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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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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卫被双规的时间是在达文彬离开北京后的第二天上午。那一天,张红卫刚上班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朱宏宇敲开了。朱宏宇后面,跟进来一老一小两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老的大概四十多岁,肉眼泡,厚身板,好像没睡醒似的。小的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是个小胖子。

“张总,您好,我们是部纪委的,关于孟凡群的事情,要请您协助我们调查。”老的一进来就点头哈腰地说。

“好,好。”张红卫忙从桌子后面转出来,热情地与二位同志握手,“请坐,请坐。不过关于孟凡群的情况,你们最好还是问我们的徐总,她是孟凡群的直接领导,了解得也比我多。”说着,张红卫就把他们往会议区的方向让。

不料两个人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很客气地说:“张总,是这样,我们想请您到部纪委去谈,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的。”

张红卫踌躇了片刻,抱起双臂,有些不情愿地说:“我今天上午很忙,下午还有个会,能不能……”

“张总,很快就能让您回来,只是两个小问题要与您核实清楚”小胖子乐呵呵地说,“请您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大家都不容易呀。”

既然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红卫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身回到座位上拎起自己的皮包,对朱宏宇说:“小朱呀,麻烦你通知司机,咱们一起去一趟部里。”

“不用,不用,张总,我们楼下有车,也不用麻烦朱秘书,很快的,我们保证把您送回来。”老的言语里用词虽是客气,可腔调里却是透着不容商量。

“好吧,”张红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去部里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熟门熟路。自己目前代行总经理职责,一会儿要是有空,正好可以拜望一下林部长。张红卫在门口回过身,从皮包里掏出两盒药,交给朱宏宇:“小朱,一会儿你给我老婆打个电话,让她有时间过来,把我给她买的药拿回去。”张红卫后来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向朱宏宇交代这句话。这保健药也不是今天非得要吃,晚上下班,带回家去就是了嘛。难道自己有第六感不成?

“哎!”朱宏宇好像略微迟疑了一下,答应着,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两个小盒子。

朱宏宇目不转睛,看着张红卫高大的背影,被纪委两个人一边一个夹着,消失在电梯间,又望了望手里的小药盒,竟有些呆傻了。他不由自主,猛地抬手把脖子上系得端端正正的暗紫色领带,狠狠一把揪下来,胡乱扭成一团。

这时,楼梯间里蹿进来一个长条黑影,冷不丁瞥见一动不动白脖子的朱宏宇,一下就停在他眼面。那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逗弄的声音道:“这是几?”

朱宏宇受到惊吓,猛然缓过神来,丧心病狂的样子,低声咆哮道:“杨明峰,你妈的成天就傻乐吧!”

下午上班,徐爱华接到党群部电话通知,通知她一刻钟之后前往会议室开党委会!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组织原则!现在汪书记还在医院,副书记达文彬出国学习,这开哪门子党委会?也许是传达什么紧急通知吧?

徐爱华从抽屉里拿出会议记录本,又顺手掏出小镜子,认真照着扒拉了几下前额上蓬松的刘海,才不慌不忙地出门上楼去了。

会议室里,党委成员已经来了大半,大家都在利用会前短短的几分钟时间,相互间逗贫扯淡。兼任党委秘书的党群部“激情”副主任,一看见雍容华贵的徐爱华袅袅婷婷地走进门,立刻几步蹿上去,拉着徐爱华的手,娇嗲的声音说:“哎呀徐总,您怎么老是保养得那么好呢,快给我说说,到底用多少指数的防晒霜呀?你看,我这些天老是在外面跑,还开着车呢,这还晒得……”说着,伸手就扒开短袖衬衫的肩袖,让徐总鉴赏。

徐爱华咯咯笑着,抬手就在她肉乎乎的膀子上脆声拍了一巴掌:“嘿呀,你们是年轻人,再晒,皮肤也比我好得多,这颜色多健康呀。”

这时,会议室的双扇门“咣当”一声完全洞开,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下就把这和谐友好的场面震得鸦雀无声。屋子里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几乎全都愣住了!

这两个人,一个干瘦黢黑,另一个比他还瘦,但却是脸色煞白!这种白非比一般,是那种近乎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的惨白。徐爱华捂住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说真是活见鬼了!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孟凡群的老丈人人事处张处长和癌细胞已大面积全身转移的党委汪书记!

