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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说话要准备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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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之后,日子就过得快了。连翘才吐出点点星星,迎春花就赶忙登场参赛了。桃树、梨树携手揽腕,后来居上,彤彤地满眼铺开也没几天,不防又被靠暗香上位的玉兰给抢了风头。可怎奈得,经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摧残之后,说不尽的千娇百媚霎时便都香消玉殒了。更可叹,这些残花败蕊还没来得及被勤劳的清洁工人清理进垃圾桶,满街嫩黄的翠叶,便急不可耐,一片片呼啦啦遮住了人们的眼。唉,花开花落能有几日红?没过几天就都速朽啦。

经济处办公室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科研处干将裴小彤,正坐在杨明峰的对面,绷着脸,跟他大声掰扯。停了暖气没多久,不知是冷的还是给气的,她抹得猩红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专项的科研经费,按规定就是要专款专用,你们为什么不给足额划拨到位!”

“去年开会讨论,当时你也在场的,科研费的百分之二十作为机动资金,由经济处统一调配,而且已经写进文件里了,我不过是照政策办。”杨明峰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

“再跟你说一遍!专项经费,就是支持某一项目的专门经费,部里计划司是戴了帽子下来的,不能完全等同于科研费!怎么能挪用呢?”裴小彤一幅教训的口气,食指敲的桌沿“噗噗”地响。她一心认为,杨明峰是在故意刁难她。

“你说挪用,我可就不敢认同啦。”杨明峰仍是耐着性子,慢声细语地说,按徐处长的说法“态度和蔼,立场明确,坚决不改”,“任何科研费,最终还是要用在科研项目里呀,怎么能说是挪用呢?打个比方说,买酱油的钱,用来买醋,还不都是为了做菜?”

裴小彤白皙的脸上微微涨红,压着火说:“你这个比方不恰当。张家的酱油,换成李家的醋,那能一样吗?你这是歪理邪说。”

“你这么说,我真就不明白了。”杨明峰认真求教的样子,声音听起来还挺诚恳,“远宏集团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张家和李家?”

裴小彤发现自己不小心掉到杨明峰挖的坑里了,“扑哧”一声,气得自己都乐了,索性摆着手说:“我不听你瞎搅和了。别的项目我不管,我负责的专项这一块,你就说给不给吧。那是我……”她差一点儿就要说出来,那是我姐夫特地批给我的,可是想想这么大鸣大放地,实在有些不妥,便不肯再说下去了。

听她这类似最后通牒的叫号,杨明峰还真是犯难了,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不给”两个字,说出来倒是挺容易,不过,那可就把裴小彤,不,是她代表的“科研处”,给得罪了。这丫头回去断章取义,跟她们处长一句话“杨明峰说,不给”。自己言之凿凿,还真的没法抵赖。给?虽说杨明峰只是个小助理员,可也正儿八经代表着一个机关呢,谁给他这个权利呀!

看见杨明峰脸上为难的样子,连着“吭哧”了好几声,也没放出个屁来,裴小彤就高兴了,“咯咯”坏笑着继续挤对他:“怎么样?要不你请我吃顿饭,我有时间等你答复。”

嘿,这妞可真够阴损的!就算是自以为年幼无知,背后还有人罩着,可也不能不按照游戏规则做事情啊!干机关的人,轻易是不会用“‘YES’OR‘NO’”这种极端方式来发问的。就算是不为对方着想,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呀。对方要是干巴巴地顶上来一个字:不!或是两个字:就不!你说,你那脸面往哪儿放?早就听说裴小彤经常冒充“幼稚+可爱”在外面跟人家胡搅蛮缠的,今天一见果然不虚。

杨明峰其实并不拒绝请裴小彤吃饭,有漂亮女孩子陪吃陪喝,是一件有利于健康,增进食欲的光荣事。而且据可靠消息通报,这个漂亮妞的单身宿舍门口,还经常有来路不明的鲜花呢。可是,她现在这种要挟的方式,杨明峰实在难以接受,做人是要讲究原则的!

