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悬崖上,一个僧人盘腿坐在那里,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僧人说话了,竟然是自己的声音,僧人说:“敢问女施主,你懂茶吗?”女人说话了,是李洛寒的声音,女人说:“我是女人,女人是水,用来煮茶的,怎么会不懂茶呢?”
僧人说:“你吃吃我的茶。”
女人说:“你泡得如此好茶,为什么还要出家呢?”
僧人说:“看来女施主是真爱上贫僧这茶了。”
“不像是人间所有。”
“可是,我给你喝的,只是后山的山泉啊。”
“好水,好人喝。”
“你是好人吗?”
“我是女人,这就足够了。”
“那你要知道,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
“你就把我当做是后山的山泉,可以下着你的好茶喝呢。”
僧人说:“这等美色,可不敢去喝,小心塞着牙了。”
女人说:“你这个疯子。”
“我只是坐怀不乱罢了,何来痴疯呢?”
女人说:“莫非你喜欢男人?”
这时候僧人应该是说,那你说观音是男是女。剧本是这样写的,可是瑞希的脸突然又晃到了仲祺眼前,仲祺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男人。”
女人迟疑了一下,僧人不按规则地出牌了,她反应也够快,“你再拒绝了我,也就对不起女人了。”
僧人说:“我是要负了天下人的。”
女人:“你宁可要负了天下人,也不愿意迁就我一回吗?”
僧人说:“你不是天下人吗?”
女人说:“我是你的心魔,你敢不敢一剑,刺死我。”
画面突然模糊了,像是老电影院的投放跳帧了,银幕上再有画面,那个女人就变成了李洛寒,躺在了僧人的怀里。女人的画外音又响了一遍,“刺死我。”李洛寒抬头对僧人说,她的面孔姣好。僧人说:“南无阿弥陀佛。”李洛寒说:“要了我。”
刺死我,要了我,刺死我,要了我,生死纠缠,生死一线,生死两面。
僧人慌乱之中,毫无力道地说了一句:“林彤……”
“林彤”是一句咒语,刺破了迷雾,冰河不见了,悬崖不见了,水草不见了,瑞希不见了,僧人不见了,女人不见了,只剩下了剧院里的仲祺与李洛寒。
李洛寒只是专心致志地欣赏着仲祺,她好像听到了仲祺的话,又好像是没有听见。不过仲祺千言万语不说,偏偏是说了这样一句。这不就是弯着道儿默许了李洛寒吗?林彤当然是聪明人,早就偷偷地溜回寝室去了。李洛寒看仲祺左顾右盼的,她只得冲着黑暗里喊了一声:“林彤?”
没有人应。她在心里想,果然是好姐妹。
她欣喜地发现,仲祺的手指突然滚烫起来,有一朵红色莲花开在了冰冷壮阔的素白河面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是仍旧有一朵冒着热气的红色雪莲,舒缓绽放。
仲祺进入李洛寒身体的时候,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先前乱了阵脚,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上,现在他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了,然而,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活络。他与这个世界的那张隔膜,被轻轻掀开了,他与这个世界,终于串通一气了。在李洛寒的呻吟声中,他觉得这个世界渐渐清亮起来,渐渐厚重起来了。他感觉到了天空在云朵之上,他感觉到了地球的心脏在黄土之下,他感觉到了花开花败、鸟鸣虫叫,他感觉到了大地龟裂,参天大树破土而出,他感觉到了天空痉挛,女娲采石。他感觉到了原来这个世界是风风火火,这个世界热闹非凡,这个世界生机勃勃,这个世界骚动起来了!
事毕。李洛寒去包里翻出了一颗药,吃了。
仲祺问:“吃什么呢?”
李洛寒说:“避孕药。”
仲祺说:“还随身带着啊。”
李洛寒笑了,“你还以为是安全套呢,还随身带着。”
仲祺没有继续问下去了,他说:“我睡了。”
然后他就躺下了。这一夜他睡得不安稳,觉得有蚊子,觉得有些热。以前说心静自然凉,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但是他的心乱了,再也静不下来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晨勃了,他便躺在那里想,之前有过吗?竟然记不起来了。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的。起床的时候,他去洗脸照镜子,发现自己仍旧是眉清目秀的,但是眉宇间,却多了一道戾气。刮胡子的时候,他手一抖,人生第一次,划破了下巴,他看见了血。他并不害怕血,只是用温水洗了,一切如新。一切从新。
第二天,吴波来找他,带着彬彬有礼的胜利微笑。他把仲祺领到化妆间,端详了一番,然后他拍了拍仲祺的肩膀,“好样的,到底还是个爷们儿。”
仲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种不好意思以前是没有的,可是今天有了。他把目光看向别处,竟然不敢与吴波四目相对了,他说:“找我什么事情呢?”
吴波发出一声急促的笑,“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处男,但是你没有想到李洛寒还是个处女吧!”
仲祺看着吴波,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昨天晚上李洛寒掏出避孕药的时候,仲祺就知道,这并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情不自控的。而是他自己通过李洛寒,与这个世界完成了联结。他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他是这个世界枝蔓上垂挂的一颗瓜果,开始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了。
而吴波的到来,恰恰就证实了他的判断。
吴波是猜想不到仲祺如此细腻委婉的心思的,他继续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为了报复金子琪吗?”
仲祺无言以对,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不代表在外人看来这个不成立,自己的女朋友怀上了别人的孩子,然后自己与别的女人上床了。这也算是符合逻辑的一个推断。
吴波突然滋生了无限感慨,“你说人比人啊,真的是要气死人。当初我还没对李洛寒怎么着呢,我就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她却把自己献给了你。不过输给你,我口服心服。”
仲祺说:“但是。”
吴波说:“什么但是?”
仲祺说:“你说了这么多,接下来不就是要说但是了吗?”
吴波说:“哈哈,爽快。仲祺啊,我对李洛寒图谋不轨,那个啥未遂,我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
仲祺说:“所以你们也想要我付出点儿什么代价咯?”
吴波说:“对我来说,是代价。对你来说,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小的忙。”
仲祺笑了一声,不过吴波赶在仲祺说话前就把他的嘴给堵上了,“你可别说你能帮上什么忙呢,有时候一个人的潜力,他自己是看不到的。当然,我们要你帮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而已。”吴波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