半年不见,那时还萱胖红润的汪书记已经瘦得脱了相,透明的皮肤包着骨头,头发也全白了,似乎根根透亮。因为瘦,眼珠子显得更大,更显著地努凸出来,里面闪着异样的光芒。再加上空空荡荡套在身上一件半旧的白衬衫,活脱一个吊死鬼出巡。

还令徐爱华颇感意外的是,张处长不是党委委员呀,他来干什么?

张处长虚搀着汪书记在会议室正中央的大沙发上就座。汪书记瞪着寒光闪烁的大眼珠子看着满屋子鸦雀无声的人们,咧了咧嘴,对轻步走过来的戈一兵,有气无力地说:“一兵同志呀,时间到了吗?我看咱们这就开始吧。”

戈一兵点了点头,率先走到一只沙发前面坐下,对大家说:“快请坐吧……”等委员们都坐好了,戈一兵又站了起来,挺胸抬头,声音洪亮地说:“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汪书记重返工作岗位,为远宏集团的重组发展掌舵领航——”说着,率先拍着大手鼓起掌来。

噼噼啪啪,一阵简短的掌声过后,汪书记向大家缓缓压了压手,清了两声嗓子,原先苍老浑厚的声音似乎被抽掉了支撑,听起来声若游丝:“今天啊,我们召开党委扩大会议,还请了重要机关的领导列席。大家也许会问,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又为何如此突然呢?我要说的是,因为远宏集团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了!”尽管汪书记攒足力气宣泄出的最后一声呐喊,比手机的铃声大不了多少,可是这么直白的开场,已是足够震撼的了!

轰——会议室里一下就开了锅!有意挑在角落里坐着的徐爱华,看见书记身边的张处长,竟然激动得半抬起屁股,不自觉地拍了几下巴掌。可大概是听见响应声寥寥,只好主动作罢。哼,什么党委扩大会,不就是扩大进来一个最不该扩大进来的吗?此时的会场,有人面色难堪,有人冷眼旁观,还有的把头扭向了窗外……

“同志们,岌岌可危这个词是不能随便用的。我们一贯讲究的是实事求是嘛,我这个党委书记,说话当然更要有根据。身为远宏集团的党委书记,别人管不了,党员违纪我还是能管的!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某人身为远宏的主要领导干部,竟然滥用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利,收受贿赂,生活腐化堕落,利用职权玩弄女性,今天上午,已经被执行双规啦!”

轰——场内又是更大一片哗然!这次声音之大,群情之炽烈,把汪书记毫无血色的脸似乎都“烤”红了!徐爱华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亟亟地扭脸在场内转圈搜寻。啊,大家几乎当即就都清楚了,会场里少了张红卫!

汪书记刚才为了制造远宏被天打雷劈的效果,似乎已经耗费了平生一多半的精力,接下去的讲话,就变成了从喉咙里挤出的咝咝呻吟,使人听起来好像觉得会场里有一只蚊子在嗡嗡叫。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鬓角上的细汗,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同志们,教训深刻呀。对那位同志严重违纪问题的查处,充分表明了我们反腐败的坚强决心和鲜明态度。不论是谁,不论其职务多高,只要触犯党纪国法,都要受到严肃追究和严厉惩处。”

这后面几句话,要按汪书记以前的状态,那说起来一定是铿锵有力,慷慨激昂,浑身颤动!可现在,怎么听起来倒像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似的,越说声音越小,虽然也是浑身颤动,但好像有点过头了,频率太高,就成了哆嗦了。

“下面……下面……”看见汪书记“下面”了好几句,还是不免要“太监”,戈一兵急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毛腰关切地询问道:“书记,您要不要暂时歇一下,由其他同志代您宣读组织决定?”