裴小彤把杨明峰一味的容忍退让,还真当成软弱可欺了。见他踌躇不语,越发骄横起来,抓起桌面上的一支笔递给他,指着桌面上她填好带来的《拨付单》得意地说:“说不出来,你就签字吧,签完字,我陪你一起去找你们徐总批准。”

杨明峰犹豫着接过笔,但是晃了晃笔杆,却又把笔重新放回桌上了。这不是强人所难嘛,真是岂有此理!杨明峰真的有点恼火了,口气强硬地说:“既然你能找徐总,你就直接找她去呗,只要她说句话,我肯定照办。”

裴小彤没想到,自己又掉进挖的坑里去了,不禁有些懊悔,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大家都听见了,在这种双方对峙的情况下,还轻易不好改了。她不由得恼羞成怒,抓起《拨付单》,仰起脑袋,示威般地说:“徐总是你的领导,我找不着!我找戈总去。”说完,愤愤地转身跑出门去了。

裴小彤轻快的脚步声刚消失,郝震的大白脸就出现在杨明峰面前的挡板上啦,他甩手扔给杨明峰一支烟,抬眼看了看门口,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说:“嗬,小丫头够厉害的,话也真叫给劲。”

朱会欣举手伸了个懒腰,也站起来,慢悠悠踱到两人之间,不屑的口气道:“她那话还叫给劲?咱们小杨说的那才叫气人呢。也不知道她们处长是怎么教育的,科研处各个都那么横,老是指责别人。”她似乎是很惋惜的样子,不停摇着头,“这个小丫头,干活倒是蛮认真的,不过说话之前应该想好了再说,考虑人家要怎么答复她,不要总是被动嘛。”

“是呀,预见不了第三句话,把第二句想好了也行啊。”郝震戏谑地看着杨明峰,使劲挤了挤眼睛,“小样吧,还张家的、李家的,要是归了咱们老杨家,进门先臭揍她一顿,往后就全老实了,嘻嘻……”

正闲扯着,门口方向传过来粗声大嗓熟悉的吆喝声:“人家都跟我说,你们经济处现在是兵强马壮啊……”话随人到,只见张红卫迈着方步,大摇大摆走进来了。他“咣”的一声,把厚重的公文包随手蹾在一张空桌子上,含笑环视着整个办公室,最后把视线停在郝震身上。

“郝震,最近几项任务完成得不错。听说那帮卖设备的,私下里聚在一起,都叫你‘好扒皮’是不是?”张红卫抬手点指着他,拖着长声说。

“嘿嘿,是张总指挥得好,钱抠得紧!我不过是实现领导意图罢了。”郝震嬉皮笑脸地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我又听说,你还是个常胜将军,打麻将从来都是只赢不输,弄得连熟人都不敢跟你玩了,有没有这回事?”张总大大咧咧地说。

“没有,没有,是谁造我的谣?”郝震谦虚地晃了晃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昨天还输了呢。”他停了一下,坏坏地从牙缝里嗞嗞地挤着说,“张总,要不哪天咱们试吧试吧,玩两圈?”

“哈哈,来这个我可不行。就会打十三不靠,还从来没和过一把!”张红卫说着又将脸转向朱师傅,“朱会欣,像你这种科班出身的高级经济师,全集团也没有几个。把你那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多教教他们这些年轻人,把咱们这点财理好了,到年底,我给你奖励。”

朱会欣淡淡地笑了笑说:“他们还用学?现在就比我的水平高。我的那些东西早过时了,再有两年,就该回家理财去了。”

这时候,打门口进来了满脸堆笑的孟凡群。他手里端着个水杯子,很随意的样子,在张红卫面前站下,稳健而又略带顽皮地笑道:“张总驾临,肯定又有重要指示。”每次领导大驾光临经济处,孟凡群恰好都能适时现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信息。

张红卫看见孟凡群,脸上不觉就露出欣赏的样子,厚重的声音说:“重要指示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多学习,快进步。我还指望着你们今后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张总要他今后发挥更大的作用,这话里有话呀。孟凡群就表现出有些忸怩的样子,很快便郑重其事地要求说:“张总,我真是很想要求深造一下呢。虽然每天下班都挤出时间在办公室里看点东西,可怎么说也不系统。最好能经常给我们组织些高层次的培训,或是在职的MBA就更好了。”

“好,好!”张红卫笑逐颜开,把脸转向大家,深有感触地说,“我这几年里,也是不停地学习呢。越深入越发现,远宏集团在整个经营构架管理组织上,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在很多方面还能做得更好。你们这些笔杆子,算盘珠子多给大家提提建议,看到底该怎么调整、改进,才能更适应做大做强的要求。”

杨明峰听到张红卫嘴里冒出“调整”二字,心里动了一下,就联想到朱会欣那天说的,“张红卫出来咬人”的一番话,赶忙偷偷看朱会欣。只见朱会欣似乎是冷冷地瞥了张红卫几眼,然后便自顾自转身坐回到自己位置上,埋头写着什么,再不说话了。

张红卫自打走进1206办公室,连插科打诨都算上,也没“关照”过一直在一旁觍脸赔笑的杨明峰半句话。杨明峰品味出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不觉有些怅然。领导甩给别人的都是热脸,可自己呢,得到的却是两瓣冷屁股。最感到屈辱的是,还不得不装作受用不尽的样子,傻乎乎地连连点头赞叹。

他此刻平生第二次觉得,自己没有尊严!

