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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四十五回

李汝珍Ctrl+D 收藏本站

第四十一回观奇图喜遇佳文述御旨欣逢盛曲

话说唐敏把序文取出道:“此序就是太后所做。你看太后原来如此爱才!”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扶民窦滔妻苏氏,陈留令武功苏道质第三女也。

名蕙,字若兰。智识精明,仪客秀丽;谦默自守,不求显扬。年十六,归于

窦氏,滔甚爱之。然苏氏性近于急,颇伤嫉妒。

滔字连波,右将军于真之孙,朗之第二子也。风神秀伟,该通经史,允

文允武,时论尚之。苻坚委以心膂之任,备历显职,皆有政闻。迁秦州刺史,

以忤旨谪戌敦煌。会坚克晋襄阳,虑有危逼,藉滔才略,诏拜安南将军,留

镇襄阳。初,滔有宠姬赵阳台,歌舞之妙,无出其右。滔置之别所。苏氏知

之,求而获焉,营加棰辱,滔深以为憾。阳台又专伺苏氏之短,谗毁交至,

滔益忿恨。苏氏时年二十一。及滔将镇襄阳,邀苏同往,苏氏忿之,不与偕

行。滔遂携阳台之任,绝苏音问。

苏氏悔恨自伤,因织锦为回文:五采相宣,莹心耀目。纵横八寸,题诗

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覆,皆为文章。其文点画无阙。才情之妙,

超古迈今。名《璇玑图》。然读者不能悉通。苏氏笑曰:“徘徊宛转,自为

语言,非我佳人,莫之能解。”遂发苍头赍至襄阳。滔览之,感其妙绝,因

送阳台之关中,而具车从盛礼迎苏氏归于汉南,恩好愈重。

苏氏所著文词五千余言,属隋季之乱,文字散落,而独锦字回文盛传于

世。朕听政之暇,留心《坟典》,散帙之次,偶见斯图。因述若兰之多才,

复美连波之悔过,遂制此记,聊以示将来也。大周天册金轮皇帝制。

小山看了道:“请问叔父:太后见了《璇玑图》,因爱苏蕙才情之妙,古今罕有,才做此序。但何以生出一段新闻呢?”唐敏道:“此序颁发未久,外面有个才女,名唤史幽探,却将《璇玑图》用五彩颜色标出,分而为六,合而为一,内中得诗不计其数,实得苏氏当日制图本心。此诗方才轰传,恰好又有一个才女,名唤哀萃芳,从史氏六图之外,复又分出一图,又得诗数百余首。传入宫内,上官昭仪呈了大后,因此发了一道御旨,却是自古未有一个旷典。我将此图都匆匆抄来。”说罢,取出。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苏氏惠若兰织锦回文璇玑图私淑女弟子史幽探谨绎

琴清流楚激弦商秦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芳廊东步阶西游王姿淑窕窈伯邵南周风兴自后妃荒兰休挑林阴翳桑怀归思广河女卫郑楚樊厉节中闱淫凋翔飞燕巢双鸠土迤逶路遐志咏歌长叹不能奋飞妄茂流泉情水激扬眷颀其人硕兴齐商双发歌我兖衣想熙长君思悲好仇旧蕤葳粲翠荣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感阳愁叹发容摧伤乡悲情我感伤情徵宫羽同声相追所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墙禽心滨均深身加怀忧是婴藻文繁虎龙宁自感面伯改汉物日我兼思何漫漫荣曜华雕旗孜孜伤殊在者之品润乎愁苦艰是丁丽壮观饰容侧君在意诚惑步育浸集悴我生何冤充颜曜绣衣梦想劳感故昵飘施愆殃少章时桑诗端无终始诗仁颜贞故遗亲飘生思愆精徽盛翳风比平始璇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感兴作苏心玑霜废远微地积何遐微业孟鹿丽氏诗图冰故离隔德怨因幽元倾宣鸣辞理兴义怨士容始齐君殊乔贵其备旷悼思伤怀日往感年衰念是旧洁子我木平根尝远叹永感悲思忧远劳情谁为独志惟同谁均难苦离戚戚情哀慕岁殊叹时贱女怀清新衾阴匀寻辛凤知我者谁世异浮奇倾鄙贱何纯贞志一专所当麟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西昭景薄榆桑伦望微精感通明神龙驰若然倏逝惟时年殊白日西移光谁云浮寄身轻飞昭亏不盈无倏必盛有衰无日不陂流思辉光饬粲殊文德离忠体一违心意志殊愤激何施电想群离散妾孤遗怀仪容仰俯荣华丽饰身将与谁为逝怀悲哀声殊乖分圣赀何情忧感惟哀志节上通神祗推所春伤应翔雁归皇辞成者作体下遗葑菲采者无差生亲刚柔有女为贱人房幽处己悯微身长路悲旷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四围四角红书读法自仁字起顺读,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读,俱成回文: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妙显华重荣章,臣贤惟圣配英皇,伦匹离飘浮江湘。仁智至惨伤、贞志至虞唐、钦所至穹苍,钦所至荣章、贞妙至山梁、臣贤至路长、臣贤至流光、伦匹至幽房、伦匹至榆桑。伦匹由臣贤、由贞妙,至虞唐。余仿此。