“嗯——”汪书记望着戈一兵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折叠着的一张纸,很不情愿的样子缓缓交到戈一兵手里,哼哼着说,“那就委托戈总了。”汪书记说着将脸扭向大家,报歉地笑了笑,如卸重负般忽然提高了声音,“老了,实在是力不从心了,还有这里……”他竖起手掌,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开膛的姿势,“还开了一刀,肠子肚子全坏了。”

戈一兵快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展开纸,好像事先很熟悉上面的内容,读起来声音流畅,洪亮而抑扬:“一、张红卫同志暂时停止一切职务,接受组织审查;二、在此期间,由戈一兵同志代行远宏集团公司全面管理职责;三、远宏集团的调整工作暂停,所有涉及对外经济合作的相关业务暂停,等待上级审核批准;四、要求集团各下属单位职工和领导干部,尽职尽责,坚守现有工作岗位,迅速恢复科研生产……”

戈一兵宣读完了,偌大一个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在观望,都在等待着什么。就连一向激情四射的党委秘书,都抱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前的剧变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智力涉及范围,到底该把“激情”奉献给哪一边才是工作的需要呢?其实对她来说,根本用不着这么白白损耗本来就不太多的脑细胞。她只要闷着头,谁是领导就紧跟在谁的屁股后面跑得了,谁也犯不着跟她搞什么秋后算账。对了,我们的政策是,决不搞秋后算账!

“哎,哎……”过了好一会儿,张处长忽然嗓子眼发痒,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干咳嗽了几声,目光闪烁,挤眉弄眼瞅着汪书记,似乎是有话要说,可还难以启齿的样子。

“啊,这里还有两份文件……”汪书记恢复得不错,向张处长伸出的那只手已经不哆嗦了。张处长见状,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张纸,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郑重其事递到汪书记青筋暴突的手上。

汪书记低头看了看那两张纸,再次找回了点感觉。他脸上绽放出满足的微笑:“同志们呀,下面我宣读一份审查结论,”虽然还是气力微弱,但他平静之后的声音里少了咝咝的混浊,听起来清晰多了,“经过组织审查,没有证据表明,孟凡群同志与远宏集团经济信息泄露有直接关系,从即日起结束审查,恢复工作,恢复名义。”

“扑哧!”冷不丁会场里有个声音憋不住笑了一声。大家扭脸一看都颇感意外,原来发出响动的,竟然是坐在角落里久经考验的徐爱华!徐爱华见大家都瞅着自己,一下羞红了脸,抿了抿嘴唇,瞅着汪书记不好意思地说:“书记,我刚刚听错了,好像觉得您把给我们小孟‘恢复名誉’,给说成‘恢复名义’了,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自己一下。”

“没关系,以组织的名义给小孟恢复名誉,也是讲得通的嘛。”书记训教的口气说着,隐隐难耐的脸上,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因徐爱华“失误”搅场而感到不快。他换上第二张纸,上下移动老花镜眯眼瞅了几行,不抬头干巴巴地说:“下面还有一份提议。鉴于工作需要和孟凡群同志一贯的良好表现,提议他任职经济计划处副处长,请各位同志审议通过。”

会议室里又是一片静寂。过了好几分钟,“咳,咳——”又是几声试探性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来,原来还是张处长。张处长向书记赔着笑脸说:“书记,我不是党委成员,只是列席,但是鉴于孟凡群同志与我有些关系,能不能允许我发表点意见。”

“张处长,举贤不避亲嘛,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戈一兵忍不住了,大声对张处长说。似乎对他的谨慎表示不满。

“好,既然戈总发话了,那我就说两句。”张处长正儿八经的样子,看了看大家,严肃地说道,“孟凡群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年轻同志,干活和能力都没问题,就是有时候行事粗糙,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不够系统。还有个显著弱点就是太认真,工作上缺少必要的灵活性,这样就容易得罪人!所以,从我多年从事人事工作的角度看,为他今后成长考虑起见,能否还是再看一看。”

“唉,张处长,你这就不对了嘛。老丈人疼女婿,也不能这样啊。”戈一兵听了,似乎是很不以为然,责备批评的口气对张处长说,“老张啊,你我都在领导岗位上多年了,你说,做领导哪有不得罪人的?要我说,小孟不怕得罪人,恰恰是他的可贵之处嘛。徐总,小孟是你的兵,你了解他,你倒是说说看?”戈一兵扭转身,向坐在自己斜后方的徐爱华笑道。

“我再了解,还能有一家人张处长了解?再说了,戈总您也是领导,就算是手下的兵,也不一定全能了解清楚呀。我要是真了解小孟,也不能让他受那份冤枉不是?”徐爱华似笑非笑地说,清脆的嗓音里还带了几分天真,听起来似乎既是无心,又像是话中有话,“刚才张处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这,这……”张处长好像一下陷入尴尬,红着脸刚要辩解什么。不防边上闭着眼睛,似乎已是进入到弥留状态的汪书记却突然开口了。他半张开双眼,缓缓地说:“我记得毛主席曾经说过,人谁能没有缺点呢?我们还是要看大方向嘛。我们就是要利用孟凡群同志的优点,帮助他逐步克服缺点嘛。这才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实事求是,一分为二的态度嘛。”

现在的会场上,按关系利害来说,最有资格跟戈一兵一伙叫板的就是徐爱华了。大家看见她后面都不说什么了,于是也就都不吭声了。民主集中制,谁是领导,就听谁的,法不责众,紧跟领导准没错!