杨明峰第一次感觉自己没有尊严,是在上高二的时候。那时候,语文课老师新换了一位据称是“桐城派”嫡传弟子的所谓“儒学大家”,满嘴之乎者也的这位老先生,整整执教他两年,其间在课堂上,提问到杨明峰“童鞋”的次数绝对不高于十次。而在这屈指可数的几次里面,估计还有半数以上是由于通宵网聊得手抖,指点人头失误造成的。“大家”每次对杨明峰作文的评语,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两句话:抄写工整,语句顺畅。岂不知,杨明峰的作文,从来都是直接在作文本上一蹴而就的。他直到现在还在怀疑,“大家”是否认真看过他信手涂抹出来的“胸有成竹”。

后来,杨明峰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大”打头的称谓,并不一定全是褒义的。比如说,还有“大便”、“大傻”这些字眼不是?后来的实践也证明了杨明峰这一自悟出的理论的正确性:一是,他的语文成绩,在高考中竟然得了班里的最高分;二是,或许是为了要证明“大家”教育水平的确高超,审美标准确实独到,他亲手调理出的儿子,后来曾被劳教三年,据说玩的还是大手笔——诈骗。可惜就是功力欠火候,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

杨明峰自觉无趣,干脆想坐下来继续干自己的活,可是又不太敢。朱会欣已经不管不顾的把张总给晾到一边了,领导是需要听众的,他要是再置之不理,目标就太大了些。因此只能忍着,自己想自己的心事。

孟凡群听了张总的勉励,备受鼓舞的样子,欣欣然摩拳擦掌地说:“还是张总您大领导站得高,看得远。经您这一提示我也觉得,在工作中某些看似习以为常的做法,确实还有改进的余地呢。”

“嗯,改革是一项长期工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呀。”张总对孟凡群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的想法是,跟你们徐总商量商量,有的放矢地给你们挑些适宜的培训,脱产学习几天。”

郝震一听脱产,小眼睛立马放出两道贼光,嘻嘻地笑道:“张总,我提议,培训地点最好能选择在新加坡那边的培训中心。如果实在去不了,拉到拉萨或是海南岛去也行啊。”

张红卫听了,抬手捋了一下黝黑锃亮的头发,哈哈大笑着说:“你这一说还麻烦了,打麻将一缺三,还得再增加几个名额,专门陪你。”张红卫说着,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唉,刘立新今天跑哪儿去了?怎么半天看不见他人影?”

“刘立新下厂去了,上午可能回不来。”杨明峰这回不得不说话了,赶紧在边上给刘立新打马虎眼。原来,刘立新这段时间状态有点反常,向来不温不火的人,看起来总是有些心焦气躁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不,他早上给杨明峰发过一条短信,说上午家里有点事,又不过来了。

朱会欣听见了,慢悠悠地站起来问杨明峰:“刘立新去数控中心处理他们申请添置中央空调的事情,还没有完吗?”

杨明峰听了微微一愣,低着脑袋似乎是很负责任地想了想说:“应该是吧,他们一下申请了上百万的费用,想走计划外资金,哪有那么容易。”

张红卫则是不以为然,大大咧咧接口就说:“他们这件事情我知道,明摆着就是打着伺候数控机床的理由,人想享受吗……”他说了一半,可能发现这个“态”表得有点轻率了,便不再说下去,摇着脑袋“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一句一板地对杨明峰说,“就像我刚才说的,要把咱们这点财理好了,可不太容易吧。”

呀!阳光终于照耀到自己身上了,可杨明峰不但没有感觉到幸福,反而觉得他有些做作。张红卫颐气指使的接着对杨明峰说:“小杨,等刘立新回来你告诉他,赶紧把手头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清一清,过些日子一定要参加培训。”张红卫又不着边际地瞎扯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吧嗒着嘴拎起大皮包,转身出门去了。

