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寒拍手,示意这场戏结束。那边传来林彤的叫彩声:“李洛寒,牛逼!仲祺,牛逼!”
李洛寒说:“仲祺,你有没有觉得这场戏就停在这里,总是显得有点儿弱啊。”
仲祺想了想说:“嗯,是有点儿。”
李洛寒说:“今天林彤建议我,最后这个女侠可以在和尚说完那句话后扑上去与他接吻。”
“这样不显得突兀吗?”
“是有些突兀,但是仔细想想,这个女人那么爱和尚,情难自控。她都愿意为他去做别人的女人,为什么不敢扑进他的怀抱呢?”
“这个我不是女生,倒不是很懂这方面的心思呢。”仲祺说。
“嗯,所以我想改一改这场戏,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仲祺说:“我觉得这个女人的伟大就在于她的隐忍与付出,虽然你的处理显得更有戏剧性,却不是真实的人性。她确实很想扑进他的怀里,但是她可能永远不会主动这样做吧。就像是这么多年,我知道很多女生想扑进我的怀里,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这样做过。”这样托大的话,被仲祺说出来,竟然叫人听着并不是那么别扭。
李洛寒叹了一口气,“仲祺啊仲祺。”
仲祺说:“当然,我只是给一个意见,具体怎么演,还是看你的意见。”
李洛寒盯着仲祺看了一会儿,她确认他不是在耍脾气而是真的这样想的,于是李洛寒说:“仲祺啊,今晚咱们先不讨论戏了,我想讨论讨论你。”
仲祺愣了一下,说:“讨论我?行啊。”他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极了实验室里操作台上将要被开膛的青蛙,说了一句,要剥开我的肚子啊,好啊。
李洛寒说:“其实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快乐吗?”
仲祺之前铺好了床,其实不过是在一张木板上放上了草席,放上了床单而已。剧院有中央空调,条件甚至还好过闷热的寝室,因为与李洛寒对戏,他一直站在那里,现在他坐下了。如果不是在剧院里,他无法想象自己能够与李洛寒,或者无论是谁,他都无法与之讨论这样的问题。可是此刻、此地、此景,他觉得这个问题显得并不是那么可笑,像是行走江湖的剑客,扶起跌倒路边的弱女子,却猛然发现她的一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这个问题也是猛然撞进了他的胸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那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竟然不战而败,这个晚上,这一刹那,他才发现,他也是有心的,他的心也会痛,他也有许多话要说。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李洛寒低眉看着剧院里空空的座位,每一个座位都竖起了耳朵,每一个座位都有一双手,使劲地鼓掌:来来来,把你的故事说出来吧,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吧。总是要疏通一下的,心就那么大,堆积太多太久了,要爆炸、要发霉的。
他的心痒痒的,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呼吸,他觉得很害怕,就像是他结冰的外壳慢慢在融化,他的真身慢慢被暴露出来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却没想到他原来是那么的柔软。关于李洛寒的问题,别说答案,他连面对这个问题本身的勇气都没有。他想来想去也接不下一个合格的答案,只能把问题丢了回去。他反问李洛寒:“那你快乐吗?”
李洛寒说:“仲祺,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快乐,比原来的我快乐多了,所以你反问我的问题我也想过,到底什么是快乐呢?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才发觉,人不是能够装得下任何液体的杯子。当我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快乐就挤不进来了;而我一穷二白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发现我很快乐。至少我的心,现在是可以接纳快乐了的。”
“那我应该很快乐吧,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
“不,仲祺,你不快乐。你不快乐不是因为你的心很拥挤,而是你的心门从来没有打开过。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嘴脸,好像你穿越过了滚滚红尘,经历了一切,于是看透了一切,放下了一切,不,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你只是一个胆小鬼,人生的舞台,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登台过,你并不是领略过镁光灯下的风情,然后退居幕后的,而是你从来都不敢亮相,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谢幕了。”
仲祺说:“我有点儿困,想睡觉了。那个戏,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到时候我演就是了。”
李洛寒往这边挪过来一些,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说:“那人生的戏呢?”
仲祺说:“有些戏我们可以改剧本,而人生的戏我们连下一场戏,甚至是下一句台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洛寒说:“对。”
她的手搭在了仲祺的手上,她才发现,仲祺的手是那么的冷。仲祺并没有把手缩回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塞进了一根滚烫的柴禾,今晚他仅剩的那点儿智商也都被烤煳了。他只记得就几秒前他们煞有介事地在讨论着什么,而这个讨论又确确实实地撼动了他尘封许久的心门,心里的那座城堡飘摇欲坠,心乱了,脸上也不再是那一成不变的漠然。他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子变成了兵荒马乱战场上的一个过河小卒,从不知人间疾苦掉进了悠悠岁月。岁月清丽,但是他的人间,从此硝烟渐起。
李洛寒往他身上又靠近了一些,她现在倒是不喷香水了,不过女生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仍旧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气泡,将仲祺包裹其中。他中弹身亡,不能动弹。他的手仍旧是冰冷的,他的脸也是冰冷的,他的脖子、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并没有被李洛寒的激吻给点燃。李洛寒的激吻就像是无数根火柴撞上了千年的冰山,攻势汹汹,冰山岿然不动。他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条冰河,能够发射出白花花的光芒来,这光芒,没有热度,也没有人情味。河面坚硬,但是在河面之下,水草开始妖娆了,河水涌动起来了。听,他们抖擞着筋骨,开始欢腾起来了,扭动起来了,奔跑起来了,甚至是,妖娆起来了。
他突然望见水草深处,有个精灵微笑着煽动发光的翅膀,向他游来。他的脸庞很精致,精致到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瑞希。好久不见,他仍旧记得他的容颜,这种记得不是快遗忘了的稀薄存在,而是从土里连根拔起后发现,他的点滴,在记忆中完好无损,甚至更饱满更立体了。
瑞希,这两年你去哪里去了,你过得好吗?你还记得我吗?你有没有在某一刻会想到我。另外一个世界比人间美好吧,你应该遇见了视你为珍宝的那个人了吧,你幸福就好。瑞希慢慢地靠近,他也伸开了双手,他想抱抱他,带着十分的愧疚,带着哥哥对弟弟的溺爱,可是一晃神儿,瑞希不见了,只有那水草,仍旧妖娆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