湘江由皇英、由章荣,至智仁。余仿此。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津河至柔刚、亲所至兰芳,琴清至惨伤。

中间井栏式红书读法

自钦字起顺读,每首七言四句:

钦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

林阳潜曜翳英华,沉浮异逝颓流沙。深渊至幽遐、林阳至兼加、沉浮至患多、麟凤至如何、神精至嵯峨、身苦至网罗、殷忧至英华。

自沉字起,逐句逆读,回文。余仿此:

沉浮异逝颓流沙,林阳潜曜翳英华,

深渊重涯经网罗,钦岑幽岩峻嵯峨。

自沙字起,逐字逆读,回文:

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

罗网经涯重渊深,峨嵯峻岩幽岑钦。

间一句,间二句顺读,或两边分读,上下分读,俱可。

自初行退一字成句:

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林,

阳潜曜翳英华沉,浮异逝颓流沙麟。渊重至遐神、阳潜至加身、浮异至多殷、凤离至何钦、精少至峨深、苦惟至罗林、忧缠至华沉。

○黑书读法

自嗟字起,反复读,三言十二句:

嗟叹怀,所离经;遐旷路,伤中情;家无君,房帏清;

华饰容,朗镜明;葩纷光,珠曜英;多思感,谁为荣?荣为至叹嗟、经离至思多、多思至离经。

左右分读:

怀叹嗟,所离经;路旷遐,伤中情;君无家,房帏清;

容饰华,朗镜明;光纷葩,珠曜英;感思多,谁为荣。谁为至叹嗟、所离至思多、感思至离经。

半段回环读,三言六句:

嗟叹怀,伤中情;家无君,朗镜明;葩纷光,谁为荣?荣为至叹嗟、经离至思多、多思至离经。

半段顺读:

怀叹嗟,伤中情;君无家,朗镜明;光纷葩,谁为荣?谁为至叹嗟、所离至思多、感思至离经。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游西至摧伤、凶顽至为基、神明争雁归。

左右间一句,罗文分读:

嗟叹怀,路旷遐;家无君,容饰华;葩纷光,感思多。荣为争离经、经离至为荣、多思至叹嗟。

从中间一句,罗文分读:

怀叹嗟,路旷遐;君无家,容饰华;光纷葩,感思多。所离至为荣、谁为至离经、感思至叹嗟。

中间借一字,四言六句:

怀所离经,伤路旷遐;君房帏清,

朗容饰华;光珠曜英,谁感思多?谁感至离经、所怀至为荣、感谁至叹嗟。

两分各借一字互用:

怀所离经,踏伤中情;君房帏清,容朗镜明;

光珠曜英,感谁为荣?谁感至叹嗟、所怀至思多、感谁至离经。

中间借二字,五言六句:

叹怀所离经,中伤路旷遐;无君房帏清,

镜朗容饰华;纷光珠曜英,为谁感思多?为谁至离经、离所至为荣、思感至叹嗟。

两分各借二字,互用分读:

叹怀所离经,旷路伤中情;无君房帏清,饰容朗镜明;