屋里剩下的那些人,全被刚才突如其来一通“歪”风吹得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向来高傲自大,藐视一切的张总,为什么对被他一贯嗤之以鼻,统称为“骗子骗傻子”的培训忽然上心起来。

郝震似乎最先有所领悟,龇牙咧嘴,不怀好意地对朱会欣嗞嗞地说:“朱师傅,是不是咱们就要有新领导走马上任了?往后再搞培训,近水楼台,经济处可就沾光沾大发了。”他说着,眼睛不停地看孟凡群。几个人都听出来郝震话里含沙射影的意思,是暗讽孟凡群不仅名正言顺上了人事处长宝贝女儿的床,而且还要借势填经济处副处长的坑。

孟凡群今天刚听了张总的“指望”,现在又受了本单位同仁的“嫉妒”,这双重激励的效果,绝对不是1+1那么简单,而是在叠加之后又翻了两番还多,其效果大概不亚于春天里的一声惊雷,就给震得心荡神摇。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而且竟然还是以这种方式。尽管郝震上蹿下跳,也是个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士,可说什么老丈人也应该在事先得到点消息吧?难道是老家伙不够意思,出于自保,要掖着藏着?孟凡群的心脏“突突”了好几下,忽忽悠悠地没着没落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杨明峰见孟凡群叉腰踱步,仰脸浅笑,一副壮怀激烈整装待发的样子,马上就联想起刘立新这一段时间的反常举动,心头一沉,坏了,坏了,刘立新这回彻底没戏了。如此这般,自己在经济处也算干到头了,得赶紧找地方跑路!孟凡群这个小人,现在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处心积虑的干了自己两次了,要真是大权在握,领导首先要亲自“关照”的肯定就是他杨明峰!真是命苦,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挣到手的好工作,坐上还没几天,就要简简单单地给毁了!

预见到自己即将面临的优厚待遇,什么“窝心脚”、“紧鞋带”、“打闷棍”……杨明峰的脸色看上去跟死了亲人差不多。论心情,比欲求不满的刘立新还苦大仇深。于是他也没心思正经干活了,坐在位置上托着挤成柿饼似的腮帮子,脑袋里大半天就转悠着一件事:往哪里跑合适呢,哪儿需要打杂的呢……

再说张红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坐稳,就急不可耐地拨通了达文彬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嘟嘟”叫了几声,没人接。张红卫凝神想了想,又拨通了达文彬的手机。“达总,现在说话方便吗?”张红卫一只手平铺在桌面上,上身绷直,正儿八经的轻声说道。

“啊,是红卫呀,”达文彬的声音倒是显得挺轻松,“我在部里开会,刚散会,有什么事,说吧。”

“关于培训的事,我在经济处已经把风吹出去了,刚才也跟徐爱华谈过了,下面的事情就听你安排了。”张红卫有些局促不安地说,“这回直接绕过人事处,可能你要给老张打声招呼,人事科不归我管。”

达文彬在那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嗯,现在除了培训,还什么都不能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边的事情,我抓紧时间办,尽快跟讲师商定具体时间。”

这当领导的,可千万不能随便乱说话。你大嘴巴一张,随便来两句,你知道底下人得花多少精力,死多少脑细胞去琢磨吗?这不,实心眼儿的孟凡群听了张总语焉不详而又貌似意味深长的几句话,急不可耐的立刻就借午饭之机,把张处长单独请了出来。

张处长津津有味的吃着面前的一盘饺子,看见对面的女婿就着一小盘凉拌豆腐丝,可怜巴巴的喝着一瓶啤酒,心想,这个女婿,除了不听指挥,老是擅自行动之外,在其他方面,可以说还是令人满意的。尤其是在勤俭持家这一点儿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这说明什么?说明闺女管理有方呀,牢牢掌控着老公至关重要的经济命脉。

孟凡群侃侃而谈,没想见多识广的老丈人,竟是一直沉思不语。他还以为自己花了小半天时间,紧急制定的对经济处未来治理结构进行改革的宏大构想,有什么考虑不周之处,原先眉飞色舞的样子就有些暗淡了。这个老头子,真是越活越胆小,还总埋怨我不听指挥,可有些事情,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呢?我要是不当机立断,今天你闺女床上躺着的,还不知道是哪个窝囊废呢。

“凡群呀,你这个孩子做事情,还是考虑欠周呀。”张处长放下筷子,黑着一张老脸说,“大雁还没有打下来呢,就考虑着是清炖还是红烧,是不是为时尚早了点。”

嗯?难道老爷子直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的成功吗?这一点是孟凡群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质疑我,就是质疑你自己的眼光,就是质疑张总说话的权威性。于是孟凡群便有些悻悻地说:“张总说话总不会不负责任吧,而且郝震经常跟一些人打牌,他的消息有时候是很准的。现在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张处长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说:“那我问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这个人事处长怎么会不知道?”

