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峰怀抱着那一摞子收回的文件进了办公室。他径直来到碎纸机边,哗啦哗啦一份一份地碎掉。文件为什么要收回呀?这是制度。你想啊,这些文件名义上都是讨论稿,只有标上红头,打上编号,通过行文渠道逐级流转,才算是正式下发的文件。如若这些半成品的讨论稿流传出去,惹出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谣言满天飞,多不严肃,危害多大呀!所以,不但要收回,而且还要毁尸灭迹。
刘立新听见碎纸机欢叫,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凑了上来。“哎,讨论得怎么样?”他诡异地眨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没在会场里吵起来吧?”
“呵呵,差点。”杨明峰压着嗓子,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要不是让达总强行给按住,今天还不知道要闹腾个什么奶奶样呢。”
“嗯,说句实在话,就这一点儿来说,我还是挺佩服达文彬的。”刘立新品味地咂吧了两下嘴,悠悠地说,“关键的时候能下得了手,镇得住!要说这管理呀,就得宽严结合,越是对付那帮高层,越不能心慈手软。”
杨明峰把一份卡在碎纸机里的文件倒出来,分拆开,加重的语气说:“不过最后还是有一项没有通过。”
“哦,这倒是有意思,快说说。”刘立新随手扯过几份文件,帮忙塞进黑魆魆的槽口里,似乎很兴奋的样子。
杨明峰就把与天津某集团互相参股的事情给他简要地说了一遍。没想到还没说完,刘立新就努努着眼珠子,亟亟地说:“果然已经开始动手了,没想到那么快,而且挑得还是国企!”他低头想了想,猛然抬头,很警觉地问,“都是哪些人反对?”
“戈总。而且今天他在讨论文件的时候,也是站在对立面上。”杨明峰不解地望着刘立新,慢吞吞地说。
“戈一兵?”刘立新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样子,咝咝地说,“难道他一个搞技术的,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成?”
这时候,郝震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一进门,看见杨明峰和刘立新师徒俩脸冲墙,躲在屋子一角在窃窃私语。郝震跑过去,一手一个搭在二人肩膀上,恳切的声音说:“中午有饭局,你们去不去?”见杨明峰笑而不答,他就将目标转向刘立新,坏笑着说,“刘立新,以后咱不带小杨这家伙玩啊。不就有个女朋友吗,还如获至宝,把哥们儿兄弟都抛到脑后了。你现在自由了,陪我去吧。那帮人忒能喝了,我一个人对付不了。”
“呵呵,”刘立新憨憨地笑了笑说,“你现在吃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新鲜的了。我还是抓紧中午时间休息会儿吧。”
“哎,别介呀,这不是见死不救吗。”郝震龇牙咧嘴地看着有些着急,“这么着吧,我拿消息跟你换,怎么样?”
“那要看你是什么消息了。”刘立新立马来了精神,不停晃动着大脑袋说,“八卦娱乐之类的可不算数呀。”
“绝对是正经消息。”郝震把手拿下来,正色说,“不过跟咱们关系不大,你们听不听?”二人含笑不语,都看着郝震。他们知道,如果他真想要免费出卖情报,想拦都拦不住。“我跟你们说啊,消息绝对可靠。不过现在还不宜外传。”郝震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门说,“中组部已经下去考察完了,确定调北方一个副省长进京,准备接替明年退休的罗部长。”
“哦?”刘立新又是微微一愣,手扶了一下眼镜腿,似笑非笑地说,“消息确实?”
