签名就在白鱼的身上,在寒夜旅的水源尽头处,有一个出口,那里的白鱼和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签名就在那里的白鱼身上——我们当时都做好了标记的,你们一去便知。”
柯寻感觉自己的目光一片模糊,虽然和杜灵雨只相处了两天,但她和自己交流的最多。
柯寻上前一步,将已经成半透明体的杜灵雨扶起来:“有什么未了的事,都告诉我。”
“没有了。”杜灵雨微微一笑,那笑容轻得像一片羽毛,“柯寻,如果能早些日子认识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信任你,你本就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柯寻看着自己双手慢慢穿透了杜灵雨的身体,如同融化的积雪之于阳春般无能为力。
杜灵雨再次笑了一下,这个笑更轻,简直就像个一戳即破的气泡:“我闻见了,闻见香味儿了,是我的‘小偷玫瑰’,那么好闻——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岁月神偷》,哈,这时光啊,可真像个小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