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城市夜晚,真有一种春风沉醉之感,花儿的味道似乎也比外面世界更加香浓似的,甜如蜜糖一般。
秦赐和余极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余极心里越是害怕,嘴上的话就越多,仿佛这样可以消除紧张感。
“……我真没想到秦医生你经历过那么多,我的爱人也死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样。”余极长叹一声,“虽然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但是,另一半都离开了人世。”
“我偶尔会产生错觉,好像她没有死,就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在马路上偶遇,瞬间认出对方,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我们两个的日子。”秦赐的眼神里有些憧憬。
余极却尴尬一笑:“我是没你那样的好福气。我那个爱人在去世之前就已经离开我了,但我还是把他视作我的唯一。真的,他是我的初恋,我这辈子就恋爱过这一回。”
秦赐也不好意思追问,就静静地听着。
“我不像你有这样好的条件,我没有那么多的机会,所以能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并且能相爱,我觉得已经是苍天给我的最大恩赐了。”余极继续说。
秦赐一时不明白这种好条件指的是什么:“你一直在国外学习油画,按理说……”
“我说的不是物质条件,其实,我和你那些朋友差不多。”
“嗯?”
“我是个同性恋,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个挺糟糕的事儿,到现在家里人还不知道。”余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能在国外遇到他,而且都是学艺术的,我当时真有一种做梦都能笑醒的感觉,不太相信这么好的事情能落到我头上。果然啊……”
余极的伤痛和秦赐并不相同,他更多是一种出自本位主义的患得患失。
“我的爱人被一个两掺给卷走了,还为了那个两掺要死要活的,最后还是想不开跳楼了。”余极狠狠骂了几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秦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两掺?”
那个,不是一种鲜土豆粉和刀削面搭配在一起的食物吗?为了满足人们对不同口感的要求,中华小吃界从来不缺新发明。
“就是双性恋。”余极给秦赐普及了一个新概念。
“哦……”
“就那个两掺,男女通吃,我一直都不太相信那种人能有什么真感情,纯粹就是满足他们变态的猎奇心理!”余极咒骂完了之后,抬眼望了望医院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突然压低了嗓音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苏本心这个人。”
“什么?苏本心?”秦赐一时间对这种跳跃性的谈话有些适应不能。
“对,就是她把那个两掺从我爱人手里夺走的!或者也可以说,那个风流两掺喜新厌旧,后来就和苏本心搞到一起了。”余极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疼,“明明没喝酒,怎么感觉像喝多了似的脑袋疼……反正因为这事儿,我爱人想不开就自杀了。那会儿,我们已经分手两年多了,但我心里还是难受,我为了他专门回的国,我以为我们能复合的。”
秦赐一时间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着这么曲折复杂的关系。”
“我那天去艺术馆看画,就是想看看这个苏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余极的声音里难以掩饰恨意。
秦赐一时不明白:“我认为苏老板跟你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吧,如果你要有意见也该是对那个土豆粉……哦不,那个两掺才对!”
“我已经见识过那个人了,一头的卷毛儿,长得还挺帅的……”余极微微嗤笑,“很有艺术才华,一笑就天生带着一股坏劲儿,挺勾人的。”
“……”
“我之所以对这个苏本心好奇,是因为她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那个小城里男同的安静生活了!”余极的声音微微大了些,“要我说,那女的就是个变态,她就喜欢和男同性恋搞对象,把一个明明弯曲的东西掰直了对她来讲就好像多大的荣耀!简直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可怕的女变态!”
秦赐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人:“但是我觉得,如果是坚定的男同,应该不会被一个女人……”
“反正她就有办法把一碗单纯的土豆粉给弄成两掺,就像巫婆熬汤那样!”余极骂了两句,又缓和了语气,“更可气的是,看到她这个人还让人生不起气来。”
秦赐想了想苏本心这个人,的确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气场。
秦赐并不愿对其他成员多加议论:“你已经为你的好奇心付出了代价,要不是看艺术展也不会来到这里。”
余极也是一阵长吁短叹,想到眼下就忍不住惧怕:“虽说这个城市也挺不错的,但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智淳的样子,毕竟我昨晚是和他一个寝室的,我今晚是不敢在那个屋睡了……秦医生,我去你屋里一起睡行吗?”