纷先珠曜英,思感谁为荣?为难至叹嗟,离所至思多、思感至离经。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阶西至摧伤,漫顽至为基、通明至雁归。

○蓝书读法自中行各借一字,互用分读,四言十二句:邵南周风,兴自后妃;卫郑楚樊,厉节中闱;咏歌长叹,不能奋飞;齐商双发,歌我兖衣;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情徵宫羽,同声相追。情徵至后妃、周南至情悲、官徵至淑姿。

取两边四字成句,四言六句:兴自后妃,厉节中闱;不能奋飞,歌我兖衣;冶容为谁?同声相追。同声至后妃,窈窕至情悲、感我至淑姿。

两边分读,四言十二句:

兴自后妃,窈窕淑姿;厉节中闱,河广思归;

不能奋飞,遐路逶迤;歌我兖衣,硕人其颀;

冶容为谁?翠粲藏蕤;同声相追,感我情悲。同声至淑姿、窈窕至相追、感我至后妃。

两边各连一句,或两边遥间一句,俱可读。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惟时至成辞、佞好至防萌、何辜至惟新。

两边分读,左右递退,六言六句:

周风兴自后妃,卫女河广思归;

长叹不能奋飞,齐兴硕人其颀;

华观冶容为谁?情伤感我情悲。宫羽至淑姿、邵伯至相追、情伤至后妃。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年殊至成辞、谗人至防萌、愆殃至惟新。

互用分读:

周风兴自后妃,楚樊厉节中闱;长叹不能奋飞,

双发歌我兖衣;华观冶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宫羽至后妃、邵伯至情悲、情伤至淑姿。

虚中行左右分读,六言十二句:

周风兴自后妃,邵伯窈窕淑姿;楚樊厉节中闱,

卫女河广思归;长叹不能备飞,咏志遐路逶迤;

双发歌我兖衣,齐兴硕人其颀;华观冶容为谁?

曜荣翠粲葳蕤;官羽同声相追,情伤感我情悲。情伤至后妃、邵伯至相追、宫羽至淑姿。

左右连一句亦可读。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年殊至成辞、谗人至防萌、愆殃至惟新。

○紫书读法

自岁寒反覆读,五言四句:

寒岁识凋松,贞物知终始;颜丧改华容,仁贤别行士。士行至岁寒、松凋至贤仁、仁贤至凋松。

自寒字蛇行读:

寒岁识凋松,始终知物贞;颜丧改华容,士行列贤仁。仁贤至岁寒、松凋至行士、士行至凋松。

从外读入:

寒岁识凋松,仁贤别行士;颜丧改华容,贞物知终始。仁贤至华容、松凋至物贞、士行至丧颜。

从内读出:

贞物知终始,颜丧改华容;仁贤别行士,寒岁识凋松。颜丧至行士、始终至岁寒、容华至贤仁。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诗风至微元。

自龙字起顺读,五言四句:

龙虎繁文藻,旗凋华曜荣;容饰观壮丽,衣绣曜颜充。

从外读入:

藻文繁虎龙,充颜曜绣衣;丽壮观饰容,荣曜华凋旗。充颜至饰容。

从内读出:

荣曜华凋旗,丽壮观饰容;充颜曜绣衣,藻文繁虎龙。丽壮至绣衣。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衰年至异世。

回环读:

龙虎繁文藻,荣曜华凋旗;容饰观壮丽,充颜曜绣衣。衣绣至虎龙。

顺读:

藻文繁虎龙,荣曜华凋旗;丽壮观饰容,充颜曜绣衣。充颜至虎龙。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衰年至奇颜。

○黄书读法

自诗情起,五言四句:

诗情明显怨,怨义兴理辞;辞丽作比端,端无终始诗。诗始至情诗、辞丽至理辞、辞理至丽辞、端比至无端、怨显至义怨、端无至比端、怨义至显怨。

自思感起,四言四句:

思感自宁,孜孜伤情,时在君侧,梦想劳形。形劳至感思。

顺读:

宁自感思,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梦想至惑思。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愆旧至何如、婴是至何冤、怀伤至者谁。

从外读入:

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孜孜伤情。梦想至在时。

从内读出:

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宁自感思。侧君至劳形。

从下一句间逆读:

孜孜伤情,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侧君至伤情。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念是至独居、怀忧至漫漫、悼思至感悲。

自诗情起,四言四句:

诗情明显,怨义兴理;辞丽作比,端无终始。始终至情诗、辞丽至兴理、理兴至丽辞、情明至始诗、丽作至理辞、无终至比端、义兴至显怨、显明至义怨、比作至无端。

余如始终无端,显明情诗,回环读,仍是四言四句八首。

苏氏蕙若兰织锦回文璇玑图

私淑女弟子哀萃芳谨绎

琴清流楚激弦商泰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

芳廊王南荒嗟智

兰桃怀郑淫中怀

凋燕土歌妄君德

茂水眷商想容圣

熙好旧流感曜虞

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

墙加怀繁思岑妙

面兼何华伤幽显

殊愁是观君岩华

意悴冤曜梦峻重

感少端终诗嵯荣

故精平始璇峨章

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感兴伯苏心玑明别改知识深微至嬖女因奸臣

霜遐氏诗图渊贤

冰幽辞兴怨重惟

齐旷怀感念涯圣

洁远感远为经配

志离戚殊怀网英

清凤知浮如罗皇

纯贞志一专所当麟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西昭景薄榆桑伦

望神龙时光滋匹

谁轻昭盛流谦离

思粲德意电远飘

想散怀丽逝贞浮

怀哀圣哀推自江

所春皇遗生基湘

亲刚柔有女为贱人房幽处己悯微身长路悲旷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自初行退一字,每首七言四句,俱逐句退成回文:

智怀德圣虞唐贞,妙显华重荣章臣,

贤惟圣配英皇伦,匹离飘浮江湘津。智怀至西林、至罗林、至玑心、至岑钦、至奸臣、至识深、至如林、至浮沉、至知麟、至恨神、至怀身、至繁殷、至始心、至苦身、至南音、至和音、至伤仁、至忧心、至唐贞。

以下十五段,读俱同前:所怀至芳琴、河隔至刚亲、清流至伤仁、妙显至梁民、生感至望纯、清志至商秦、曲发至唐贞、贤惟至长身、微悯至霜新、故感至藏音、和咏至章臣、匹离至房人、贱为至墙春、阳熙至堂心、忧增至皇伦。

自上横行退一字成句,逐句逐字逆读,俱成回文:

伤惨怀慕增忧心,堂空惟思咏和音,

藏摧悲声发曲秦,商弦激楚流清琴。伤惨至乡身、至苦身、至始心、至何钦、至南音、至繁殷、至怀身、至恨神、至知麟、至浮沉、至如林、至识深、至玑心、至罗林、至奸臣、至章臣、至智仁、至唐贞、至忧心。

以下十五段读俱同前:芳兰至听亲、刚柔至河津、湘江至智仁、堂空至阳春、墙面至贱人、房幽至匹伦、皇英至忧心、藏摧至故新、霜冰至微身、长路至贤臣、章荣至和音、商弦至清纯、望谁至生民、梁山至妙贞、唐虞至曲秦。

自两间行退一字成句,下以递退一句成章,又纵横返复读:荒淫至生民、王怀至皇人、志笃至方春、桑榆至贞纯、方殊至志贞、贞志至桑伦、岑幽至长身、加兼至刚亲、何如至故新、阳潜至所亲、罗网至和音、凤离至清琴、苦惟至章臣、沙流至湘律、渊重至房人、遐幽至望纯、多患至清纯、浮异至墙春,峨嵯至曲秦、精少至阳春、忧缠至皇伦、华英至梁民、光流至刚亲、龙昭至霜新、当所至芳琴、荣君至所亲、乡旧至故新、所感至清琴、苍穹至湘津、西照至长身。

自中行退一字成句,以下迎退一句成章:南郑至遗身、奸回至旧新,遗哀至南音、旧闻至奸臣、繁华至房人、识知至清纯、浮殊至曲秦、恨昭至皇伦、诗兴至刚亲、苏作至所亲、始终至清琴、玑明至湘津、时盛至望纯、辜罪至贱人、徵流至阳春、微至至梁民。

自角斜退一字成句,以下递退一句成章:

嗟中君容曜多钦,思伤君梦诗璇心,

氏辞怀感戚知麟,种轻粲散哀惑亲。嗟中至贞纯、至浮沉、至遐神、至遗身、至阳林、至沙麟、至旧新,至凤麟、至加身、至基津、至桑伦、至生民、至渊深、至华沉、至廊琴、至方春、至王秦、至精神、至多殷、至奸臣、至罗林、至苦身、至南音、至基津,至图心、至妙贞、至皇伦、至恨神、至知麟、至怀身、至繁殷、至如林、至思钦、至平心、至识深、至曲秦、至堂心、至忧心、至皇伦、至微深、至徵殷、至唐贞、至多钦。

以下十五段同前:廊桃至基津、春哀至嗟仁、基自至廊琴、思伤至望纯、怀何至梁民、知戚至忧心、如怀至阳春、氏辞至霜新、图怨至长身、璇诗至和音。平端至故新、神轻至墙春、滋谦至房人、多曜至曲秦、伤好至清纯。

自中心诗兴起,各项字倒换互旋,八面分读:

诗兴感远殊浮沉,时盛意丽哀遗身,

始终曜观华繁殷,徵流商歌郑南音。始终至遗身、玑明至旧新、苏作至奸臣。

四正左旋读:诗兴至旧闻、苏作至南音、始终至识深、玑明至浮沉。

四正右旋读:诗兴至奸臣、玑明至南音、始终至旧新、苏作至遗身。

四隅左旋读:璇诗至廊琴、平端至春亲、氏辞至基津、图怨至嗟仁。

四隅右旋读:璇诗至基津、图怨至春亲、氏辞至廊琴、平端至嗟仁。

双句左旋读:诗兴至春亲、氏辞至旧闻、苏作至廊琴、平端至南音。始终至嗟仁、璇诗至奸臣、玑明至基津、图怨至遗身。

双句右旋读:诗兴至基津、图怨至奸臣、玑明至嗟仁、璇诗至南音。始终至廊琴、平端至旧新、苏作至春亲、氏辞至遗身。

各行退一字,于八面各取一句,左旋颠倒回文:

南郑歌商流徵殷,廊桃燕水好伤身,

旧闻离天罪辜神,春哀散粲轻神麟。廊桃至时沉、旧闻至滋林、春哀至微深、遗哀至多钦、基自至徵殷、奸臣至伤身、嗟中至辜神。

八面右旋读:南郑学滋林、嗟中至时沉、奸臣至神麟、基自至辜神、遗衷至伤身、春哀至徵殷、旧闻至多钦、廊桃至微深。

各行退一字,四正面各取一句,左旋读:

南郑歌商流徵殷,旧闻离天罪辜神,

遗哀丽意盛时沉,奸因女嬖至微深。旧闻至微殷、遗哀至辜神、奸因至时沉,

四正右旋读:南郑至辜神、奸因至徵殷、遗哀至微深、旧闻至时沉。

四隅左旋读:嗟中至滋林、廊桃至多钦、春哀至伤身、基自至神麟。

四隅右旋读:嗟中至伤身,基自至多钦、春哀至滋林、廊桃至神麟。

小山看罢,不觉叹道:“苏氏以闺中弱质,意欲感悟其夫,一旦以精意聚于八百言中,上陈天道,下悉人情,中稽物理,旁引广譬,兴寄超远,此等奇巧,真为千古绝唱,今得太后制序,已可流传不朽,又得史氏、哀氏两个才女,寻其脉络,疏其神髓,绎出诗句,竟可盈千累万,使苏氏当日制图一片巧思,昭然在目,殆无余恨。这两个才女如此细心,不独为苏氏功臣,其才情之高,慧心之巧,亦可想见。侄女生逢其时,得睹如此奇文,可谓三生有幸。不知太后有何旷典?”

