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行者变了福缘君模样,劝解了僧道出洞,他识的是比丘,比丘也识的是行者,两下里各相藏隐事情,故此比丘与灵虚子不剿灭妖魔,让行者使弄机变,依旧变了樵子,到三藏面前道:“老师父,我二人向洞中讨个方便,放了你徒弟,如今那里去了?”三藏道:“他们到山洞与妖魔报仇去了。”樵子道:“师父,依我二人计较,挑着经担从溪岸前途去罢,冤冤相报,岂是出家人功行?”三藏说:“二位之言极有理,我小僧也是这般计较,无奈徒弟们要扫清了这山洞妖魔,只得由他去做。”
话分两头,且说行者劝了两个妖魔放了僧道出洞去了,美蔚君叫小妖整备了筵席款待福缘君,便问道:“老友怎说与猪八戒有些瓜葛?”福缘君道;“只因我祖宗跟随唐僧,做了大徒弟,这个亲情友谊上来的。”美蔚君笑道:“这不过是个同门的弟兄,怎么说嫡亲瓜葛?”福缘君道:“老友不知,你听我说来。”乃说道:“论瓜葛,有着落,不是无情安倚托。
自从我祖入禅门,礼拜唐僧做行脚。
登峻岭,大荒漠,八戒沙僧同撮合。
乌斯藏国与沙河,受席投师与发削。
与我祖宗情不薄,同上灵山登宝阁。
取得真经保护来,师兄师弟相亲合。
历高峰,逢猿鹤,感我祖宗垂度脱。
劝回花果去藏修,口念如来莫作恶。
礼真经,把善作,敬道隆僧无限乐。
这门瓜葛岂无因,幸喜今朝相遇着。”
妖魔听了笑道:“我两个正在此恨那孙行者把老友赶逐回花果山,要拿倒他剐骨熬油,你原来不曾回山,却在何处?如今则认做祖宗,把那八戒、沙僧比作同亲。”行者道:“老友,息了这恨吧,我那老祖宗闻得他神通本事高强,着甚来由与他结仇?”妖魔道:“老友,你莫要管他,闻知唐僧坐在山冈,不敢前行,我这里已作准备,只等地来再作道理。”便叫小妖大吹大擂吃筵席。
却说八戒与沙僧变了小妖,混入众小妖中,走到洞后,见桌上有馍馍果品,乃同众妖说;“这果品馍馍怎不摆出筵席上与大王们受用?”一个小妖多嘴道:“这是假变的毒物,等候唐僧来毒他的。”八戒与沙僧听了,暗偷了几个,送到妖魔面前。
那两妖一时未分辨,吃了两个果品下肚,不觉的毒气攻心,那里作得住,起身就往洞后走。八戒、沙僧见了势头,忙对行者道:“妖魔已被我们抵换了毒物发作,师兄何不动手?”行者听得,便跳入洞后,看那妖魔呕吐吆喝疼痛,就现了原身,八戒、沙僧也现了原身,抢了洞中棍棒,杀将起来。妖魔见了,顾不得疼痛,忙掣了兵器与行者三人斗出洞来。这场好斗,怎见得:妖魔怒气发冲冠,行者雄心意不端。
八戒呀牙怀毒恨,沙憎恶眼把魔看。
那一边情同旧恨生嗔怪,这一边气忿填胸没转添。
刀去枪来谁肯服,你想割心我割肝。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伴着唐僧坐在山冈,见徒弟们去久不来,三藏一心只要从溪岸上前行,说道:“二位善人,承你高义相伴,幸喜不逢妖怪前来,若是妖怪知我孤身在此,这经担柜垛怎保?”樵子道:“师父,休使这疑心,你若从溪岸上行,这长溪名色甚多,妖魔藏聚极广,如今只得等你徒弟回来,再计较前行。”
樵子正说,只见三藏望着空中。指与两个樵子看道:“善人,你看那山前树木之上烟云乱起,吆吆喝喝之声,莫不是我徒弟们在那里与妖魔战斗?你二位既与妖魔有半面之识,敢烦劝解两下里莫要相争,只求让我经文前去罢了。”樵子听得,随走到洞前,果见行者三人与妖魔两个战斗。比丘僧向灵虚子道:“师兄,事势到此,我两个不得不扶助行者们灭此妖魔,只是我等以慈悲方便为门,伤这妖魔性命,于心未忍;不灭了他,这狞狰又可恶,事将奈何?”灵虚子道:“目前报事使者曾叫我等敲动木鱼,自有神将来行剿灭,我们如今且不必敲木鱼惊动神将,我二人就变做神将,把妖魔恐吓走了,或是战败,与孙行者们灭了他,亦是成就了孙行者机变,猪八戒、沙僧报仇之心。”比丘僧依言,他两个即时变了两位金甲神将,现身半空,叫一声:“妖魔,休得猖狂!犯我释门弟子!趁早皈命投降,改邪归正!如迷而不悟,看我天兵神将到此,只叫你胆丧灭形!”两个妖魔已是敌不过行者三个,又见了神将,畏惧起来,拖着枪刀兵器往山前飞走,行者们随后赶来,那善庆君化个白鹤乘风而去,这猩猩妖魔见势头不好,摇身就地一滚,变了一个兔子,钻入草中,把地土穿了三个窟窿。
