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局长的家还没搬来,他就住在办公室。办公在外间,睡觉在里间。
李斌良小跑着直奔蔡局长门外。因为太着急,走到门口不得不站下来平静一下喘息。这时,蔡局长把门推开,探出一头花白的头发说:“快进来!”将他拉进屋子,然后随手锁上门。
李斌良进屋后被让到蔡局长对面的椅子上。蔡局长满脸不快:“行啊,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手机传呼全关了,谁也找不到你,还跑看守所调查去了……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你这么干报告谁了?”他一摆手,“你少给我解释,解释什么?还不是怀疑我吗?不相信我吗?那好,你把我当腐败分子抓起来吧,带手铐了吗?来吧!”
蔡局长说着把两手伸出来让李斌良铐。李斌良十分尴尬:“蔡局长,请您原谅,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呀!”
“迫不得已?难道我不是迫不得已吗?”蔡局长突然又笑了,声音低下来,恨恨地:“妈的,我堂堂公安局长,想破个案子,抓个杀手,还得偷偷摸摸的,好像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这算他娘的怎么回事……好,说正题吧,把一切都说出来!”
李斌良下意识地四下望望,又走到套间门口看一眼,不想,和一个往外走的身影差点撞上,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雷副局长。
雷副局长一把握住他的手:“看啥,难道局长室也有内奸?说吧,我听听总可以吧!”
李斌良对雷副局长很有好感,他坦率的性格也令他钦佩。当组织部来考核自己的时候,只有他表示不支持自己当副政委,还跟考核组说了“坏话”。现在,他突然出现,既让他吃惊,又让他高兴,急忙说:“可以,当然可以!”
雷副局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可以那就说吧,怕你误会,蔡局长让我躲进里屋,我早都不耐烦了!”他又指着李斌良道,“你小子,啥都好,可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有点不相信领导。咋的,他秦荣一个人坏我们就都坏了?告诉你吧,我老雷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他那样!对他的为人,我比你还了解!”
蔡局长也在旁开口道:“是啊,雷局长说得对。告诉你,我十多年的公安局长没白当。地委派我上这儿来干啥?告诉你吧,我早看出问题来了,可咱市里是妖魔鬼怪啥都有哇,我和老雷就是孙悟空,可这些妖魔道行太高,又有一些神佛保佑,也一时下不了手哇,只好慢慢来。刚才我还跟雷局长交流呢,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体会,那就是同内部的蛀虫斗,比跟外部的犯罪分子斗还要难,还要费劲儿!”
“是啊,”雷副局长接过来说,“有些事你生气,难道我们就不生气吗?可你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为这事我还跟蔡局长生过气,骂他是‘菜头’呢,其实他也不容易呀……”
“就是啊,”蔡局长又抢过雷副局长的话,“就说铁忠吧,你以为我愿意要他吗?我恨不得把他这种人都抓起来,关到监狱里去。可不行,我不但做不到,得让他进来,他要到刑警大队,我还得把他安排到刑警大队,因为有人替他说话,你说怎么办……对,你又生气了吧,可生气有什么用?你只能面对这种现实,装孙子,只有时机成熟了才能按自己的意志去干。说实在的,把你派到刑警大队,就是我的一招儿,现在看,这招儿走对了……”转向雷副局长:“雷明,你说我这招儿怎么样?当时,我在党委会上提出来,你还反对呢!”
“可不是,”雷副局长脸有些红,站了起来,对李斌良道,“当时,我没理解蔡局长的意思,一是觉得你没干过刑侦,怕你不胜任,二是我曾经管过刑侦,知道刑警大队复杂,也知道秦荣的为人,怕你吃亏。可你上任后我注意考查了,很快改变了态度,你行,从你身上我才明白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初秦荣接我的班时我可没这么想,他的为人我知道,刑警大队果然让他搞个乌烟瘴气。”他转向蔡局长,“蔡局长,我服你了,你看人比我准!”
蔡局长现出得意的笑容,看着李斌良道:“还好,你没辜负我的信任,你小子是个好样的,不但队伍带得好,还把他们折腾得不得安宁,一个个露出了狐狸尾巴。你知道吗?我心里感谢你呀,感谢你呀,你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一个合格的刑警啊!”他突然站到雷明身边,使劲一拉他:“来,咱们两个老警察给他敬个礼!”
