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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机关助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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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济私,不用学就会。这两星期杨明峰外出频繁,理由无外乎是与培训公司交涉,或是到资料中心查资料。就算偶尔碰上有一整天的安稳(商小溪组织培训会),可一到下班时间,急急火火地便跑没影了。不用说,手机也繁忙了许多,还常常是鬼鬼祟祟溜到门外去接听。办公室里这些同志,看见他新添的这些毛病,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有人能忍住当面不说,有人忍不住罢了。

参加培训的人员名单上没有郝震,不过这个老兄看似并不在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寻求自身尊严的方式。那些经销商、代理商们可以不知道徐爱华,但却绝不能不知道郝震。而且据传言,他们私下里还都以能叼上他这个“大屁股”为荣呢。

郝震这一段时间,与刘立新正相反,心情好像特别愉快。除了还是经常在办公室里没轻没重地跟同事们开玩笑之外,对下面来办事的同志的态度也热情了许多。可是对他嘴里的那些所谓“奸商”们,依旧一如既往地疾恶如仇,照顾他们“高兴”起来也愈发显得变本加厉。

这哥们儿前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辆不知道是转了几手的“现代”小跑车。今天打电话叫来这个公司给他试试车,明天又指派那家公司去给他拉拉高速,后天又到处打电话,散布说排气管子响动太大了……这才叫集腋成裘呢,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剩那个车壳子还是原装的了。眼看大功告成,郝震这才大张旗鼓,正大光明地自己下本钱,给全车通喷了一遍法拉利红。两天之后,等车再开回来,大家围在楼下一看,眼睛都红了。不想郝震还谦虚呢,拍着机器盖子,嘿嘿笑着逢人就说:“咱哪有钱呐?花了两万多,就是一辆破车。我瞒着老婆重新喷了一遍漆,就这回家可能还得挨骂呢。”

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当场竟有几个缺心眼的,齐声夸他:才破费了那么点钱,就弄了个貌似崭新的名车,真值!还问他能不能帮忙再给淘一辆呢。

星期一的下午,半天没露面的郝震不知又是从哪个展览会上亲临“指导”回来了。他满面红光,满嘴酒气大踏步经过杨明峰身边时,不小心看见这小子也是旧貌换新颜。竟敢穿一件崭新的红白条长袖体恤,袖口还露着一块锃亮的自动手表,似乎想要跟他那个“小跑”配对比赛似的,便斜靠在这“挣一个花俩”的主儿身边的挡板上,站下不走了。

“哎,你们这些阴谋家怎么还在这儿耗着呐?”郝震怪笑着问,“你们一走,我们群众队伍就更纯洁了。”

杨明峰此时正歪在隔断一角,对着手机暧昧地小声嘀咕。他循声抬头,瞥见郝震醉眼惺忪,两条腿不停地交替晃动,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便赶紧按断电话含笑瞅着他说:“星期三一早走,中午到了正好吃海鲜。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群众呢,走了之后,剩下的就都是些当官的了。”

“嘻嘻,兄弟,哥告诉你,悠着点。”郝震撇着嘴,色迷迷的样子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懂吗?这女人有的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跟她们玩真的。”

“哎,哎!”杨明峰点了点头,可是马上就反应过来郝震这是套他的话呢,便赶紧改口说,“有道理,等有了兔子,我一定向老哥请教。”

“小样吧你,还装呢。”郝震的舌头有点直,凑在杨明峰脸前,神神秘秘地说,“要不要哪天我把那辆小跑借给你,实在情绪上来了,也可以临时应应急。”

杨明峰给他逗乐了,站起来连连摆手说:“您那宝贝我可压不住!就凭我这模样,开到马路上,人家一看,就得怀疑是偷来的。”

“嘿,那有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别看屁嘛不懂,可都知道钱好使。她怎么知道车是借来的?”郝震咬着一口整齐的牙齿,往复拉动手掌,瞪起眼睛狠歹歹地说,“弄进去嘁里喀喳,先给她办了完事!可别像刘立新似的,姑息养奸,最后弄得多难受。”