“绝对准确。”郝震晃着大脑袋说,“听说,就是因为那两个老头儿不合,整天掐。部里掐完了,还到中组部掐。这回可倒好了,让外人捡了个便宜。”
刘立新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瞅着墙角不说话了。杨明峰捅了郝震一下,嘿嘿地笑着说:“嘿,你这个情报不好玩。离咱们太远,八竿子打不着,没意思。”
“没意思吗?”刘立新梦幻般的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看是大有意思?”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听小杨刚刚说,一向以老实巴交自称的戈一兵竟然跳出来,一而再地反对达文彬,这可够新鲜的,是不是?他是东北人,现在又调了个北方的副省长进京,你们说,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捕风捉影有理,传谣信谣无罪。杨明峰和郝震听得当即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郝震似乎猛然反应过来,抬手点着刘立新和杨明峰说:“哈哈,今天中午,你们俩人谁都不许跑,都得去给我镇场子。”他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就那帮人,我还不信了呢……”
杨明峰跟在郝震和刘立新身后,刚走到楼下,就看见潘婷婷挎着小皮包,穿着“骚狐绿”的紧身T恤,扭搭扭搭地在大厅里绕圈。杨明峰这一段心思净是在商小溪和达文彬身上了,就忽略了这个驰名远宏的大美妞。没注意呀,这丫头看上去似乎消瘦了许多,要说原先杨明峰给她定义的是“航母甲板”,那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就跟铅笔差不了多少了。
“郝震,你们去哪儿呀?”潘婷婷看似已经在那里久等了,见了三人立马迎了上来。
“嘻嘻,有好吃的,去不去?”郝震龇着一口白牙,喜眉笑眼赶紧回答。
“当然去了,姑奶奶中午正没饭辙呢。”潘婷婷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白了郝震一眼,又望了望杨明峰和刘立新,苹果脸上不觉飞上了一抹红云。
杨明峰原本就忌讳和潘婷婷在一起。尽管常言道,买卖不成情谊在,可不知怎么着,每次见到她,总觉得好像欠了她几句话似的。现在看见她主动加盟,杨明峰就有些迟迟疑疑地想打退堂鼓。可又一想,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
杨明峰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朱宏宇。
“哎,在哪儿哪?”朱宏宇除了对领导,其他人一概不吝,从来都是那种趾高气扬的声音,杨明峰早已经习惯了。
“正要出去蹭饭。”杨明峰停下脚步,看着三个人的背影,低低的声音说,“大秘,有啥指示?”
朱宏宇戏谑的口气:“原来有好事呀,怪不得在餐厅没看见你呢。”说着就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腔调,带着明显强迫的意味道,“下午陪我出去一趟,到医院看看汪书记。”
嗯?这不是瞎扯吗!我又从来没见过什么汪书记、狗书记的,而且还是陪你去,这个朱宏宇真是刚吃饱了撑的,想一出是一出。但是还不好一口回绝他,杨明峰就对着话筒哼哼唧唧的,二分钟也没句人话。朱宏宇大概是听出来了,老到的声音又传过来:“哎,你别傻了,跟书记套磁,对你有好处。你以后还要在机关里混吧,至少对你没坏处不是。”
杨明峰一想,朱宏宇说得还确实在理,就咬着嘴唇,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反正下午我在办公室,你啥时候走,给我打电话。”
杨明峰揣好手机,连跑带颠从后面追上已经运动到马路上的大部队。这时候的大部队可不是三个人了,而是足有一个班的人马。几个在大热天里,汗流浃背还不得不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显然是销售员,众星捧月一般,把矮胖的郝震和高挑细溜的潘婷婷夹在当间,比比画画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立新像是有意在等着杨明峰,因此老哥一个便落在一行人的最后面,显得挺孤单的样子。他看见杨明峰赶上来了,颇具深意坏笑着瞅着他,向郝震和潘婷婷并肩前行的背影努了努嘴。
只见郝震和潘婷婷两人不停晃动的身体挨得很近,绝对已经超出了人体通常的警戒距离,郝震大幅摆动的右手,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潘婷婷圆鼓鼓,不停扭动的屁股蛋。而潘婷婷呢,背在身后的一只胳膊,瞅冷子,不住扒拉着那只肥肥胖胖的贴身卫生护翼。
杨明峰以前还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刹那间大吃一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女之间偷情呢。高中时第一次拉女同学手时,那种贯通全身的战栗感,与偷窥产生的震撼感受,原来差不多啊。杨明峰眼珠子呆滞着,愣愣地涨红了脸。
忽然一种下流,恶心的感觉刺得他心口一阵发慌。社会分配实在是不公平!凭什么郝震这五短身材的家伙,被这帮奸商们见天地好吃好喝地供着,不仅夜夜笙歌,而且现在还改好“良家”这一口了,过着一妻一妾的腐朽生活。凭什么刘立新堂堂正正地做人,谨小慎微地在职场上挣扎,却最终落得个妻离子散,形单影只的下场!凭什么我杨明峰天天撅着屁股干活,每天累个臭死,却要四处给人家装孙子!
