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祺将信塞进了信封,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很恶心,几乎都想呕吐,这是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在生理上,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人,讨厌这个人做的这件事情,但是在心理上,无可否认的是,他是他的好兄弟,他即使做了不对的事情,他还是要护着他的,至少要帮他擦屁股的,但是他无法对花花开口。他向花花看过去,只看到一个侧脸,她并没有好好听老师讲课,整个人都还是沉浸在爱情里的模样,真是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啊,她可能在念想:孙瑜怎么还不发信息来呢?
他狠了狠心,既然结果是分手,怎么告诉她其实并不重要,就像是一颗炸弹,包装得再可爱,到底还是一颗炸弹。于是他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了她,递给她这封信,她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惊讶之外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在这个速食年代,很少有人写信了,而且孙瑜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十分懂得浪漫的人呢。她接过了信,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里,看来是打算晚上躲在被窝里,细细品咂一番,仲祺也无法忍心去点破,真要叫她在自己面前哭出来,还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呢。
那天晚上,他与孙瑜一起吃饭,确切地说,是孙瑜请他吃饭。他其实是带着一肚子怒火去的,很想与他吵一架,可是偏偏孙瑜上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稳呢,就抽了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吓了他一大跳。孙瑜看仲祺无动于衷的,又来了一下,接连三下,直到仲祺铁青着脸喊了一句“够了”才罢手。孙瑜接着又是敬酒,又是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的宽恕,仲祺只能说:“你抛弃了她,又不是抛弃了我,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这些的。不过我点了一箱啤酒,你要喝完的,不要浪费了。”
孙瑜要的就是仲祺这样的表态,仲祺说到这份儿上,就被他打断了,举着酒杯摇晃了一下,“别说了,都在酒里了,祺祺啊,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衣服咱们可以换,兄弟是要交一辈子的啊。”
那天后来,仲祺也陪着孙瑜喝了许多酒。年少的时候,我们都这样,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甚至小小的情绪都会慢慢被放大开来,全世界的忧伤都酿在一杯酒里了,孙瑜的故事,才开始就结束了,所以他忧伤。而仲祺呢?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就开始忧伤了。他喜欢这种忧伤,像是宿命,像是在生命历程的某一段,冥冥之中约好了的。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建立在忧伤之上的,包括快乐、开心、难过,所有。
第二天花花没有来上课,这是他料到的。孙瑜已经将手机还给了仲祺,于是他收到了她的信息,约孙瑜下午放学后,在公园见面。他一时间也联系不上孙瑜,而且他也想自己去赴约的,孙瑜可以不勇敢,他却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去面对的。
他在公园门口看见了花花,花花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并没有很吃惊,只是说:“我料到他不会来的,没想到你来了。”
他拿出手机,告诉他关于手机的小小插曲,花花惊讶道:“原来如此啊,真是委屈你了,那这个手机你带回去给他。”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公园里面走,别人看起来,应该像是一对情侣吧。其实不是的,他们两个之间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多年以后他们有一次一起参加电视节目,把这样的情感就定义为以恋爱的方式经营了一场友谊,想来也是不无几分道理的。仲祺甚至都忘记了花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泣的,他刚开始是有点儿走神地去看公园的花草了,总之,是悄无声息的,等他在前面走远了,再回过头来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那里,已经泪眼模糊了。他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哭了,他昨天晚上与孙瑜买醉,还真觉得这件事情孙瑜与自己才是受害者,忘记了被抛弃被伤害的其实是花花。她并没有喝酒,她甚至与他一起走在如画的风景里,但是她哭了。并不是借着酒力,她就是哭了。可能都没有蓄谋,猝不及防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盈满、溢出、流下。她像是能看见的无尽伤心,站在那里,化作一滴滴泪,艰辛地滚落。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抱住她的,总之,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团水那般柔软,隐隐约约的,他能看见自己在这团水里的形状,像是一面升起一层烟雾的镜子。他低着头,目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掉进无底深渊。花花只想借一个臂膀,好好地哭一场,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所以仲祺也给了,不过他却像丢了魂一般,不是很清醒的,等到花花说:“天色不早了,回家了。”他说:“你先走吧。”
他不方便走,因为刚才那个拥抱,夺走了他的处子之身,他感觉到胯间一片黏湿,他举步维艰,像是掉进了一片沼泽地里,慢慢地沉落下去。他肯定是个大色魔、变态狂。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想到这里,他的眼泪也直直地往下掉了。
于是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处男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瑞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喷头下很久了,周围也没有那么多人了,稀稀松松的,瑞希可能像观察动物一样,盯着他看很久了,他向来喜欢冲澡的时候走神,但是这一次忘记了,这并不是在一个私密的环境中冲澡。他吐了一口气,有点儿神经质地笑了笑,对瑞希说道:“其实我是处男啦。”
没想到瑞希羞红了脸,嘟哝了一句,“关我什么事啦!”
上帝为了定义美丽,所以创造了女人。女人为了美丽,可以变成魔鬼。
这一天晚上,许多教官都集中在男生宿舍进行检查,男生们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他们的调皮吵闹,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人能够进到这个学校读书,不会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吧?虽说都知道男生爱玩,可是这些男生的心智也实在是太幼小了吧,举例来说,有人竟然带来了鞭炮。当然,他们也绝不会辜负了鞭炮们辛辛苦苦一路颠簸过来的,自然都给引爆了。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像是过年。其实想想也是,艺考的压力有多大,也是只有这些孩子自己能够明白的,而高考结束后,他们并没有与同班同学一起狂欢,即使笑,也不是由衷的。他们是有些矫情的,明明可以放松下来,却都认认真真地委屈了,是啊,你们确实是每天早起晚睡,奋战在题海,但是你们可曾懂得,一个人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可以顺着那微弱的光芒向前走去。一个人在飘雪的新春,走在北京空旷萧瑟的街道,拖着行李箱,走进电影学院,在墙板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你身边有人在哭,跪倒在地上哭,有人在笑,疯狂地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而这一切,在当时,全都像是假象,很遥远,直到今日此时,才惊觉是真,历历在目。你们这些沉浸在题海里的同学,是不懂得小小少年心中亦滚过的汹涌澎湃,你们怎么会懂得呢?之后拿到录取通知书,似乎可以尽情欢呼了,也没有的,很冷静,明明是会迅速燃烧起激情的一群人,却真的生生隐忍住了。这是很奇怪的,到现在终于有了答案,那就是找到为同一个梦想奋斗过的孩子们,他们才有资格,与自己一起品尝心中的喜悦。但凡人群的狂欢,总是因为心弦有所共鸣,而此时此地,便是那纵情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