党委扩大会散会,徐爱华逃跑似的双手扒着人群急急忙忙就向门外挤。戈一兵还是很少见到徐爱华张皇失措的样子,在一旁笑着揶揄她道:“徐总,这么急着走干吗?”

“孩子放假,赶回家做饭去!”徐爱华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也就能做饭了。”

徐爱华逃回办公室,重重地一把摔上门,“啪”的一声把会议记录本甩手扔得老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的手使劲揪着项下的项链坠,舌头紧顶着上牙膛,胸脯急剧起伏,眯缝着的眼睛上两条细细的眉毛,都要纠结到一起去了。这时,外面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徐爱华身体微微一震,银牙相错,擦出轻微的“刺刺”声,眼睛刷地睁大了,从里面射出两道寒光!她抬手整理了几下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到班台后坐好,胳膊肘支撑着台面,斜眼瞅着门口,狠歹歹的声音说:“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杨明峰。这小伙子这些天在外面晒得又黑又瘦,不过走路却是显得更加轻快了。他笑眯眯快步来到徐爱华近前,把手上的一份材料放到桌面上,自信的声音说:“处长,这是我根据实际使用需求,草拟的科研楼办公用房局部微调方案。一共涉及三层共十四个房间,想向您汇报一下,请您批准。”

徐处长脸色沉静,几许陌生的眼神,仰头盯视杨明峰良久。忽然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杨明峰刚递上来的那份报告,随手掂了两下,看都没看,慢慢又搁在桌面上了。她缓缓站起来,绕出桌子,若有所思指着沙发说:“小杨,坐。”

杨明峰被处长怪异的表现搅得一下摸不着头脑,迟迟疑疑后退几步坐下,目光闪烁,等着在自己斜对面的处长开口说话。

“小杨呀,到现在为止,你来了有快一年了吧。”处长淡淡的声音,仿佛是在跟他谈天。

杨明峰不由自主搔着胳膊想了想:“嗯,到了这个月底就干满一年了。”说实在的,要不是处长提醒,他还真把这个重要的阶段性时间给忘了。可处长没头没脑这么问,到底是为啥呀?

徐处长冲着杨明峰微微一笑:“你这一年成长得很快,大风大浪也见过几次。我对你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比如说,物资部的多余物资处置价格那件事,他们满意,我也感觉你考虑得很周全。”徐爱华之所以要这样说,杨明峰当然不知道原因,而且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为什么!

自从杨明峰在她一手导演策划的“除孟”行动中,不自觉插了一杠子,由原来一个龙套,一下变成为穿针引线的关键性人物之后,徐爱华对他的认识,顿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这小伙子不但聪明机灵,而且还忠诚可靠,敢做敢当,甚至还带有一点儿江湖儿女的风范呢。他这种性格,要是有幸碰上一个赏识他的领导,有可能前途无量啊。可惜呀,可惜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小杨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徐处长瞅着杨明峰,忽然提起了一个不着边际话题。

什么打算?这才一年的时间,我能有什么打算?处长这是明知故问,考验我呢。可是看她严肃的样子,又不像啊。杨明峰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深有感触地说:“处长,说句实在话,我当初由于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进了咱们经济处,还确实是一度迷茫,害怕过。害怕自己胜任不了完全陌生的工作,害怕适应不了咱国企机关里那一套工作规则,害怕给您和刘立新捅娄子。

“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虽然错误不少,可是收获更多啊。在咱们这个核心部门,我不仅学到了知识,而且懂得了为人处世,更懂得了如何思考,懂得了明辨是非。这些都是足够我终生受用的财富啊。我曾经想过,我这是有幸进了速成班了。

“我记得刘立新说过,人要想干成点事情,就是要耐得住辛苦,忍得了寂寞,一心坚持下去,才终能有所成就。跟着您和刘立新干,我觉得舒服,我觉得踏实,我喜欢现在这份激情和理性并存,机遇与挑战同在的工作!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要说有什么打算,还是那句话,听领导的话,干好自己的工作,其他的吗……”杨明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挤了挤眼睛,大声干脆地说,“没啦!”