猝不及防,两个局长突然并肩而立,咔地给李斌良敬了个举手礼,把李斌良吓了一跳:“蔡局长,雷局长,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嗓子噎住了,眼睛也湿了。
蔡局长眼睛也出现了水光:“我知道你受的苦,知道你担的险,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我不能站出来公开支持你,我也知道你怀疑我,担心我跟他们是一路。这你可错了,雷明说得对,我老蔡头子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和他们是一伙,我是没办法,只好暂时妥协,麻痹他们……你忘了,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向我报告,可你没往心里去……对了,你可能还听过我和铁昆关系如何密切的谣言,那都是他们造的舆论,为的是离间你们和我的关系。当然,时机不成熟,我也没必要公开跟铁昆对着干,甚至表面还跟他保持较好的关系,让他不戒备我,铁忠参加培训班,我就预先通知他了,那不关大局,还觉得我跟他挺靠近的,可我在心里时刻都戒备着他呀……”
雷明忽然开起了玩笑:“听说,铁昆还给你买了住宅楼,里边装修都装完了,你咋还不把家搬来呀?”
蔡局长鼻子哼了声,脸上现出怒色:“我怕搬进去出不来……这是真的,铁昆是说过要给我买楼,我要硬是拒绝,他肯定警惕我,防备我。我来本市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打击黑社会势力,他就是我要打击的目标之一,可时机没成熟,我不能轻举妄动,我还要麻痹他,因此,我就应付他。时机不成熟,我是不会轻易出击的,一旦出击,我就一定要获胜。所以,在很多时候,我故意装糊涂,比如,你们要搜查红楼时请示我,我就装病回避开了……我知道有人叫我‘菜头儿’,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要麻痹他们,利用他们……还有,别看我是公安局长,可我也需要支持……而你,”他指向李斌良,又指向雷明,“你们就是我的最大支持。从现在起,咱们患难与共,一起跟他们斗!”
蔡局长两只手分别拉住了李斌良和雷副局长。李斌良感到一股热流从手心传到心里,又流遍周身。
雷副局长补充说:“蔡局长,其实不光我一个,咱们领导班子绝大多数是好的,只不过有的胆小一些,有的自私一点,有的觉得时机还没成熟,秦荣他只是一个人……对了,我再给你提供一个有力的支持……”
雷副局长正要说下去,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蔡局长愣了一下,自语道:“谁,又有什么事?”他拿起电话,“是我……什么……他就在我办公室里……啊,他去看守所是我批准的……”捂着话筒对李斌良和雷明小声说:“是张副局长,他知道了斌良去看守所调查的事,问怎么回事!”
雷明一听乐了:“我说的就是他,他跟我是多年的弟兄了,跟我一样,绝对可靠……我跟他说!”接过话筒道:“是我,雷明……哎,你别问了,我只告诉你,他在你们看守所有重要发现……对,你快来吧,咱们有重要事情商量!”
雷明放下电话,对二人道:“他马上到!”
李斌良觉得自己的力量更大了,身上的压力也不知不觉轻了不少。现在,已经有三个局长的支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蔡局长话头未尽,又继续说起来:“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吧,我告诉你别着急上火,有些问题会解决的。还说我很欣赏你,对你在刑警大队的工作是满意的……你好像没太理解,当时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对了,我还说过,你要面对现实,承认现实,立足现实,顺应现实,也要改造现实……现在明白了吧?干我们这行,光凭理想和热情是不行的,我们是在和罪犯打交道哇,有什么事就是要多思多想啊!”
是啊,现在看,那是多么可贵的忠告、暗示和鼓励呀。可惜李斌良当时没明白,甚至还对他不满、怀疑呢!
蔡局长继续说:“在来这里之前,我本已向地委提出不再担任公安局长职务,想平平安安到退休,也轻松一下,可赵书记不同意呀,非把我派这儿来,那好,我就把这身老骨头豁出去,再拼一回老命吧。我也知道,这回的对手不同寻常,是要跟咱拼命的呀。有杀手,有恶棍,有黑社会,还有内部败类,甚至还有大人物,他们绝不是善男信女呀。咱们这是在挖他们的命根子,他们会跟咱们来你死我活的呀,所以,咱们一定要小心从事。好了,时间紧迫,抓紧说吧,把你心里想的,掌握的,要干的,都说出来!”