刘立新?杨明峰早就怀疑刘立新有大事,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家自己不说,也不好意思主动打听。此刻郝震酒后撒疯,刘立新恰巧也不在,正是一个机会。

“刘立新怎么了?”杨明峰眼神里闪着纯洁的光,大惊小怪地说,“刘立新还敢对他老婆嘁里喀喳?反过来还差不多。”他故意用的是反问的口气,这样说,带有一点儿险恶的诱供意味。

郝震被酒劲儿顶着正在兴头上,确实疏于防范。他身子往后摇晃了一步,用咬牙切齿阴狠毒辣的声音骂道:“妈的,就凭刘立新老婆那个操性,要是我,早给她打服了!还他妈的敢跟我离婚?我削不死她!还……还……”

“郝震!你又喝多啦——”冷不防旁边传来一声断喝,吓得义愤填膺翻着白眼正在想词的郝震一哆嗦,赶紧闭了嘴,毛腰两步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经济处,除了徐总,估计也只有朱会欣在这个家伙面前还能有些权威。

朱会欣支棱着耳朵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看见杨明峰愕然惊诧的目光,抬手理了理头发,忧郁的声音对他说:“刘立新离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要再提了。”

天哪,刘立新离婚?既然已经开场了,岂有停止的道理。杨明峰这次可下决心要耍赖了,大不了应了那句话,我小,我不懂事呗。他赶紧走到朱会欣面前,央求她说:“朱师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头了,您给我说说吧,我一定保密。我拿刘立新当大哥看,即使帮不上他什么忙,有可能,替他声援总可以吧。”

“哎呀——”朱会欣犹豫了片刻,狠狠瞪了趴在桌子上装出一副无辜相的郝震一眼,喃喃地说,“郝震刚才说的其实有道理,刘立新就是太软弱,太老实,最后连老婆都瞧不起他。你可能不了解情况,他老婆断断续续都闹了有两三年了,刘立新镇不住她,最后只有分道扬镳。”

惺惺相惜,胳膊肘不能朝外拐。杨明峰听着接连点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旗帜鲜明,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瞪起眼睛说:“刘立新他老婆我见过两次,好像总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对刘立新说话也总是下命令的口气,跟训孩子似的,我看着就不顺眼。不过就是长得还算漂亮。”

“就,就她那个样子也算漂亮?”郝震龇着牙,鄙夷地偏过脑袋说,“你啥眼神呀,咱们周围的女孩子哪个不比她长得好看,就说潘婷婷……”

“郝震!你这个家伙,就不能少说两句,越说越离谱了。”朱会欣赶紧严肃地打断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说实在话,刘立新的老婆长得还算不错,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年纪也不小了。”她眼珠错动,看了看周围,又瞅了瞅门口,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重,“这个女的,原先就是个在车间里开机床的普通工人,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是大杂院里出来的小市民,可眼光高,就想找个大学生。刘立新刚毕业那会儿也在下面的厂子里,那时候大学生很少,追他的也有几个。

“刘立新原来有个女朋友,是大学同学。他老婆追他可是下了工夫了,据说天天从家里给刘立新带好吃的,没两月就把刘立新给糊弄得五迷三道的。刘立新的父母都是物资系统的,当时看着这个女的不行,门不当,户不对,太有心计,还小家子气,死活不同意。可越是反对,刘立新还就越是坚决。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你看怎么样?还不是过不到一块儿去!”

杨明峰看着神色黯然的朱会欣,越发愤愤不平:“她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把刘立新‘抢’到手,就应该珍惜呀。再说了,自己也没什么真本事,半老徐娘跟着他好好过,不就完了吗?”

