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偌大似琼壶,拍板闲吟一丈夫。
踏歌长安人不识,重返南山升玉虚。
且说蓝采和出离魔障,便跪请铁拐李收他为徒,铁拐李道:“好说,好说。”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说。蓝采和向铁拐李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并言曾在终南山修炼,只是炼不得法。
铁拐李听蓝采和讲完说道:“好,你道缘不浅啊!”而后又起身说道:“走,且到终南山你修炼处看看去。”
铁拐李和蓝采和来到终南山,两人在山上谈经论道,铁拐李授予他金丹大法。蓝采和又开始在终南山继续修炼。
蓝采和下山前就已即将修成大丹,圣胎将要炼成。如今他又按着铁拐李所授修炼之法,哺养圣胎,存养阳神。
铁拐李离开蓝采和,想起了钟离权与何仙姑,便寻二人而去。
何仙姑看到铁拐李,笑着说道:“真是巧啊,我们刚到这儿,你竟也到了!”铁拐李也笑说道:“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罢三人皆大笑。
钟离权又笑着说道:“哪朵云给你飘来的?”铁拐李道:“我收了个弟子,他正在终南山修炼。”钟离权笑道:“既如此,何不引见一下?”何仙姑也说道:“说的对,你既收了弟子,当向我们引见才是。”
铁拐李说道:“这个容易,明日可随我同去他处。张果近日不知忙些什么,今日我们何不同去他处,明日一同回来?”钟离权与何仙姑皆道:“此言极是。”于是三仙一同驾起云头向鸑鷟(yuezhuo)山飞去。
张果老自躲避唐玄宗假死以后,为了不惹麻烦,一直在鸑鷟山隐居不出,除非到砀山或终南山去找铁拐李、钟离权他们。唐玄宗驾崩以后,他有时也出去云游,但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鸑鷟山隐居,仍是很少出去。
铁拐李他们来到鸑鷟山,张果老正在洞中打坐。见铁拐李他们来了甚是高兴,忙站起身来说道:“几位来得正好,我也正要去寻你们。”
众仙在鸑鷟山游玩一日,次日同到终南山。铁拐李将众仙一一引见给蓝采和,蓝采和对张果老说道:“我曾在宫中见过先生,先生可还记得?”张果老笑道:“是啊,我们是老朋友了。”铁拐李道:“我们不如在此寻一处坐下。”
众仙坐定,钟离权道:“老李收得一位高徒,理当庆贺,今日岂能只坐无酒?”众仙称是,于是开饮。蓝采和正值修炼,饮不得酒,便在一旁为众仙倒酒。
正饮间,张果老对蓝采和道:“昨日老李曾言你踏踏歌唱得好,今日何不为我等吟唱一首,以助酒兴?”蓝采和不好意思地摇摇手道:“前辈莫取笑我。”张果老道:“此话怎说,何曾取笑于你?”铁拐李笑说道:“张果没大没小,何故取笑晚辈,罚你饮酒。”张果老也笑道:“好好,我饮酒便是。”
何仙姑又对蓝采和道:“莫不好意思,但唱无妨。”钟离权笑哈哈地说道:“不如你俩同唱。”何仙姑道:“我虽想唱,但不知如何唱。”铁拐李对蓝采和说道:“休放不开,你唱于她听。”
蓝采和为难地看看众仙,张了张嘴竟唱不出来,这时铁拐李学着蓝采和唱道:“踏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水一掷梭。”蓝采和好像找到了感觉,接着拍起拍板唱道:“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唱毕众仙交口称赞。
何仙姑道:“采和唱得好,当再唱一遍。”钟离权笑道:“你再唱一遍,让她学学。”于是蓝采和又唱一遍,众仙一起附和,边唱边乐。
铁拐李对众仙道:“他唱得不只这些,多着呢!走起来唱更好。”又对蓝采和道:“你再唱一个,走起来。”说着笑了笑又道:“你家住哪啊?”
蓝采和拍着拍板,绕着众仙边走边唱道:
垂柳暗如烟,飞花飘似雪。
夫居离妇州,妇在思夫县。
各在天一涯,何时复相见?