孟凡群理直气壮,立马接口就回应道:“这个我早想过了,因为咱们是亲属关系,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多少是要背着你的。而且刘立新在机关混了那么多年,肯定也有代言人。因此,应该只是几个老总在小范围之内商量定的。”

张处长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婿竟然还是一根筋,便有些着急起来。心想,顺口几句“预祝”之类的话,谁不会说呢?你也就是我女婿,否则,我才懒得跟你废话呢。张处长有些不耐烦了,带着浓郁大蒜味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孟凡群的脸上了:“你跟朱宏宇熟,开会讨论,就算我不知道,他总能听到点风声吧。”

“朱宏宇?”孟凡群显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咚咚灌了几口啤酒,擦着嘴巴恶狠狠地说,“那个家伙,嫉妒心强着呢。看见这回我真要比他强了,不仅不会高兴,而且还恨不得在背后捅我两刀呢。办公室楼上楼下的,我这两天根本就没见着他的人影,估计是故意躲着我。不过,这也更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了消息的可靠性。”

张处长在玩人方面历练多年,凭直觉,根本不相信孟凡群这一套自我编织出的鬼话,相反却认为,这纯属是他当官心切,急火攻心滋生出的意淫。可在他那些看似环环相扣的所谓证据链面前,还立马找不出明显的破绽。对付这种坚贞不屈的年轻人,他还是很有经验的,于是面色一转,拿出了当爹的派头,觍着一副老脸,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是年轻啊。大风大浪我见过多了,真的要提醒你,在咱们这种国企,各种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只要没见到正式文件,谁说了都没用!

“你还不知道吧,上一次,你们处里的小谢要评工程师。原本评审委员会通过的名单里是没有她的。可不想,她从集团办打字员那里预先看到了文件,直接就推门找戈总。结果怎么样?上面来了个电话通知我,已经拟好的文件,推迟下发。还没过两天,办公会结束的时候走了个过场,连评委会都给绕过去了,叫‘特聘’,硬是给了个工程师。”

别看张处长老说“与时俱进”,可是像他这种在阶级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老同志,要真正做到与时俱进,又谈何容易?而且要是真能“与时俱进”,还用得着把这句口号整天挂在嘴边上吗?他就是不明白,现在这些80后的年轻人,最烦的就是说教。他对别人说教可以,人家看在他一大把年纪的分上,还是个领导干部,一般都是在左顾右盼之余偶尔点头,至多就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说要上厕所呗。可孟凡群跟别人可不一样!不一样就不一样在,孟凡群是家人,老头子打嗝、放屁、抠脚丫,以及享受家庭暴力的实况,他全看见过,早就没了神秘感。还有一点儿,也是很重要的,你自己拿自己当亲爹显摆,上赶着要为祖国培养干部,可首先要想想人家认不认可?——哼!充其量你也只能算是个“后爹”。

孟凡群这次本来是想,请他为自己未来的施政方针提点建设性意见的。可不承想他竟然站在新生事物的对立面上,摆老资格,唠唠叨叨,净说些泼冷水的丧气话,不禁越听越烦。两瓶啤酒下肚,“啪”的一声,孟凡群很响亮地撂下杯子,皱着眉头打断他说:“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说了,咱们在这儿怎么说都没用。过几天公示出来你就明白了。”说着摆手向服务员大声喊叫,“唉——结账!”

服务员听见喊自己,连忙跑过来,简单算了一下,把单子递给这个耷拉着脸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先生,您二位一共消费了四十八元。”

“嗯?两盘饺子、两瓶啤酒、一份凉菜就这么多?”孟凡群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接过账单,仔细复核了一遍,发现确实没错,就伸手拿过公文包,刚掏出钱包,不料老丈人却开口了。

“唉,你们小两口那点钱,要供房、还车贷,还是省着点花吧。”张处长说着,已经把一张草绿色的钞票递到服务员手上了。张处长取出一根牙签剔牙,待服务员朝吧台方向走远了些,慈爱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呀……”

孟凡群一听他又要“犯病”,赶忙先站起来,亟亟地说:“我刚才啤酒喝多了,先上趟厕所去。”说罢,一溜烟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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