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种妖魔万种凶,春从客感凿天真。
无边孽障由烦恼,有碍虚灵是妄嗔。
剪灭直须操慧创,行持切莫入迷津。
生人识得玄中理,万劫常存不坏身。
话表众狮毛妖魔怕行者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不敢与他斗,出到屋前,把八戒扛去。到一处空山谷内,忙将绳捆了,把大棍乱打,问道:“你这长嘴大耳和尚,向人夸说会捉妖魔,如何被我们捉来?补丁斋饭且从容,等捆着打一干棍再奉敬你。”这毫毛变的假八戒不会说话,只是点头。妖魔正疑,说:“怎么这等一个痴和尚,莫不是孙行者弄的神通?也罢,便是假弄,且打他一千棍再作计较。”不知这假八戒乃是行者法身一体,行者坐在桥栏上,无处寻妖?忽然身上打个寒噤,如棒打一般疼痛起来,急躁的自嗟自叹:“我老孙也是个伶俐的,怎么把根毫毛失落,不知项下?多管是妖魔拿了去打哩。”心里恼恨错变了八戒。那八戒远远看行者坐在桥栏上,身也不动,他只得立在远等,忽然也觉满身如棍打之痛,正在疑心不提。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复了原身,往来寺前巡游。月明之下,见行者坐在桥栏,又见八戒远远立着,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师兄你看行者、八戒两个,远远各坐立在明月之下,是何缘故?”灵虚子答道:“正是,他两个不坐殿上伴唐僧守经担,到此闲坐远立,必有甚故。师兄可去探孙行者,我去探八戒。”比丘僧道:“夜静月明,我两个无因去问。”灵虚子道:“须是作个有情去探。”比丘僧说:“变化有情,不如直以灵山原来状貌,我与师兄分头去问吧。”
比丘僧走到石桥边,见行者自嗟自叹,乃上前道:“孙悟空,你不打点行李,随师朝王前去,却在石桥适情玩月。自叹自嗟,莫非是学了你师,动了唐人风韵?”行者看见便认得是比丘僧,乃答道:“吾师何来?我老孙那里是适情玩月,乃是被妖魔抢我一件宝贝去了,没处找寻,在此自嗟自叹。”比丘僧笑道:“你我出家人,视身外之物有如浮云,甚么宝贝动了不舍之情?”行者把身上一指道:“我老孙的一身宝贝多着哩。”比丘听见,笑道;“谁叫你使机心,把他变化八戒,被妖怪捆去了?便弃了他,这想也值不多。”行者道:“一毫弃不得,弃了不为完身。若是找寻妖魔不着,不得这宝贝,怎肯挑经担打点行程?”比丘见行者说出不肯挑经担,忙扪着行者之口道:“悟空,切莫动不挑经担之心,只恐此心又生出妖魔,你找寻不着妖怪,何不把慧眼远观?”行者道:“正为少了这一根宝贝,不为全体,慧眼便照不出。”
比丘僧道:“此实不虚,待我与你观看。”把眼四方一看,笑道:“那远远山谷之中,妖魔正在那里打你的宝贝。”行者听得恨了一声说:“怪道身上疼痛,原来这段情由。”他也不辞谢比丘,一个筋斗直打到山谷前。
这众毛妖知行者神通,已先把谷门紧闭,牢加扃固,真是风也难入。行者到得洞前,但听得谷内棍棒之声,千方百计不能入去,变个蠛芒虫儿,又被妖怪识破,真无奈何。
且说灵虚子走到八戒面前道:“八戒,你不随师打点行程,在此处作何事?”八戒看了灵虚子一眼道:“老道长,我有些眼熟,想曾在那里会过面?”灵虚子笑道:“八戒,你岂不知,既在佛会下,都是有缘人?”八戒说;“我只因孙行者失落宝贝,出来找寻,随地玩玩月。”灵虚子笑道:“你非此心,孙行者有何宝贝?多管是瞒你去吃晚斋。”八戒道:“正是,正是。你这道长见的透。”抬起头来不见了行者,八戒道:“都是与你讲话,把个行者走了。”灵虚子把慧眼四望,见行者在山谷前,乃向八戒说:“你师兄在那远山前人家吃晚斋哩。”八戒听得,那里答话,飞走去了。
灵虚子走近石桥,见比丘坐在石栏,两个说出这段情由。比丘道:“孙行者动辄拔毛变幻,这会被妖魔把毫毛捞去,恐伤完体,定要寻着不肯挑担动身,如之奈何?”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须是远远看他收复这根毫毛,若是收复不得,必要助他些法力。”