行者停着步,向八戒、沙僧说:“我们追赶妖魔,他情急变了一只兔子钻入草中,须是发动三昧真火,焚烧这岭上枯草,自然这妖精无处藏躲。”八戒道:“师兄,我说妖魔败走,赶将来怎么不见?原来他会变化,我们难道不会?我就变条小小蛇儿钻入草中去寻他。”行者道:“师弟既举了此念,你就变化去。”八戒把身一抖,果然变了一条小蛇。但见:赤溜溜细鳞光亮,紫葳葳小尾尖拖。双眸菉豆小差多,三寸身儿不大。
八戒变了一条小赤蛇,钻入草坡周围寻了一遍,那里有个兔子?但见草内有三个地洞。八成个个地洞游进去找寻,费了许久工夫不见兔子,只得走出草坡,复了原身。行者问道:“呆子,兔子捉到了么?”八戒道:“这妖魔不知躲到何处?那里寻得着?”行者道:“料只在草坡之内,如何寻不着?”八戒道:“那地下有三个窟窿,被我都游到也没寻处。”行者道:“是了,是了,只说我老孙行动捉妖拿怪用心机,这妖魔变了狡兔,又遗下三穴,他不知到何处去了,我们守此草坡何用?且去看师父,莫要孤身在山冈,被妖魔毒害。”八戒、沙僧依言,三个一齐走回。只因八戒钻那三个地穴费了工夫,果然三藏坐在山冈,独自守着担柜。
却说猩猩妖魔变了免于钻入草中,因向前坡出去,却离三藏处不远。他见了一个长老孤身守着许多柜担,想道:“此必是唐僧,我被他三个徒弟杀败,那善庆君不知何处去向,众小妖料必被孙行者们残伤,我如今正好摄了唐僧到洞,再来抢夺他经担;只是兵器不在手中,又没个小妖帮助,怎么捉这和尚?也罢,照依我原来面目本事捉了他吧。”乃跳出山冈,来到了三藏面前。
三藏正身坐在冈上,眼望着徒弟,手捏着数珠,口念经咒,不甚在意。忽然这妖魔上前,两手把三藏的数珠儿扯着,三藏惊慌起来道:“你是何物作怪?扯我僧人?”妖魔得了三藏之手,喜跃起来,不言不语,只是大笑不休,将有侵犯头面之状。忽然比丘增二人变了两个樵子走到面前,见了道:“老师父,此野怪猩妖,当褪了手上数珠,莫要使他扯着手指。”三藏听了,把数珠一褪,那樵子上前把妖魔两足一拌,只见猩怪手捏着数珠,一交跌倒在地,乱挣不起,随要变化逃走,苦被那数珠子如铁索绵绳捆缚在地,那里挣挫的动。恰遇着行者三个回来见了,八戒笑道:“果然不出大师兄所料,师父一个被妖魔缠绕。”行者抢的妖洞大斧,举起来就要上前来劈,三藏忙止住道;“徒弟,当年叫你缴了兵器,正恐你们伤生。今日你们又何处取来兵器?妖魔固当剿灭,只是我取经回还,这点方便之心,劝你暂且饶恕他。”行者道:“师父,你固然怀着慈心,只是他来扯你的心肠却也不善!幸亏数珠有灵,这两位善人护教,不然徒弟们这时节向何处找寻师父去也?”八戒、沙僧也不等行者说毕,举起兵器道:“你这妖魔,捆的老猪倒快活。”沙僧说:“我被他吊的倒也爽松。”两个就要下手,只见樵子向行者说:“小师父,我闻此物作味,其唇最佳,我二人也是陪伴老师一场,你可饶他性命,活舍了我去养肥了,做一奇肴吧。”行者听了,呵呵笑将起来道:“我师徒感二位垂护之德,既是活要此怪,我们不伤害他生,却有一个计较,报他那假变毒馍桃实之计,用个道力,定住他在此山冈,叫他永远不能挣挫。”樵子只得一笑,依着行者之言道:“但凭小师父的计较。”行者当时把口一喷,解下三藏的数珠,仍将一块山石压上妖身,目中念念有词,只见那怪毫不能动。八戒见了大笑起来,沙憎问道:“二哥笑是何故?”八戒道:“大师兄前认祖宗,今又接代。”沙僧道:“此是何说?”八戒道:“他曾压在五行山,如今把妖压在长溪岭。”三藏道:“徒弟们,莫要闲谈,费了工夫,误了路程,趁早挑着担子赶路。”行者依言,一时三个挑起担子,三藏深谢那两樵子,看着那妖魔道:“趁早洗心做些好事,超生人道,免使山冈大石压的不得翻身。”那妖魔方才开口叫道:“圣增,方便把这石块揭去吧。”三藏道:“孽障,是你自作自受,不与我释子相干。”