大国企,我爱你,我爱死你了!你给了我们做人最基本的尊严要求!给了我们最基本的温饱保证!给了我们一个实现自我的进阶平台!大国企,我也恨你,你剥夺了我们的自由,使我们堕入随波逐流的境地而不可自拔!离了你,我们将一无所有!你太不公正了,你太残酷了!
杨明峰猛地跺了一下脚,脸红脖子粗断然道:“我不去了!”
刘立新对这种事,除了有切身体会之外,还早已司空见惯,都麻木了。区区一个郝震算什么,不就是把手里的那点权,变着法地用到极致,多搂了俩糟钱吗?那也叫一门“手艺”!要是换了自己,即使有这个贼心,还没那个贼胆呢。比郝震厉害的,道行高的,那可是多了去了。潘婷婷本身就爱慕虚荣,经过选择,叼上郝震这颗“大屁股”,说明她还是有一定层次的,至少比那些人尽可夫的小星星,二奶们强吧。再说了,关咱们屁事?各取所需,由他们去好了。由糊涂变聪明易,聪明变糊涂难!刘立新早就过了这一关了。
刘立新实在没想到,杨明峰的反应竟然是如此强烈,自己反到有些尴尬了。他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杨明峰,随即赔上笑脸说:“你可真是的,他们傍他们的,咱们管好自己就行了。今天咱们也是给郝震请那个,那个谁……嗯,做幌子。既然已经答应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到做到嘛。”
杨明峰还是第一次看见刘立新低声下气给自己说小话,心便软了。他狠狠地瞪了几下眼睛,便泄了气,给自己找理由说:“其实倒不是因为那个谁,谁的。是因为下午要到医院见汪书记,在领导面前满嘴酒气,多不雅观。”杨明峰见刘立新投来异样的眼神,连忙进一步解释道,“我只是在电话号码表上知道,咱们远宏还有个汪书记,可从来就没见过。你说怪不怪,朱宏宇非要拉着我,下午一起去医院看他。”
刘立新背着手低头想了想,直到大部队经过一个街口,朝郝震常去消费的那家老“根据地”转过去了,才猛然一下抬起头,醒悟似的拉着长声说:“噢——明白了。朱宏宇这个家伙真鬼,他这是要让你去给他做证人呢。”刘立新冷笑了两声,大眼珠子咣当着说,“你不知道,那个汪书记,是罗部长的老部下。本来罗部长把他从西南那边带过来,就是想通过他掌控远宏的,因此跟达文彬从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别看他身在医院,可还处心积虑想要插手远宏当前的工作。这次调整,据说是部办公厅打了招呼,让他也要负一部分责任。而且还指名道姓,专门确定朱宏宇作为联络员,负责向他汇报工作进展情况。”
“噢,那这么说,朱宏宇两边都不敢得罪。既要向汪书记汇报,还要在达总面前保持自己的清白,因此才拉上我,日后给他做证明人?”杨明峰厌烦地说。
“应该就是这样。”刘立新严肃地点了点头,“否则按朱宏宇的为人,有见领导的机会,恨不得独吞呢,还能拉上你?”