寄语明月楼,莫栖观飞燕。
蓝采和在终南山又修炼数年,最终修成大道。
一日钟离权与蓝采和一同云游到江宁府句容县元句二邑(今江苏省句容县),两人正在街上游走,忽见前面有一个老妇人。这老妇人看到钟离权和蓝采和,便匆匆向他们走来,两人只顾边走边说,竟未注意到这个老妇。老妇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蓝采和,声音颤抖地说道:“老爷,你可还曾认得我?”
但见这老妇,弓腰驼背,银发稀疏,满面皱纹,一脸憔悴,两眼发直地盯着蓝采和,手颤颤抖抖地抓着蓝采和不放。
蓝采和不禁一惊,这老妇正是他的夫人岳氏。他诧异地看着这老妇,她虽然比他隐居离开时苍老了许多,但蓝采和还是认得她的。他辞官隐居终南山以后,他的家人移居到江南省江宁府句容县元句二邑,蓝采和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移居此处,故此不意被夫人撞上,自是吃惊不小。蓝采和修炼多年,虽还年若少壮,但他的夫人却已经七八十岁了,更何况蓝采和离家隐居十多年,夫人更是困苦难熬。
蓝采和道:“夫人,辛苦你了,我怎会不认得你?”蓝采和话音刚落,夫人竟哭啼起来。钟离权道:“老夫妇相见,当高兴才对,怎还哭来着?”蓝采和道:“夫人休哭,你和家人可都还好?”
夫人仍是哭泣不止,边哭边说道:“好是好,只是夫已逍遥妻真困苦。”蓝采和说道:“既有子承欢,可无忧也。”言毕即不见了踪影。钟离权见蓝采和遁去,随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采和自此与夫人分手后,两人再未相见,夫人不久即长辞与世,葬于句容县句邑南门外泷沅冲。
蓝采和自号长啸先生,他曾云游于太行山,并题诗一首:
不策天朝学炼丹,功成白日上云端。
有子传芳真无虑,贻厥孙谋作世官。
又有《答人问仙居》绝句云:
踏踏歌残便上升,岳山长啸古先生。
问余近日居何处,天上神仙住玉京。
一日张果老、钟离权、何仙姑、蓝采和一同饮酒,张果老笑问蓝采和道:“可曾问过铁拐李,他能治百病,为何自己却是个拐子?”蓝采和道:“不曾问过。”张果老又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么,为何不问他?”蓝采和道:“他是我师傅,开不了口。”钟离权道:“唉,铁拐李自己常说仙家不讲这些,都是道友,你问他无妨!”何仙姑道:“是好奇怪啊!他是神仙,怎么还是个拐子?”仙姑看看钟离权,又看看张果老,问道:“两位仙长也不知道么?”张果老、钟离权笑而不答,仙姑又道:“两位仙长定然知道,何不给我们讲讲?”钟离权道:“这铁拐李原名李玄,曾是一表人才,可后来太上老君把他给弄成了拐子。”仙姑与蓝采和静静地听着,钟离权却把话突然打住了,仙姑着急地说道:“怎么弄得?”钟离权哝哝嘴,笑道:“你问他吧!”仙姑抬头一看,见铁拐李站到了面前,她伸了一下舌头,没再说话。
张果老对蓝采和笑道:“他来了,你问问他吧!”铁拐李看着这几个人的神色,知道他们在说自己的坏话,便不悦地说道:“老魔头,又在背后说人坏话!”张果老道:“不曾说你坏话,在说你如何成仙得道呢!”铁拐李道:“谁要你在这儿胡说!”张果老道:“好好,我不说,你自己说吧!”言毕众仙都笑了起来。
何仙姑趁机把话岔开说道:“果老仙师,你平时能掐会算的,你算算咱们的第六个道友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什么时候才能八仙聚齐?”张果老笑道:“为时不远了!”铁拐李也笑道:“别听他在这儿瞎掰!”仙姑认真地说道:“他不是瞎掰,他曾说蓝采和会成为你的弟子,这不成了么?!”
这日钟离权来到长安街上,见街上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极其顽皮。少年眉清目秀,两耳垂肩,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钟离权一见十分欢喜,走向前去笑哈哈地问道:“这位小哥,多大了?”那少年看看钟离权说道:“十四岁。你呢?”钟离权笑道:“我啊,几百岁了。”那少年道:“你哄人。”钟离权又笑道:“为何要哄你?我来问你,为何不去读书,却在街上玩耍?”那少年道:“读书无趣。”钟离权笑道:“读书无趣,如何才是有趣啊?”那少年道:“做神仙,就像汉钟离,手拿宝扇,上可飞天,下可入地!”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声训斥道:“你这畜牲,今日竟又逃学!你将你爹活活气死了,今日还要将我活活气死不成?”这人边喊边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那少年,拽着就走,又边走边喊道:“畜牲,看我今日怎么整治你!”