师徒四人,乃辞了樵子,望山前大路而行。樵子看他们去远,复了僧道原身,腾空而起。猩妖压于石下,大叫:“菩萨,开赦我小兽,以后决不敢侵犯取经僧人也。”比丘僧与灵虚子一时动了慈悲,把石揭起,那妖翻身一纵,竟往山前去了。他两个腾空,依旧跟上唐僧师徒,远远望他们挑押柜担前行。
却说那善庆君原是鹤妖,他复了原形,一翅飞了五十多里,早见山峰下一座悬崖,崖下一个石洞,他展翅而下,仍变了隐士模样,走到洞前,只见洞内走出一个小妖,见了隐士道:“先生何处来的?”隐士道:“你认不得我乃是福缘洞善庆君,特来访你洞主。”小妖听得,忙进洞报与洞主,却是慌张妖魔。
这妖魔立心奸险,遇事慌张,倒也有些本事,就与长溪相邻交好。这溪中一个妖魔,乃是白鳗作怪,呼为孟浪魔王。他两个时常往来,此时正在洞中对酌,说起平日这慌张孟浪,不得叫做豪杰英雄。只见白鳗怪说道:“我昨日差黑鳗小妖到长溪岸头探听,可有什么往来行客,擒捉两个儿蒸煮受用。”小鳗妖报说;“有西还的取经僧人路过岸头,要径往此过,守候了多时,不见前来。我如今要带领溪内小妖前往岸头擒拿,不知老友计将安出?”慌张魔王笑道:“你我正被别洞魔王笑说孟浪,如今不探听个虚实,便往前去,又成了我慌张之名。我闻那取经的僧人,乃是东土圣僧,来时跟随着三个徒弟,都是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万一不量力冒犯了他,叫做揽事上门,为害不校且闻地取得灵山经文,这经文若是参悟了,大则成佛作祖,小则降福延生,我与你怎得见闻一两卷?料这慌张孟浪尽化为美德。”两个正讲,小妖报人,说福缘洞善庆君来访。慌张魔王摇手叫小长回他,说洞主外出不在家罢。孟浪魔笑道:“老友人远来相访,如何拒人千里?”慌张魔道:“此友原与福缘君自恃双清,不近我们凡俗,今日之来,正当拒绝。”乃叫小妖出洞回复道:“洞主到长溪内与孟浪魔王饮杯酌去了,不在洞内。”
善庆君道:“我特为探知取经唐僧路过到此报信而来,如何回我不在家内?”小妖复把此言传入两个妖魔,所以慌张孟浪便走出洞大笑,陪一个罪过,邀入善庆君进洞,便问取经唐僧事情。
善庆君不隐,便把美蔚捆吊八戒、与行老战斗不胜,又被神将现圣,两个败阵事情说了一遍。两个妖魔听得道:“老友,你到此何意?”善庆君道:“一则报知二位,二则借力复他这一番之仇。”两个妖魔听了,便叫众小妖各执了器械,前去迎着唐僧师徒,捉他的捉他,抢经的抢经。善庆君笑道:“老友不真不是造次行的,那唐僧师徒智量高深,武艺精熟,只好设个计策哄他进洞,把个法儿迷惑他们心志,乱了他师徒主意,方好擒拿他要经卷。如不依从,捆缚起来,蒸煮受享,料他难逃性命。”慌张妖魔听了说道:“老友若是叫我们设计,真是奇妙,只怕唐僧不来,若是来了,管教他入我计中。”善庆君道:“你计将安出?”慌张魔道:“如今我们采松柏,伐树枝,变化两间草屋在洞旁,善庆君,你可变作一个卖酒汉子,孟浪老友,你就变一个美貌妇女,待那唐僧师徒来时,乔装娇娆,引邪了他念头,那时捆拿由得我们。”善庆君笑道:“好计,好计。”当下妖魔叫小妖采松伐树,果然变出两间草屋,善庆君变了一个卖酒汉子,孟浪妖魔变了一个妇女,真是变的娇烧,怎见得?但见:乌云軃鬓,红粉搽腮。乌云軃鬓傍峨眉,红粉搽腮描杏态。展双眸秋波清彻,簇两道远山翠攒。弓鞋步步衬金莲,翠钿高高玉上玳。那里是酒家草舍女佳人,却原来石洞山溪鳗鲤怪。
毕竟这妖魔变了酒肆佳人,怎生迷乱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行者假变隐士,替猪八戒说分上,不过以同门友谊为辞耳;若似今人硬捉去唐僧,孙行者亦不管矣;甚之,自己妆妖作怪,鱼肉其师者何限?真猩猩猴子不如也。
先迷倒心志,乱了主意,然后取他经担。可见心志不乱,此外别无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