“哼,她可不是这样想的,心劲儿高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呢。”朱会欣不屑地撇着嘴说,“现在应该看清楚了,她以前对刘立新好,全是装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喜欢刘立新这个人,而是指望着他混上个一官半职,自己好飞黄腾达,享福呢。”

“这话我觉得也应该两说,我觉得刘立新混的也还算凑合了,最起码到了下面,大家都拿他当财神爷供着。这人总不能不知满足哇。”杨明峰说的是真心话。他一直很佩服刘立新的老练、从容,好像机关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每次跟着他一起到下面,不知不觉就有一种安全感。他甚至还曾经设想过,等自己到了刘立新这个年纪,能有他这点本事就可以了。

“小杨呀,我观察看,你最近大概也有女朋友了吧,我这当师傅的,还真要提醒你,男人讨个好老婆能多活十年!”朱师傅犀利的眼神盯着杨明峰,看得他不得不点头承认。朱会欣说得有些累了,缓缓坐在椅子上,探头看了看郝震又空了的座位,语重心长地继续说:“女方家庭环境很重要,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呀。老人们常讲究门当户对,现在看起来确实有道理。否则很可能你认为是对的,她却认为是错的。对是非好坏的判断标准满拧。就说大前年吧……”朱会欣转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肯定地说,“对,就是大前年,你还没有来呢。处里准备提一个副处长,当时徐爱华报上去的就是刘立新。据说集团开会讨论的时候,其他领导都没什么意见,唯独让达文彬给否定了,理由就是一个字,说刘立新‘面’,治不住人!

“他老婆原来就老嫌他挣钱少,经常唠唠叨叨的,从那时开始,更加变本加厉了。每天在家就没个好脸子,不停地说他笨,说他没出息,说自己命苦没眼光,还不如当初跟了那个谁谁谁。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些话多伤人呀!后来竟然发展到只要刘立新一开口说话,立刻就能招来一顿臭损的程度。你看看,人家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

“唉!钱多了多花,没钱少花,挣多少钱有够?当多大官才是个头呢?”杨明峰联系到自己的现状,惶惑不安地说,“这人总得要知道满足吧,我看他老婆就是《渔夫和金鱼》故事里面的老刁婆。”

“可不是吗!你看,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有的人就是不明白,这就是层次问题了。”朱师傅抬高了嗓门,厉声谴责说,“归根结底,还是拿钱看得太重,太虚荣。本来思想就跟咱们这些人不在一条路上,没法交流,没法沟通!刘立新离婚,是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都给了女的,可是那天打电话你都看见了吧?还是死皮赖脸,要他增加对孩子的抚养费,实在是太过分了!”

杨明峰回到自己座位上,托着腮帮子,眉毛挤成了一团,心里默默地向刘立新的遭遇一遍遍地致哀!刘立新现在人财两空,究其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达文彬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刘立新最大的弱点是心慈手软,过于谨慎,害怕得罪人,最终迷失了自己!可是,那么多难剃的头,不也都让他给胡撸平了吗?他操办事情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呀。难道非得像孟凡群那样,歹毒心肠,动不动就下死手,这种坏蛋才配当领导,才能上处长的千金?以杨明峰现在的阅历,对于这个深奥的当官哲学,一下还真弄不清楚。

刘立新的教训极为深刻呀!不仅如此,还从这里面引出了一个他以前根本就没想到过的就摆在眼前的问题,商小溪家里具体是干什么的?光是迷恋于她的可爱、时尚,至今还不清楚呢。要真像朱师傅提醒他的那样,门不当户不对,会不会有危险?

还没消停一会儿,处长的电话就来了,说让他过去一趟。

“小杨,有一份工作,你赶紧处理一下。”处长坐在班台后面,手里掂着一份报告,声音冷冷地对面前站着的杨明峰说,“物资采购部给我打报告,申请增加管理费用。我跟张红卫商量,他一听就急了。说要他们压缩库存,长期闲置的物资、器材马上变卖处理。让咱们分大类制定一个合理的处置价格。”

“哎!”杨明峰答应着,瞅着处长的脸请示道,“您有什么具体的意见?”他的言下之意是,张总的指示我可够不着,就听处长您的。

“当初说要增加库存,一切以完成任务为核心的是他们,现在说库存大的又是他们。”处长脸上带着几分不悦,翻阅着那份报告,“现在出了问题,得罪人的事情他们就不管了,推给咱们,真是……”处长说着抬起头,闷声道,“具体的价格你跟物资部商量。我想,除了贵重物资,只要有个合适的价格,让他们一股脑都处理了算了,别再占着库房,找我要管理费。”