“咯咯咯,”徐爱华给他捧得大声笑起来,身体后仰,真丝衬衫不停颤抖。忽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玩笑的口气呵呵地说,“你跟我干,能有什么出息?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还有一点儿小关系,我想把你们都推荐出去。”

杨明峰听了这句话,如五雷轰顶一般大惊失色。他脸红脖子粗结巴着说:“处长,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有什么问题,您给指出来呀,挨打受罚我都认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爱华急忙摆了摆手,脸色变得很严肃,声音里透着些哀怨,“小杨,有些东西你还是没看透哇。在咱们机关里混的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当官,要么找准机会到外面赚钱,否则就是第二个刘立新!”

就在徐爱华教杨明峰“学坏”的同时,在楼上另一个房间里,戈一兵正在教朱宏宇“学好”。

戈总和朱宏宇促膝坐在他办公室会议区的沙发上。两个人挨得很近,朱宏宇甚至能够感受到戈总身上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流。可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脊梁沟有点发冷。

“宏宇呀,你是第一个与那家培训公司联系的,你应该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社会上培训公司都泛滥了,达总为什么偏要让你找那一家,而不是别的家?”戈一兵循循善诱地说。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朱宏宇很严肃的样子,撅着嘴吞吞吐吐地说,“据达总自己跟我讲,他是在杂志上浏览广告时看到的,随便挑了几个打电话过去,发现那家态度还不错,就指示我跟他们联系上了。”

戈一兵见朱宏宇口风咬得很死,无奈只得换了另一种说法,更加关心地说:“唉,宏宇呀,可能他是在利用你的善良啊。据有人反映,达总跟那家培训公司一个叫商小溪的业务员关系非同一般,他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呀?”

“不应该吧……”朱宏宇疑惑地不停摇晃着脑袋,眼睛看着脚尖,努力回忆的样子说,“商小溪我在北戴河见过的,她应该跟达总通过电话,也跟我提起过,说感谢达总的支持……”

戈一兵抬手打断朱宏宇的话,声音很轻,很沉重:“对了,你看,问题就在这里嘛!感谢达总的支持?达总支持一个小业务员,会不会在里面掺杂了些个人的想法,或者喜好?”

朱宏宇一只手慢慢地由上往下胡乱摩挲着领带的垂角,踌躇着半天没说话。白白的脸上神情呆板,似乎十分痛苦。

戈一兵看出来了,朱宏宇的思想防线正在一丝一丝地瓦解,对达文彬的信心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崩溃,这时候,只需最后一击,这个善于随机应变的小秘书,也许就能转化成为自己手中最有能量的炸弹!秤砣虽小,可是能压千斤呢。戈一兵缓缓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上面拿起一样东西,又踱回来,顺手亲自给朱宏宇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戈一兵更加亲切和蔼的声音说:“宏宇呀,刚才开的党委扩大会你是没看见哪。汪书记在会上一再强调,在现在这个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反腐败决不能手软。你是亲眼所见,类似张红卫这样的腐败分子,不管他位置多高,根基多深,还不是照样要受到党纪国法的严惩?”戈一兵抬手拍了拍朱宏宇的肩膀,“小朱,我是一直看好你的,认为你完全能够胜任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今天找你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也是为你好哇。你看看……”戈一兵说着,将手上拿着的那样东西轻轻放在朱宏宇面前的茶几上,“我们是有证据的,绝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同志。”

长久低头不语的朱宏宇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那一张照片。只见,黑糊糊的画面上,一男一女的侧影正相拥在一起。这两个人朱宏宇一眼就认出来了,男的是达文彬,另一个就是美女商小溪!在照片左下角还有鲜红的日期。在那一天,正是他临下班前,给达文彬借的“帕萨特”。

“卑鄙!”朱宏宇在心里狠狠地咒骂道,五根手指不由得攥成了拳头。

戈一兵注意到了朱宏宇这一微妙而又寓意明显的变化,表情一下轻松起来,声音轻快地说:“你看看,那个达文彬抱着的女人是谁?是不是就是那个商小溪?”