秦赐:“……好吧,还好有空床。”——如果不是余极刚才那一番剖白,秦赐应该会回答的更痛快一些。
两人回到宿舍房间,苏本心还过来道了声晚安,并祈祷今晚一切平安。
等对方走后,余极还嘟囔着:“本来挺烦这个女人,偏偏看见她又恨不起来……唉,她说得对,但愿今晚所有人都平安。”
“那是不可能的。”秦赐苦笑,“如果夜里没有发生死亡事件,第二天清晨大家要通过票选来决定死亡者。”
余极听了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不么,刚来的时候你就给我们大家说了规则的……我这记忆力真是不行了,脑袋还有点疼,跟感冒了似的,我早点儿睡了,懒得洗漱了。”
秦赐望着和衣躺下的余极,脑中回忆着那些断断续续闪现的昔日规则,甚至产生了一种“那些规则在这个城市是否行得通,毕竟这个城市有自己的秩序”的想法。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秦赐拿起了听筒,那边是柯寻的声音:“秦哥,你还记得吗?咱们目前是在《绯色之兽》这幅画里,咱们的目的是找画家的签名或钤印!在这个城市待久了,就会被其同化,甚至忘记初衷!秦哥,醒醒!找兽那件事是这个城市给我们的任务,而我们的目的是离开这座城!离开这幅画!”
柯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一声声就像闹铃一样把沉睡的人惊醒。秦赐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浸湿了。
来不及分析这种迷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秦赐努力调整情绪:“下一步怎么办?你们商量好了吗?”
“我们也没具体方案,总之是找签名!现在我们在用电话通知每一位成员,大家越早知道越好!”柯寻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在这个城市里特有的那种电影感的醇厚,变得非常真实,甚至情急之下还有破音。
“好,我立即通知我们这里的所有成员,咱们明天清晨就赶紧开碰头会。”秦赐嘴上说着这些,但心里却像是有两列火车分别驶向了不同的远方,此时的所有行为都像是某列车停车后的漫长惯性。
秦赐挂上电话,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苏本心:“刚才听见电话响了,没什么事情吧。”
秦赐想把余极叫醒一起说,无奈这个人睡得很熟,怎么都叫不醒似的,便只好把柯寻刚才的话先同苏本心讲了。
苏本心半天都没有回过神儿来,过了一会儿才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天啊,这个世界真可怕,企图把咱们都骗进来。”
“嗯,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画。”
“虽然……我觉得这个城市很可爱,甚至有些留恋……但这里终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苏本心耸耸肩膀,语气难掩遗憾。
“……”秦赐被说中了心事,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今晚要注意安全,明天还要集中精力找兽……不,找签名。”
“好,晚安。”
……
罗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吵醒的,那种惊醒就像是被从一个世界强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一身冷汗坐起身来,依然在宿舍单人床上躺着,另一张床上的卫东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受到铃声的影响,另一边的Lion似乎在做梦,表情有些痛苦。
电话铃还在响,罗维起来接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伴随着老电影胶片受损的那种哧啦哧啦的划音效果,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但极其模糊难辨。
罗维听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听筒里的声音依然充满了粗糙的颗粒感,哧啦哧啦中,隐约有个男人似乎在说:“……出来了。”
“什么?什么出来了?”罗维再次问。
“……从他气管儿出来了。”模糊的声音似乎稍近了一些,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罗维正想再细听一遍,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异响。
只见Lion紧紧捂着自己喉结的位置,发出一阵阵窒息般的声音。
罗维急忙去看Lion,同时大喊卫东来帮忙。
很快,隔壁的柯寻和牧怿然也冲进来,但所有人面对Lion的境况都无能为力。
Lion喉结的位置突然喷出大量的血,简直像是喷泉一样。
大家不知该怎么进行救助,可惜医生不在身边。
柯寻情急之下,冲上前去用手摁住了Lion的出血口,在破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好像有一根断开的血管,我现在帮他连接着……打救护电话!快打电话!”
柯寻已经被喷溅得浑身鲜血,两手却尽量稳地固定在同伴的致命部位,不敢有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