杨明峰明白了,处长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郑重地说:“价格上就低不就高,您看这样行吗?”没想到处长听了没说话,只是翻眼看了他一眼。杨明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谁敢说廉价处理?尽管处长是这个意思,可不能明说呀,自己具体操办的时候,心里有个谱就是了,哪有这么直白让领导表态的?还是处长有水平,表述成节省管理费,这就是保值增值了。

处长冷了杨明峰几分钟,把手上那份报告推到他面前,简短地说:“你就去办吧,其他材料找小孟要。”

找孟凡群要材料,杨明峰一听,脑袋都大了,可还不敢表现得怯战,诺诺的声音说:“那好吧,我找他要一份复印件。”

要复印件?就是拿自己当“小三”呗,杨明峰的意思徐爱华听出来了。她脸上就显出厌烦的表情,对杨明峰阴沉地说:“没关系,你就找他要。我已经跟他说了,他手头上活太多,把这件事情转给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让处长亲自给你写个条子吧。

杨明峰现在逐渐体会到,咱国企的机关,一部分是履行的管理职能,就是按计划、职责协调组织,监督、考核各业务部门。还有另一部分的重要职能,形象地说,就是大领导手下的奴才。领导高兴起来,随便伸出个手指,就能把你支使到某个地方去。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革命战士一块瓦,哪里需要哪里码。部队上这句话,用在辛勤的机关助理员身上,那是最贴切不过的啦。之所以这样,究其原因,都是源于领导决策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

杨明峰从处长办公室里退出来,在门口准备了片刻,才走进孟凡群的办公室。跟小孟过招,要慎之又慎,至少要准备三个回合的来言去语。

杨明峰一进屋就注意到,小孟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电话。他故意走到他身边停留了几秒钟,以示找你有事。随后就很随意似的转到窗口前,掏出手机,假意闷头发短信。对这种没事找事的主儿,现在的斗争策略,只能是敬而远之。

小孟的电话很快就打完了。可为了避免有偷听的嫌疑,杨明峰故意迟疑了几分钟才放下手机,刚一转回身要走过去,没想到这家伙噼噼啪啪拨号码又打开了。杨明峰怀疑,他这是故意的!然而,既然你是故意装出没事的样子,就别怪人家也是故意的了,有来有往嘛。既然都是装,就索性装到底。杨明峰想着,跟他办公室里其他人嘻嘻哈哈臭贫了两句,索性出门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杨明峰坐在座位上翻看手头上那份物资部打上来的报告。才看了几段,就乐了,心想,这种业务部门外行写的实打实的公文,怪不得张总和处长都不批他们的管理费呢。

原来,打报告也要讲究个策略。只要是伸手(向上面要钱要物的)报告,一定不能拿自己说事。一味强调自己单位多艰苦,花费多么巨大,甚至摆出种种入不敷出的理由,往往适得其反。上面一句话,经费不够,开源节流,改进管理呀,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哪个单位的管理没有一点儿可改进之处呢。

正确的写法是:应该从大局出发,从有利于工作的角度去写。比如说物资部,明明是要钱,可绝不能说要钱。要说为了更好地保障科研生产,预先采购,精心组织,改善物资存放环境。再加上点外部因素,例如供方涨价,质量提高这些虚头吧脑的理由,就容易多了。任凭哪位领导,都不敢随便拿工作和产品质量开玩笑不是。

果然,在这份报告的首页上,张红卫的批示是慎议!

慎议、酌议、拟议、同意这几个逐层递进的词,意思是完全不同的。慎议,基本上就是没戏!

已经表示过两次敬意,也算是仁至义尽,接下去就能运用避而不见的普通技术了。杨明峰抄起手边的电话,给孟凡群打过去。这次真顺当,铃响两声,他就接听了。

“小孟,处长刚才找我,让给你打下手啊。”杨明峰开门见山,嘻嘻哈哈地说。有些话没必要说透,说透就没意思了。博弈,就是要讲究个韵味才好玩。

果然,孟凡群也是同道中人,他在电话里先是拉着长声“啊”了两嗓子,才恍然大悟似的说:“是物资部那件事情吧。是我给你打下手呢,帮你收集了点资料。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全部转给你。”