两个远远望着,行者在那谷口无计入去,却好八戒走到面前,见了行者笑道:“夜晚间便不吃这顿斋也罢,守着人家谷门,想是化缘?”行者道:“呆子,都是为你寻妖失落宝贝!已知下落,在此谷内,无奈妖魔把谷口牢闭,我平方百计不能得入。”八戒道:“你平日机变神通何处去了?”行者追:“正为少了这件宝贝,变化不来。”八戒道:“你休瞒我,不过是一根毫毛,我八戒身上也有许多,曾在前林变过,如今拔根赔你。去吧,天早师父辞朝前走赶程。”行者道:“八戒,你的毫毛也曾变幻,我倒忘了,如今说不得借你变化个神通本事,打开谷门,收了我的毫门去罢。”八戒道:“拔甚毫毛?再被妖魔捞去,连我也弄做个不全的。我与你使出些大力来,把谷门打将进去吧。”八戒说了,使出一臂法力,把个山谷打的六零八落。那众毛妖正把棍棒打假八戒,见了真真行者、八戒进谷,把假八戒依旧一齐扛了飞空运去。行者与八戒也腾空追赶。
这妖魔分了几个拦住空中,与行者们抡拳敌打,分了几个依旧仍回山谷,把谷门将石垒的坚固。行者、八戒被这妖魔使了个乜斜斗打,敌一回又走一回,两个无奈,又恐天明师父打点起身,甚是躁急。
却说比丘僧两个在桥栏望空,见行者不能收复他毫毛,又没本事捉拿妖魔,天渐明亮,只得把木鱼梆子敲了几声,惊动了报事使者,顷刻驾云到了石桥之前。见了比丘两个,备知其情,即赴灵山报知神王。
神王把慧眼通观,笑道:“谁叫孙行者使心机变,动辄拔毛弄假!你有毛拔,魔岂无毛?这种根因,必要消除了他的,方才显出唐僧的志诚,取了真经回国。”叫使者探看这是甚么妖魔,使者禀道:“小圣已探看妖魔,乃当年青毛狮子遗下虬毛作怪。”神王道:“原来这个情节,待我去收服了他来。”神王方才出了雷音寺殿门,只见廊下一个狮子在那里蹲卧着。神王一见笑道:“你不随师菩萨,却在此卧。”那狮以爪搜毛,神王道;“正是你这搜下虬毛,拦阻了经僧,可急收取了来。”神王说罢,那狮化一道金光不见。
神王驾云到了宝林寺前,果见行者与八戒和妖魔斗打,不分胜败,神王帮助行者神威,口中喷出真火,妖魔见了心中惧怕,逃走到谷口。这里齐齐赶来,妖魔无计脱身,被神王一火焚烧。
那火焰延入谷内,正要将众妖俱焚,却好行者进谷,见了他毫毛,急收上身,忽然空中一个青毛狮子,把身一抖,那虬毛收上身去,山谷妖魔尽灭。行者方才称谢神王。神王说:“悟空,你那根毫毛,动辄拔下假变,故有此狮毛弄你根因,本当也焚了你这根毛,只怕伤了你毫毛,不成完体,以后须戒了拔毛机变,勿损了你师父取经志诚。”行者道:“谨戒,谨戒。”八戒道:“神王,我老猪忠厚老实问你一声,过了此处,可有甚妖魔了?”神王笑道:“你只仗着忠厚老实,那里有甚妖魔?只怕你贪嗔走入痴途,难免邪气不着。”神王说了,驾云而去。行者与八戒方才走回宝林寺,只听得殿上:钟鸣鼓响众增齐,正是焚修功课时。
东土取经唐长老,这回打点别乌鸡。
行者、八戒走入殿中,三藏见了道:“你两个何处闹行?叫我系心半夜。”行者道:“师父,徒弟们找寻宝贝,今已寻得,你莫要又说系心,若系心半夜,我老孙晓得,又要被系心妖魔作弄了。”三藏道。“你宝既得,我们趁早国门外朝王,辞了寺众,前行去吧。”当下师徒走到国门外,望上朝参回寺,别了主持。众僧香幡送唐僧出得东郭门。
师徒四个,连马五口,离了众僧,晓行夜宿,行够多时,到了一处地界。三藏押着马垛道:“徒弟们,我等离了乌鸡国,走了这些时平坦大路,心下宽舒。今日多赶了途程,身体有些疲倦,你看那里有甚庵观寺院人家,借寓一日,再趱路前行。”行者道:“师父,你说心下宽舒,便有个怠慢的志念,这身体疲倦,便是一种妖魔弄你。”三藏道:“徒弟,你这话虽也在道,但是宽舒比那忧愁不同。”行者笑道:“师父,我徒弟还说忧愁胜似宽舒。”八戒听得道:“真个走得远了,身体十分疲倦,要宽舒宽舒,方才免得忧愁。”把经担歇在个深树林间,便扯着马垛,解下柜子道:“我们要宽舒,把马也歇他一会。”师徒正才歇下担子,只见后边来了一簇人马。三藏回头一看,只见:尘埃腾涌,声势鸱张。尘埃腾涌乱飞扬,声势鸱张人气旺。唐僧心胆怯,八戒念头慌,沙僧疑惑怪非常。只有悟空孙行者,抬头望,意思想,不是猎人来赶兽,便是妖魔追长老,下顾美猴王。