杨明峰疑惑不解,深思着说,“那他为什么不拉小孟呢?小孟肯定认识汪书记。”
“因为你比小孟对他的威胁小呗,也许说不准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刘立新理所当然的样子,抬胳膊做了个手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那两句话,少说话,多观察。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嘛。正好现在处长也不在,就算我批准你去了。”
“哎,哎,那我真的不去了。”杨明峰说着,向大部队的方向指了一下。
“当然是正事要紧,我给你向郝震解释。”话音未落,刘立新已经急急忙忙拔腿走了。
朱宏宇和杨明峰乘车来到医院,已经是将近下午四点种了。朱宏宇选择这个时间是经过考虑的。从表面上看,严格按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执行,即使是咱部内人,可也不能搞特殊吧。其实,他是怕时间待得长了,以后更说不清楚了。此外,他更怕那个不屈不饶的汪书记夫妇有所准备,提出点貌似合理的不合理要求,强迫他带给达文彬。所以没有按惯例事先打个电话,故意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年轻人身体棒,还没资格来过部直医院,更没有进入过干部病房。等车在楼下停稳,杨明峰推门出来一看,嗬,还是当官好呀。只见掩映在苍松翠柏深处,姹紫嫣红之中的一栋折尺型三层小楼,绿白相间,大玻璃窗透亮,四周绿草如茵,池水环绕。这那是医院哪,比普通宾馆还强些呢。朱宏宇拎着公文包,随口叮嘱了司机几句,就带着杨明峰径直往楼里走。
他们来到汪书记的病房门前,从屋里传出几个人的说话声,抑扬顿挫的,听上去似乎情绪还挺激动。朱宏宇迟疑了片刻,探脑袋隔着门玻璃往里瞅了瞅,身子便一下缩回来,转回身看着杨明峰,扭脖子眯眼睛,似乎是很踌躇的样子。
杨明峰深知,朱宏宇平时娘们唧唧的,行事磨叽,在机关里那是排得上号的。于是,索性自己凑到门上去看。透过玻璃,只见正对着进门过道的两只单人沙发上,坐着一老一小。一个黑瘦,一个敦实,一位是长脸,另一位是圆脸。嘿嘿,不正是自己的催命鬼张处长和孟凡群翁婿俩吗。在拐弯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听起来甚为清晰:“老张,我可要批评你呀,这事小孟干得对!就凭那个小金库的账号,就能查达文彬个底掉……”
妈呀!女人这句话好比晴天霹雳,劈得杨明峰一下就矮了半截,脸当即给吓得煞白!这时,偏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捅捅钻进自己耳朵里:“你个老娘们懂个啥,别瞎掺和,这可是大事……”
杨明峰脸吓得煞白,目光呆滞,腿也软了。他狼狈不堪,几乎是半蹲着蹭到朱宏宇面前,像是顷刻间变傻了,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我想要先上趟厕所。”
朱宏宇不屑地瞅了瞅眼前凸现出的这位“武大郎”,心想,原来这家伙也是个窝囊废!还隔着一层门呢,就被孟凡群给雷成这个熊样,比自己还不如,以后还怎么能指望跟他一起干大事!他白了杨明峰一眼,横下一条心,低声吼道:“还上什么厕所呀,快跟我回去吧。”
“那你不进去啦?”杨明峰迟疑了一下,呵着嗓子说。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纹。
朱宏宇见他脸色变得这么快,竟有些疑惑了,怀疑他刚才是装出来的可怜像。可是,装哪能装得这么像?鼻梁上的眼镜都耷拉下来了,薄薄的裤子还打波纹呢。“有时间再说,没看见汪书记有客人吗?”朱宏宇急赤白脸地说着,使劲拽了杨明峰一把,差点把他扽个趔趄。
两人逃跑似的,亟亟地一步几级台阶冲下楼去,等钻进车里,朱宏宇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今天的任务没完成,回去怎么向领导交代呢?实话实说,就说看见张处长和孟凡群了,不便打扰。不行啊,万一日后书记一派掌了权,那自己岂不成了告密的吗?嗯,就说看见屋里有人,不认识。嘿嘿,一天见三遍,张处长你不认识?管他呢,就一口咬定说没看清,不认识。眼神不好,谁也没有证据,要怪只有怪爹妈手艺差!
朱宏宇拿定主意,探身拍了下司机肩膀:“开车,回大厦。”
杨明峰坐在副座上,这一路上心里可就闹腾开喽。出首告发!不管是从公报私仇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对自己负责的角度来说,想都不要想,这几乎是坚定不移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颠扑不破的真理呀。为什么有人报仇反受其害,就是因为没忍住,没能选择在最适合的时机下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其实,报仇的机会总是会有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出纰漏,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有没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度去把握。
如果人家把你们家的孩子扔井里了,你要报仇,反手又把那家的孩子也扔到井里了,好,俩人都抓,一块儿枪毙!这就叫操之过急,层次太低!高层次的,在怀恨在心之余,还要做到忍辱负重,甚至要装疯卖傻,最终才能水到渠成。有个极端的说法单道这一条:说家里男孩子不成器,祸害自己家。女孩子当流氓,坑害别人家。如果跟谁有仇,就把自己的女儿调教成流氓,再嫁给那家的儿子,于是仇人的全家就都玩完了。
而一旦时机来了,还有一条古训说得更好: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毒不狠不丈夫!男子汉顶天立地,就是要做到有仇必报!没有爱憎分明的立场,没有冲冠一怒,气壮山河的豪情,任人欺凌,那还活个什么劲!找个啤酒瓶,直接把脑袋扎进去,淹死算了。
可是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了!报大仇是君子,甚至是英雄。睚眦必报那是小人所为,令人所不齿!