李斌良正要开口,蔡局长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雷明说了句:“他来了!”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负责监所的张副局长。
于是,李斌良抑制着激动,向三位领导说了起来,把自己的发现、分析,都说了出来。
三个局长听得面色各异,有红,有白,有黑,听完后,谁也按捺不住,都站了起来。
张副局长一把抓住李斌良:“原来是这么回事,看守所长向我报告,我还有点不高兴呢!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呀,差点整出误会来!”
雷副局长:“早说?他连我都没信着,能信得着你?”
张副局长:“你能和我比吗?你原来也是搞刑侦的,没准和秦荣是一伙呢。可不是啊,我管了多年监所,净在阴山背后了,想腐败一点都没捞着机会!”
雷明:“可你有失职,季宝子就是在你的领地被置换的!”
张副局长还想反驳,被蔡局长止住:“行了行了,情况严重,咱们还是研究一下怎么办吧!”
他们开始商议研究,可是,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好办法。因为,没抓到杀手,没有铁的证据,不但动不了铁昆、秦荣,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何况,他们干这些罪恶勾当的动机还没查清,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人物……最后,他们只在一条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监控。监控铁昆,监控秦荣。通过监控他们,找到杀手,抓住杀手,同时看还有谁与他们有联系,与这些罪恶勾当有联系。另外,他们还一致同意,组织力量,秘密调查铁昆所有的罪恶,一旦掌握确凿证据,时机成熟,立刻采取强制措施。
李斌良基本同意这些措施,可是,他觉得有秦荣在,他无法有效开展工作。蔡局长想了想说:“这由我来解决!”
李斌良又想起一个问题:胡学正呢?他怎么办?
蔡局长:“他终究在你手下,掀不起大浪来。再说,有关他的证据也不足,还得观察。如果他真是同类,也许还能利用一下……这回主动权已经在咱们手里了,目前我们惟一要小心的是他们狗急跳墙,要防备那个杀手再杀人!”
在三人要告辞时,蔡局长又拦住他们:“等一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大家必须注意,能知道是什么吧!”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说了两个字:
“保密!”
“对,”蔡局长说,“一定要绝对保密,一切只限于咱们四人,绝不能再让另外的人知道,暂时也不能上党委会。倒不完全是对别人不相信,主要是怕走漏风声,被咱们的对手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咱们面临的可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哇!”
三人完全同意蔡局长的意见。雷副局长又说:“我看,这起案件也不能光靠咱们局的力量,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找地区局和省厅!”
蔡局长同意,但又说为时过早,本局先查个差不多,真需要的时候再向上汇报请求支持。
李斌良离开蔡局长办公室,下了二楼,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听到雷副局长在后边呼唤自己的名字,回过头,见雷副局长匆匆走上来,握住他的手嘱咐着:“斌良,还有两句话我得对你说:我早品出来了,当刑警,戴红花容易,戴手铐也容易呀,想当初,秦荣破案还是有两下子的,要论脑瓜,他比我强,可人最贵重的是心,而不是脑瓜。秦荣心不好,我知道,我在党委会上说的话,都是他告诉魏市长的,我不在乎……不过,斌良,你一定要小心他,而且,要把他作为反面教材,一定要过金钱关!我知道这不容易,也知道你生活不富裕,可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做个德才兼备的现代刑警,千万不能在金钱上犯错误!”
李斌良感动地:“雷局长您放心,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秦荣那样,就是饿死,也不会花一分不干净的钱!”
雷副局长叹了口气:“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咱们基层民警收入太低,特别是咱们这里,连工资都不能保证,有的时候,可真难哪,像我,到现在也没攒下养老的钱,现在我就琢磨,真要退下去,到哪儿找个打更的活干……行了,不说这些了,你一定要多保重,我快老了,死不足惜,你还年轻啊,咱们公安事业需要你呀……斌良,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喜欢你,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少了,人都变得自私了,讲实惠了,这对咱们国家可不是福啊……你千万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啊!”
这话说得李斌良的泪水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