你道此二人是谁?那气愤至极的便是唐时大名鼎鼎的文学家、哲学家韩愈,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生于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后人将其列为唐宋散文八大家之首。韩愈早年时运不佳,出生刚两月母亲便去世,三岁时父亲韩仲卿又去世,长兄韩会及嫂子郑氏将他抚养成人。韩会后来在京城谋得起居舍人一职,韩愈便随兄嫂移居京城。韩愈七岁开始刻苦读书,十二岁时因韩会被贬韶州刺史,他随兄嫂又移居广东。不久,兄韩会病死,韩愈随寡嫂扶榇归葬河阳,复居故里,嫂子郑氏艰难地担负起了抚养他和侄子老成(十二郎)的重任。
韩愈学习刻苦,意志坚韧,十九岁时前往京城应试,三举进士不第,终在二十四岁时(唐德宗贞元八年,即792年)进士。此后他四处奔走,但仍是时运不济,求官不得。直至四年后他才先后谋得观察推官、节度推官幕僚之职,后在贞元十六年冬到京师待选,多次不中,历经四试才通过铨选并任国子监四门博士,贞元十九年冬升迁为监察御史。
就在这时,曾与他相依为命的侄子老成死去的噩耗传来。韩愈兄弟四人,长兄韩会无子息,二兄韩弁(bian)幼年夭折,三兄韩介生有二子,一名百川,一名老成。老成后来过继给韩会为嗣子,在族中排行第十二,故又名十二郎,百川后来也于十九岁时病死早亡。老成生有二子,长子韩湘,次子韩滂。
韩愈与十二郎虽为叔侄,但实际上韩愈仅比他大几岁,两人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亦叔亦友。尽管生活颠沛流离,但在韩愈外出谋官之前,他们一天也不曾分开,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十二郎死去的噩耗传来,韩愈极其悲痛,写下了千古流传的《祭十二郎文》,其大意为:
贞元十九年六月廿六日,小叔叔愈,在听到你去世消息的第七天,才能强忍哀痛,倾吐衷情,派遣建中赶去,备办些时鲜食物作为祭品,祭告你十二郎之灵:
唉!我从小就做了孤儿,等到长大,连父亲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只有依靠哥哥和嫂嫂。哥哥才到中年就死在南方,我和你都年幼,跟随嫂嫂把哥哥的灵柩送回河阳安葬。后来又和你跑到江南宣州找饭吃,虽然孤苦零丁,但没有一天和你分离过。我上面有三个哥哥,都不幸早死。继承先人后嗣的,在孙子辈中只有你一个,在儿子辈中只有我一个。韩家子、孙两代都是独苗,身子孤单,影子也孤单。嫂嫂曾经一手抚你、一手指我说:“韩家两代人,就只有你们了!”你当时还小,大概没有留下什么记忆。我当时虽然能记事了,但并不懂得嫂嫂的话里有多么悲酸!
我十九岁那年初次来到京城。以后四年我才到宣州去看你。又过了四年,我往河阳扫墓,碰上你送我嫂嫂的灵柩前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在汴州做董丞相的助手,你来看我,住了一年,要求回去接妻儿。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接家眷来与我同住的事儿便化为泡影。这一年,我在徐州协理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动身,我因离职你又没有来成。我想就算你跟我到汴州、徐州,这些地方也还是异乡作客,不能把它们作为长久之计:要作长远打算,不如往西边回到故乡去,等我先安好家,然后接你来。唉!谁能料到你突然离开我而去世了呢?我和你都年轻,满以为分离是暂时的,但最终会有长久的团聚。所以才丢下你跑到京城去求官,求得一点微薄的俸禄。如果早知道会出现这么个结局,即便有万乘之国的公卿宰相职位等着我,我也不会一日离开你而去就任!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边去,我写信给你说:“我论年纪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可是两眼已经昏花,两鬓已经斑白,牙齿也已经晃动。想到我的几位叔伯和几位兄长,都身体健康却都过早地逝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能长命吗?我不能离开这儿,你又不肯来,我生怕自己早晚死去,使你忍受无边无际的悲哀!”谁料年轻的先死而年长的还活着,强壮的夭折而病弱的却保全了呢?