杨明峰既然打定主意,要真心实意帮助孟凡群认识到,斩草不除根有多么可怕。可接下来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要考虑:决不能重蹈孟凡群急躁盲动的覆辙,应该如何选择除恶必尽最恰当的方式、方法。不仅如此,还要努力把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尽可能地手刃仇人于无形。
现在,他面临有三种选择:一、向达文彬举报;二、向徐爱华举报;三、同时向两人出首,告发叛徒、内奸、破坏分子孟凡群。
达文彬这个大老板,首当其冲是他们的攻击目标。此人不仅心机灵变,而且心狠手辣。他要是肯亲自操刀,孟凡群一定会十分受用。可是,自己跟达文彬并不是很熟络,自己的亲眼所见,并不一定就能够作为他们企图“谋反”的证据呀。
徐爱华对自己倒是十分信任,也很了解孟凡群一贯的所作所为,应该能够相信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所谓“证据”。可她的问题是,能不能有足够的实力干掉孟凡群!而且没准想不想干,敢不敢干还是两说。虽然小小孟凡群在徐爱华眼里,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碎催”,可是别忘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实权处长和书记两个保镖呢,投鼠忌器,这才是最麻烦的。
同时向达文彬和徐爱华举报?万一孟凡群半道上迷途知返,放弃攻击了,自己在远宏可就彻底完蛋了。“马寡妇上吊”他杨明峰除了辞职走人,逃之夭夭,肯定别无第二条活路!
杨明峰思来想去,觉得以上三条都不够稳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犯不上!苟且活着吧,可实在是不甘心哪。要学做君子,做一回大丈夫呀。那还有更好的手段没有?
这事,除了商小溪,对谁都不能说,包括刘立新、朱宏宇。可商小溪?除了会几句糊弄中国人的洋道理之外,不折不扣就是一胸大无脑的典范。不直接拿把刀,塞到他手里,道声“永别”就不错啦。
哎呀,哥们儿可怜哪,要是在远宏有个靠山就好了,甚至在如此重大战机来临之时,身边多出个参谋,都会大不一样。
朱宏宇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呢。悠然坐在后排,突然听见杨明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笑嘻嘻地说:“嘿,有什么可遗憾的?不就是中午没喝成酒,还陪我白跑了一趟吗?没关系,等有机会,我好好请你。”
“没有,没有。”杨明峰转过脸来,赶忙矢口否认,“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习惯性行为,我妈遗传的。”
“你们处长没在家你还这么累?”朱宏宇打趣他道,“你再累,还能有人家褚纪文累?今天早上上班时我碰见他,听他自己说,老婆不在就跟放假似的。昨天给人家顶班唱戏,还演个武生,不但累得腰酸背疼的,连嗓子都哑了,哈哈。”
杨明峰听见朱宏宇这么说,脑子里一下打了个忽闪,思路豁然开朗。对呀,怎么把那位才高八斗的贝勒爷给忘了,真是大不敬!那天提起小金库账号的时候,褚纪文也在场呀,而且还就此特别提醒过徐处长呢。每次去他家切磋音乐,临出门的时候,他不都说吗:小杨,有事言语啊。眼前真有事了,就找他!想到这儿,杨明峰摩拳擦掌,已是急不可耐了,巴望着车赶紧到站,好给褚纪文打电话。
杨明峰现在跟褚纪文已经是朋友了,因为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就是西洋古典音乐呀。要说杨明峰是刻意投其所好,以附庸风雅为手段,达成投机钻营之目的,其实并不正确。杨明峰的确在音乐上下过工夫,虽然都是打小老妈逼的吧,可一手小提琴《梁祝》拉得,外行人绝对都说是原版。
杨明峰下车,在电梯里跟朱宏宇分手,直接就走进空无一人的资料室。他快速在脑子里准备了几句措辞,掏出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褚纪文的号码。
朱宏宇的情报没错,在电话里都能感觉得出来,褚纪文确实累得不轻。“小杨呀——”还不等杨明峰说话,褚纪文沙哑的声音,先就拉着长声自豪地说,“今天晚上我不在家,有几个梨园界的朋友约我晚上给他们补补台。”
“褚师傅才华横溢,学贯中西呀。”杨明峰笑嘻嘻地说,“怎么,还弄上专业的了?”