“我随时恭候领导的通知呀。”杨明峰半真半假玩笑地说,“只要你有空,我随你。”

小孟在那边想了片刻,抬高声音爽快地说:“你有空,我就有空,我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不用……”还没等杨明峰说完,孟凡群就打断他说:“我这就过去啊。”

孟凡群这么做,就算是礼尚往来。刚才杨明峰找了他,他现在也登门回访。在文明礼貌五讲四美融洽和谐的同志关系遮掩之下,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把手头上正在进行的工作,被动地分出去,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机关里都是有些尴尬的事。小孟是个要强的人,可不愿意在自己的办公室,将本属于自己的材料交出去。心疼呀,窝火呀,自尊心受辱呀,那感觉,估计跟递交降书顺表也差不了多少。

小孟动作挺快,没过几分钟,手里拎着个透明的水晶文件袋进来了。他一边与刘立新几个人打招呼,一边走到杨明峰的座位边,把文件向他眼前的桌面上一放,很随意地说:“就是这些,全交给你了。你可要保存好,我没有留底稿。”

揣摩出小孟的言外之意,和盘托出,再不管了。杨明峰赶紧站起来,取出文件袋里的资料,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郑重其事地连声说:“谢谢,谢谢,有不明白的我再向你请教。”

“好说。”小孟得了面子,脸上涌出些笑模样,甩了下手轻松地说,“其实挺简单的,以那些物资现在的市场价为基础,定一个合理的处置价格。再跟物资部商量,给他们留出一部分压库管理费的空间,就可以了。”

你说简单,就简单啦?这么简单你怎么干不好,还用我老人家亲自动手?小孟这个人不知怎么的,从来就是对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总不忘了随时随地贬低别人。杨明峰心里想着,嘴上却说:“我先消化下资料吧……”

今天和明天是整两天的跟课,后天还要陪远宏那帮人去秦皇岛。像这种二十人左右的大班,商小溪靠自己的实力揽到手的就这么一个,也是自打她投身这个行业,迄今为止经手的第二笔大买卖。

第一笔大买卖的结果有点惨。虽然从大面上看,勉强可以算是不赔不赚,但要是搭上电话费、人工费、交通费……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销,整个就是一倒贴。原来,商小溪在不断总结屡次被同事抢行的经验教训之后,痛下狠心,把自己的提成全部做了回扣,终于感动了狼心狗肺的客户,同时也为公司创造了一个该行业的隐性最低价纪录。不过她可不着急,因为还有远宏这桩更大的,而且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跟在后面呢。这笔买卖,虽说到目前为止,只能说才进行了一半,可她已经很满足了。其最大的收获在于,彻底的赔本倒贴,终于自己把自己给“推销”出去了呗。

现在,商小溪正在一家酒店的大会议厅里,追着闹哄哄勾肩搭背的学员,与讲师的助手一起给大家发印着各种离奇古怪图案的测试题纸。

挂在脖子上的手机连续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达文彬。商小溪忙中偷眼看了看远处那个赫赫有名,大肚子上绷着吊带西裤的台湾胖子一眼,连忙按断了。按理说发材料应该是助教的事情,本与她这“拉客”的无关。可有人警告过她,在这位胖子面前最好还是装得乖一点儿。

好不容易等到胖子咧着大嘴,又开始滔滔不绝了,商小溪赶紧溜出后门,跑到中央大厅一角的休息区,给达文彬回拨了过去:“彬哥,我是小溪,不好意思,正在课上,刚才有点忙。”

达文彬稳健的声音传过来:“没关系,我就是问你,后天开班,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很好,很好的。”商小溪赶紧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保证圆满。”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真敢说话。”达文彬关爱的声音带着磁性,“天底下哪有保证圆满这一类事情呀。”

“嘻嘻,这说明我有信心嘛!您照顾我那么大的单子,我哪敢掉以轻心呀。”商小溪低头浅笑,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在大领导面前要张狂点,在直接领导面前要谦虚点。”

“你这都是哪里趸来的怪理论?听起来不像是正道哇。”达文彬乐呵呵揶揄她道,“干脆你抽空给我培训一天吧,我现在正要迎合领导,在他们面前树立良好形象呢。如果你讲得好,我以后就辞职不干了,给你做助教,你看怎么样?”