唉!难道这是真的吗?是在做梦?还是传信的弄错了?如果是真的,我哥哥的美好品德反而会使他的儿子短命吗?你这样纯洁聪明却不应该承受先人的恩泽吗?年轻的强壮的反而去了,年长的衰弱的反而能安存吗?这真是难以接受!如果这是在做梦,或者是传错了消息,可是,东野报丧的信件,耿兰述哀的讣文,为什么又分明放在我身边呢?唉!看来这是真的啊!我哥哥的美好品德反而会使他的儿子短命了,你这样纯正聪明应该继承先人的家业,却不能够承受先人的恩泽!所谓“天”,实在难以测透;所谓“神”,实在难以弄明;所谓“理”,真是不能推断;所谓“寿”,根本不能预知啊!
虽然如此,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快要变得全白了,动摇的牙齿快要脱落了,体质一天比一天衰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退,还有多少时间不跟随你死去呢!
你的儿子(即韩湘)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轻力壮的都不能保住,像这样的小孩儿,又能期望他们长大,成人立业吗?唉!实在伤心啊,实在伤心啊!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越来越厉害。”我回信说:“这种病,江南人多数有。”我不曾把它看成是值得担忧的大病。难道这种病竟然夺去了你的生命?还是另有别的病以致于此呢?
如今我让建中去祭奠你,慰问你的儿子和你的乳母。他们如果有粮食可以维持到三年丧满,就等到丧满以后接他们来;如果生活困难而不能守满丧期,那就现在把他们接来。其余的奴婢,就让他们为你守丧。等到我有力量改葬的时候,一定把你的灵柩从宣州迁回,安葬在祖先的坟地,这样才算了却了我的心愿。
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时间,你去世我不知道日期,你活着我们不能同住一起,互相照顾,你死后我又不能抚摸你的遗体,尽情痛哭,入殓之时不曾紧靠你的棺材,下葬之时不曾俯视你的墓穴!我的德行有负神灵,因而使你夭亡。我不孝顺、不慈爱,因而既不能和你互相照顾,一同生活,又不能和你互相依傍,一起死去。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活着的时候,你的影子不能和我的身子互相依傍,去世以后,你的灵魂不能和我的梦魂相互亲近,这实在是我自己造成的恶果,还能怨谁呢!从今以后,我对这个世界大概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该回到故乡去,在伊水、颍水旁边买几顷田,来打发我剩余的岁月。教育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我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我想要做的,不过如此罢了。
唉!话有说尽的时候,而悲痛的心情却是没完没了的,你是能够理解呢,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呢?唉!伤心啊!希望你的灵魂能来享用我的祭品啊!
后来,韩湘和家人按照韩愈的安排来投奔韩愈,因韩湘伯父百川早亡无子,其弟韩滂便过继给了百川作嗣子。
韩愈对侄孙韩湘非常关爱,他把对侄子十二郎的情意和哀思寄托在了韩湘身上。韩湘虽年幼聪明,却顽皮淘气,不爱读书,而且崇尚神仙。韩湘投奔韩愈后,韩愈将韩湘送入学堂,但他时常逃学,任凭韩愈如何管教也无济于事。适才所说的那个被韩愈怒骂的少年就是韩湘。
韩愈常常教导韩湘:“你当学爷爷样儿,好好读书。你天资聪明,将来也能及第登科,光宗耀祖。”韩湘却不以为然:“孙儿之志不在于此,及第登科也不如神仙来得逍遥自在。”韩愈道:“你小小年纪怎能说出这等话来,你怎知道及第登科不如神仙来得逍遥自在?神仙之事本属虚无飘渺,都是道听途说,谁人亲眼见过神仙?读书做官,身上穿的是紫袍金带,口中吃的是炮凤烹龙,手执着象牙简,足穿着皂朝靴,出入有高车驷马,寝息有舞女歌姬。喝一声,黄河水倒流三尺;笑一声,上苑花灿烂满林。即便是真有神仙,也不如这个来的逍遥自在。”
韩愈昨日刚开导完韩湘,今日又见他逃学在外,一下子就气冲霄汉,拽住韩湘就走,边走边喊道:“畜牲,看我今日怎么整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