朱宏宇慢慢抬手摘下眼镜,从纸巾盒里掏出了块纸巾使劲擦了几下镜片,重新带好,眼睛一下明亮了。他向戈一兵微微笑了笑,声音平静而坦然:“戈总,这个照片太暗了,恐怕是在晚上拍的吧,实在是不清晰。上面的两个人,女的是不是商小溪我不敢肯定,但男的肯定不是达总。根据照片上的日期,我刚才仔细回忆了一下还记得挺清楚。那天下班,我给达总借了一辆‘帕萨特’,我们两个一起先去学校看了她的女儿,后来就随便在三里屯找了一间酒吧喝酒去了,一直到后半夜才回去。您也许还记得,那天开会,他心情不大好……”

“够了!”戈一兵一声断喝,把正在坦白交代的朱宏宇吓得一哆嗦。他嚅动着嘴唇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戈一兵使劲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向外挥了挥手,惋惜的声音说:“你忙去吧,想起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来找我,或是向纪委反映。”

下班之后的朱宏宇独自一人坐在“东方君悦食府”宽敞豁亮的包厢里。他手上反复摆弄着一个带有视窗的半旧白色信封,一瓶“二锅头”酒还只是刚下到了瓶颈的根部,就已经脸色煞白了。

妈的,戈一兵,张处长他们什么玩意,连跟踪偷拍这种下作手段都想得出来,真是流氓无赖!备不住那天他们连我都一起跟踪了,好悬,好悬!达文彬要是真被查出有什么问题,肯定会牵扯到我,到关键时候,他们大官可能有人保,平安无事,那所有的罪名,岂不是就全落到我这个秘书身上了。我即使是一句话也不说,可能也是满纸的认罪记录!这样的前车之鉴还少吗?

朱宏宇慢慢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崭新的手机卡,他熟练地掰下芯片,褪下自己手机上的电池,拆下自己的手机卡,装上新卡片。这张从未使用过的卡片上的号码,只有他和达文彬知道,不到紧急情况决不允许使用。现在,就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了。

远在新加坡达文彬的手机响了几声,手机里传来他焦躁不安的声音:“小朱,是你吗?我看见这个紧急电话,更进一步确认,远宏出事了!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说话绝对方便吗?”

“达总——”朱宏宇刚呼唤了一句,声音就哽咽了,泪水在眼圈里直打晃,“张总让纪委双规了,孟凡群让他们给放出来了,已经公示,过几天就要当处长了……达总,原谅我,张总是我亲眼看着被纪委带走的,还是我带他们进去的,可是我没办法呀。他们收到了研究所一个叫曾静的女人的举报信,说张总带她单独出门旅游,费用全是由一个供应商出的,还亲眼看见供应商给了张总两万块钱现金……我当时确实吓蒙了,达总,对不起,您两次来电话,我都没敢接。可我朱宏宇也是条汉子,我懂得忠诚,知道没有人格,就是畜生!”

那边的达文彬也哭了:“宏宇,你做得对,兄弟,我谢谢你!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干,连累了那么多人,这些事全是由我而起的,等我回去!”

朱宏宇撂下手机,拔下电话卡,从包里掏出一把锋利雪亮的瑞士军刀,一点儿一点儿地把电话卡切成小块,走进卫生间,点燃了信封,连同那些碎片,一起扔进抽水马桶里。随着“哗啦”一声,朱宏宇笑了,可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这股强力水流带走了。

几乎就在与此同时,达文彬拨通了蒋主任的电话,声音平静而坦荡:“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无条件答应。只是希望尽快结束对张红卫同志的审查。我明天就回去,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第二天上班,杨明峰走进办公室,意外地发现,自己昨天下班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空白的牛皮纸信封。杨明峰拿起信封,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信手拆开信封,开口朝下在手掌上轻轻一磕,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就落在他的眼前。嗯?这是什么呀,怎么会有人给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不是有人弄错了。杨明峰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天哪,这,这……杨明峰身子晃了几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仔细看看,会不会看错了……杨明峰浑身栗抖,恍恍惚惚地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迷离的眼睛再次审视。千真万确,就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恩人,一个是自己的恋人!而他是什么?一个与总经理共情妇的,天底下最大的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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