“嘿,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褚纪文的哑嗓子忽然提高了几度,自鸣得意地说,“要不这么着,你晚上没事,也过来看看吧。”
杨明峰现在哪有心思玩高雅呀,急迫地对着手机,压低声音恳切地说:“褚师傅,我还真是没空,而且还找您有急事。您现在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我想找您面谈几分钟。”
“我这正在班上呢……”褚纪文犹犹豫豫的声音,咳嗽了几声,才哼着破嗓子说,“好吧,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杨明峰重又下楼,跳上自行车,不大工夫,就推开了褚纪文实验室的门。只见这位身穿洁白工作服,满面红光的贝勒爷,悠然自得,正一个人坐在摆满了仪器和印刷线路板的工作台前抽烟呢。
估计整个远宏集团,敢这么大鸣大放地在实验室里抽烟的,只有褚纪文一个!
褚纪文看见杨明峰进来了,在一个空的装焊锡膏的铁盒子里掐灭烟头,顺手拉过边上一张电脑椅,指着说:“坐,坐。”他不停捶着自己一双大腿,唉声叹气地说,“昨晚上散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早上一起床,腿差点打不过弯来了,看来不服老是不行喽。要是搁我年轻那会儿……”
杨明峰满脸崇敬的样子,正想敲边鼓,先恰到好处地捧褚纪文两句,不想褚纪文忽然不说了。他端起手边泡着毛茸茸胖大海的杯子咂了一口,探身关切地问:“找我到底有什么急事?”
“褚师傅,您还记得前天晚上在我们会议室,处长写的那张有小金库账号的单子吗?”杨明峰决定开门见山,紧张的口气,很快地说。
“记得呀,怎么啦?”果然,褚纪文听见“小金库”三个字,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他随手放下杯子,睁大眼睛不安地问:“爱华不是交给你,让你转朱宏宇带给达文彬吗?”
“是呀,我是亲手交到朱宏宇手上了。可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孟凡群得到了小金库的账号,说是要向部里举报呢!”
“噢,没想到这么快!”褚纪文听后立马一愣,神情复杂,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沉思片刻,浓眉下一双眼睛盯住杨明峰突然问道:“你是打哪儿知道的?”
杨明峰就把陪同朱宏宇去医院,在汪书记病房外面,隔门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褚纪文听着听着,面色逐渐缓和了,甚至到了后面,嘴角还浮出了一层浅浅的笑模样,这实在让杨明峰摸不着头脑。老婆都快要成泄露远宏核心机密的罪魁祸首了,可他看上去还挺轻松,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莫非这位才子也想踏着那些德高望重,老一辈艺术大师们的足迹前进,要玩老夫少妻?
“你跟爱华说了吗?”褚纪文绷着脸轻声问。见杨明峰摇了摇头,他笑了一下,缓缓地说:“这样吧,我来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有什么想法,你等我一会儿。”褚纪文说着,看似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硬着两条腿,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杨明峰无论如何没想到,褚纪文竟能这么主动,一下就把自己的考虑全给打乱了,还又不好拦着他,这可怎么办呢?可是事已至此,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是向徐爱华出首孟凡群吧。不过搅和进来褚纪文,杨明峰心里倒是平添了几分找到战友的安全感。
十几分钟之后,褚纪文拿着手机神态自若地回来了。他手拄着膝盖,缓缓弯腰坐下,平静地瞅着杨明峰说:“爱华让我转告你三句话,一是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二是下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一切全都交给她好了;三是这件事情现在要绝对保密,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如果需要你做什么,她会通知你的。”
“嗯!”杨明峰使劲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杨明峰在返回去的路上不停地琢磨,但愿这就是那个更好的第四种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