唐敏道:“太后自见此图,十分喜受。因思如今天下之大,人物之广,其深闺绣阁能文之女,固不能如苏蕙超今迈古之妙,但多才多艺如史幽探、哀萃芳之类,自复不少。设俱湮没无闻,岂不可惜?因存这个爱才念头,日与延臣酌议,欲今天下才女俱赴廷试,以文之高下,定以等第,赐与才女匾额,准其父母冠带荣身。不独鼓励人才,为天下有才之女增许多光耀,亦是千秋佳话。因谕部臣议定条款,即于前次所颁覃恩十二条之外,续添考才女恩昭一条。闻得明年改元‘圣历’,大约来春正月颁行天下。考期虽尚未定,此信甚确。侄女须赶紧用功,早作准备。据你学问,要竖才女匾额,只算探囊取物。去年你曾问我女科。谁知此话今日来真应了。”小山不觉喜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怪不得叔叔说是我们闺中千载难逢际遇,真是旷古少有。话虽如此,侄女何能有这福分,就竖才女匾呢。况学业未精,如何敢荫妄想?此后惟有勉力习学,尚求叔叔不时教诲,或者可以前去观光。加考期尚有时日,还有几希之望,倘明年就要考试,侄女只好把这妄想歇了。”唐敏诧异道:“侄女此话怎讲?”

第四十二回开女试太后颁恩诏笃亲情佳人盼好音

话说唐敏问小山道:“何以明年考试,就把想头歇了,这却为何?”小山道:“考期如迟,还可赶紧用功;若就要考试,侄女学问空疏,年纪过小。何能去呢?”唐敏道:“学问却是要紧;至于年纪,据我看来,倒是越小越好。将来恩诏发下,只怕年纪过大,还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试,你的笔下业已清通,也不妨的。”小山连连点头,每日在家读书。

到了次年,唐敏不时出去探信。这日,在学中得了恩诏,连忙抄来,递给小山道:“考才女之事,业已颁发恩诏,还有规例十二条,你细细一看就知道了。”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华,原不择人而畀;帝王辅翼,何妨破

格而求。丈夫而擅词章,固重圭璋之品;女子而娴文艺,亦增【上艹下频】

藻之光。我国家储才为重,历圣相符;朕受命维新,求贤若渴。辟门吁俊,

桃李已属春官;《内则》遴才,科第尚遗闺秀。郎君既膺鹗荐,女史未遂鹏

飞。奚见选举之公,难语人才之盛。昔《帝典》将坠,伏生之女传经;《汉

书》未成,世叔之妻续史。讲艺则纱橱、绫帐,博雅称名;吟诗则柳絮、椒

花,清新独步。群推翘秀,古今历重名媛;慎选贤能,闺阁宜彰旷典。况今

日:灵秀不钟于男子,贞吉久属于坤元;阴教咸仰敷文,才藻益徵竞美。是

用博谘群议,创立新科,于圣历三年,命礼部诸臣特开女试。所有科条,开

列于后。(一)考试先由州县考取,造册送郡,郡考中式,始与部试,部试中式,

始与殿试。其应试各女童,先于圣历二年,在本籍呈递年貌、履历,及家世

清白切结。以是年八月县考,郡考以十月为期,均在内衙出题考试。仍令女

亲属一二人伴其出入。其承值各书役,悉今回避。(一)县考取中,赐“文学秀女”匾额,准其郡考,郡考冰中,赐“文

学淑女”匾额,准其部试;部试取中,赐“文学才女”医额,准其殿试。殿

试名列一等,赏“女学士”之职;二等,赏“女博士”之职;三等,赏“女

儒士”之职:俱赴“红文宴”,准其半支俸禄。其有情愿内廷供奉者,俟试

俸一年,量材擢用。其三等以下,各赐大缎一匹;如年岁合例,准于下科再

行殿试。(一)殿试一等者:其父母翁姑及本夫如有官职在五品以上,各加品服

一级;在五品以下,俱加四品服色;如无官职,赐五品服色荣身。二等者:

赐六品服色。三等者:赐七品服色。余照一等之例,各为区别。女悉如之。(一)郡考、部试取中后见试官仪注,俱师生礼。其文册榜案,俱照当

时所赐字样,如县考则填“文学秀女”,郡考则填“文学淑女”。(一)试题,自郡、县以至殿试,俱烈士子之例,试以诗赋,以归体制。

均于寅时进场,酉时出场,毋许给烛;违者试官听处。至试卷:除殿试,余

俱弥封誉录,以杜私弊。(一)籍贯:无须拘定。设有寄居他乡,准其声明,一体赴试;或在寄

籍县考,而归原籍郡考,亦听其便。(一)郡县各考,或因患病未及赴试,准病痊时于该衙门呈明补考;如

逾殿试之期,不准。(一)值部试,如因路远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试者,如果文学出