三藏见了,慌张起来道:“徒弟们,方才只该努力上前走路,都是悟能要宽舒,歇下担子。”八戒道:“却是师父叫身体疲倦,寻寺观人家安歇,如何怪我徒弟?”沙僧说:“寺院人家便有个着落,如今在这深树林间,万一是剪径强人,看见了我们经担,当作货物来,却如之奈何?”行者笑道。“师弟,你好脓包,妖魔来老孙也不怕,便是强盗又何足畏?你我且把马匹柜担安在一处,掣下禅杖在手,若是强盗,大家齐力保护,不可怠慢。”八戒、沙僧依言,各掣下禅杖,坐在林间,三藏只会掌念佛。行者道:“师父,逢善人该念佛,只怕是恶人来,他那里信你。”三藏道:“徒弟,你那里知道,你们拿着禅杖,思量要打,万一打杀了人,伤生害命,不当人子,不如我念佛,暗中自能解冤化恶。”师徒说话未了,那人马走到林前,问道:“长老们,你可曾藏了我们的兔子?”三藏着那起人:架鹰随韩卢,骑马操弓弩。
不是劫掳人,一行游猎户。
三藏见了,方才放心道:“列位,我们出家人如何藏你免于?”那猎人道:“我们赶得两只兔子,分明跑到这林间,如何不见?那前途左山右冈,我们都有鹰犬把定,必然是你们藏了。你说出家人不藏,我道你们往往讲慈悲,说方便,每每劝人放生,岂有见鬼子被赶得慌张不救他的?若还藏了,必须要还我。”三藏道:“列位善人,其实小僧们见也未曾,如何藏你的?”猎人道:“你称我们善人,我打猎的心肠,恨不得猎尽麋獞鹿兔,你把这二字称我,分明是藏了兔子,故意支吾。看你这些柜担,定是藏在里边,急早开了我看。如果没有在内,便罢。”三藏道:“列位,这柜担开不得,我乃东土僧人,奉唐主命,上灵山取的经文,上有皇封,扃固甚密。”猎人道:“我们只要搜寻兔子,那里管甚么封皮扃固。”一齐便要把柜担打开,七手八脚,人又众多,三藏那里分辨得来?
乃向行者道:“悟空,这却如何处?”行者道:“师父,若是老孙使个机变,何怕他一千个猎人,那个敢动我们拒担!只因一毛儿不敢再拔,禅杖子又不敢动手,动了禅杖打出人命来,你老人家又咕咕哝哝,说损了阴骘。你问八戒,看他怎个主意?”三藏乃向八戒说:“悟能,这众人要开经担搜兔子,你计将何出?”八戒道:“我老老实实开与他看,中间没有兔子,难道强问我要?”三藏道:“柜担一开,只恐前途风雨差失。万万开不得!你且再想个计策。”八戒道:“悟空又不肯设计,我也没法,师父可问沙僧。”沙僧道:“我越没有主意,惟有个恭敬心肠,保护着经担,决不肯与众人开看。”三藏听得,心内益慌,只是合掌称念如来,向众猎户道:“列位善人,其实小僧们不曾藏你兔子。且问你,这兔子值多少钱钞?小僧情愿脱下衣衫陪你兔价。”众人那里肯,三藏没奈何,向行者道:“悟空,还是你作个法处。”行者道:“师父,必要徒弟设法,须使机心,你老人家可肯容我?”三藏道:“徒弟,正为你行行步步使机心,便亵渎真经,到处遇着这样妖魔留难,如今说不得了,凭你吧。只要保全柜担,不把众人拆动封皮。”行者道:“师父既叫我使机心,便打杀了几个猎户,也无碍。”乃论起禅杖,向众猎户说:“你们倚着人众势强,冤赖我僧家藏你兔子,定要开我经担,我如今弟兄三个,只有这三条禅杖,你若打得过,我便让你开担子,若是打不过我三个和尚,休要悔懊。俗语说的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
众猎户听了大怒,赶来说道:“那老和尚合掌善求我们,情义尚可原容,你这三个小和尚,拿着棍棒三根,讲说打斗,便非良善。我们生长在这地方,你一个过路的,要与我们打斗,你可知俗语强龙不压地头蛇?”猎人说罢,便挽起弓弩,连发了三枝箭来。行者眼快,把禅杖连打落在地,吓得个三藏道:“徒弟们,不好了,俗语说的明抢易躲,暗箭难防,他人众弩多,方才还是留情的三箭,若乱射来,你们怎挡他?”这长老惊惊战战,只是合事称念。毕竟怎生解散?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青狮石猴同一毛类,尚且各各成佛,多少披人皮的反不如他,真可叹也。
脱去发毛,方见本性,连行者毫毛都焚了的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