“好呀,好呀!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商小溪快乐地笑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可惜我这个秘籍,只能用在公司里,对国企老总不适用。据说你们是团体斗争,以下黑手,各个击破,暗地里伤人为主要手段,估计应该看《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更适用些。西方那套靠制度对流程进行管理的模式,与中国人靠儒家思想愚弄人的管理模式,是两码事。”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这套理论绝对不是凭着商小溪的水平就能总结得出来的,当然,达文彬更不知道这是杨明峰告诉商小溪的。其实,也不是杨明峰总结的,刘立新才是源头。达文彬想了一下,教训般的口气说:“你不了解国企,不要一知半解地瞎说。要是照着你这个理论,咱们中国都是儒家文化,你们做的那些洋培训,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商小溪仰起脑袋甩着长发,理所当然地说,“反正就是有用。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对了,彬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夸张地嚷嚷着,丝毫不理会身边经过的服务员对她射出的白眼,“培训费已经全部到账了,谢谢你哈。等你有空,幺妹一定请你吃大餐,我说话算数。”

达文彬听了,不禁在电话里被这个刁蛮的丫头给逗笑了。他想着商小溪闹腾起来咋咋呼呼自以为是的样子,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我今天就有空,你请我吃饭吧。”

“今天呀……”商小溪跟着专家、讲师旁听了那么多课,可还是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就有点难为情。她眼珠转悠着,嘴里犹犹豫豫地说:“今天呀,今天晚上我要陪台湾讲师吃饭。”

“还真是赶巧了,我今天晚上也要跟台湾人吃饭,”达文彬声音洪亮,大度地“哈哈”笑起来,“先记上,等我真正有空了再说。”

商小溪被达文彬有意无意地奚落了两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晚上要跟人吃饭,还是借机表示对自己的不满,就发了脾气,沉下脸冷冷地说:“彬哥你不要这样说,我商小溪说话一向是算数的。”

商小溪打完电话,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手机屏幕。从早上到现在,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上来一条期盼中的信息,不由得就在心里暗暗骂杨明峰这个没良心的。昨天刚允许他的爪子在自己内衣里小范围活动了几下,他今天倒是拽起来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她实在忍不住了,便给杨明峰发了一条短信,让他下班之后过来接她。还真不错,短信刚发出去没两分钟,杨明峰的电话就过来了。商小溪对他的响应速度还算满意,得意地仰起脸,翘着红润的嘴唇,心里数着“一、二、三……”直到振动到第五下,才狠狠地按下接听键,装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拖着长声从嗓子眼里哼出了一个字:“喂——”

没想,听到的却是杨明峰急促不安的声音:“小溪呀,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要加班看材料,不能陪你了……”商小溪自从初三开始,约男生还从来没被拒绝过。现在一颗“单纯”的心,突然受到杨明峰的摧残,就像在包装上被微微撕开了一个小口,那里面积攒了十几年的自恋和傲慢,嗞嗞地就向外冒。不过这滋味好像还挺奇怪,痒痒的,刺刺的,嗯,好玩。商小溪不知不觉心底便泛起一股柔情蜜意,不由自主的轻声关心地说:“这么辛苦呀,你晚饭怎么吃?”

杨明峰倒像是无所谓,大大咧咧地说:“一会儿下楼买个面包。”

“就吃面包呀,你附近不是有‘肯德基’或是‘麦当劳’吗?你好歹正经吃一点儿嘛。”商小溪想了想,攥紧手机,下定决心说,“要不你告诉我个地方,我过去陪你一起吃。”

“嘿,没有必要!哪有加班还要女孩子陪着吃饭的。”没想杨明峰根本不领情,反而亟亟地说,“一会儿就到时间了,你也快下课了吧。赶紧去超市买点东西,准备准备,后天还要出差呢。”“嗯,好,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呀。”“没问题……”杨明峰匆匆忙忙挂断电话。

唉!以前真没想到,找个国企里身不由己的小助理员,还得忍受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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