众,准原考各官据实保奏,另降谕旨。(一)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徭役。其赴部试者,俱按程途远近,

赐以路费。(一)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样,虽乳名亦无不可;或有以风花

雪月、以梦兆、以见闻命名者,俱仍其旧,庶不失闺阁本来面目。(一)年十六岁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岁以内,业经出室者,亦

不准与试。他如体貌残废,及出身微贱者,俱不准入考。(一)诏下之日,亟拟科试以拔真才。第路有远近,势难骤集;兼之向

无女科,遽令入试,学业恐未精纯。故于圣历三年三月部试,即于四月举行

殿试大典,以示博选真才至意。

于戏!诗夸织锦,真为夺锦之人:格比簪花,许赴探花之宴从此珊瑚在

网,文博士本出宫中;玉尺量才,女相如岂遗苑外?丕焕新猷,聿昭盛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山看罢,不觉喜道:“我怕考期过早,果然天从人愿!今年侄女十四岁,若到圣历三年,恰恰十六岁,有这两年功文,尽可慢慢习学。”唐敏道:“我才见这条例,也甚欢喜。不但为期尚缓,可以读书;并且一诗一赋,还不甚难。我家才女匾额,稳稳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虽同小峰日日读书,奈父亲总无音信,不免牵挂;林氏也因悬念丈夫,时刻令人回家问信。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领林之洋进来。林氏见了,只当丈夫业已回家,不胜之喜。慌忙见礼让坐;小山、小峰也来拜见。林氏道:“哥哥只顾将你妹夫带上海船,这两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说完,即接著说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么父亲又不同来?”林之洋道:“昨日俺们船只抵岸,正发行李,你父亲因革了探化,恐街邻耻笑,无颜回家,要到京里静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来。俺同你舅母再三劝阻,无奈执意不听。今把海外赚的银子,托掩送来,他向京里去了。”林氏同小山听罢,不觉日瞪口呆。唐敏道:“哥哥向日虽功名心胜,近来性情为何一变至此?岂有相离咫尺,竟过门不入?况功名迟早,何能拿得定,设或下科不中,难道总不回家么?”林之洋道:“这话令兄也说过,若榜上无名,大家莫想他回来。他这般立志,俺也劝不改的。”林氏道:“这怪哥哥不该带到海外。今游来游去,索性连家也不顾了!”林之洋道:“当日俺原不肯带去,任凭百般阻拦,他立意要去,教俺怎能拦得住!”

小山道:“当日我父亲到海外,是舅舅带去的;今我父亲到西京,又是舅舅放会的,舅舅就推不得干净了。为今之计,别无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即或父亲不肯回家,甥女见见父亲之面,也好放心。”林之洋被小山几句话吃了一吓道:“你恁小年纪,怎吃外面劳苦?当年你父亲出游在外,一去两三年,总是好好回来。俺闻人说,他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细想这个‘敖’字,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读书,下科考过,自然还家,甥女为甚这样性急?岭南到彼几千路程,这样千山万水,问你令叔,你们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去。”唐敏听见林之洋教他同去,连忙说道:“据我主意:好在将来侄女也要上京赴试,莫若明年赴过郡考,早早进京,借赴试之便,就近省亲,岂非一举两便?况你父亲向来在外闲散惯的,在家多住几时,就要生灾害病,倒是在外无拘无束,身子倒觉强壮。他向来生性如此,也勉强不来。当日父母在堂,虽说好游,还不敢远离,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两载。这些光景,你母亲也都深知。侄女只管放心,他虽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还好哩。”小山听了,滴了几点眼泪,只得勉强点头道:“叔父分付也是。”

林之洋将女儿国一万银子交代明白,并将廉家女子所送明珠也都交代。唐敖款待饭毕,又坐了半晌。因妹子、甥女口口声声只是埋怨,一时想起妹夫,真是坐立不安,随即推故有事,匆匆回家。把燕窝货卖,置了几顷庄田。过了几时,生了一子,著人给妹子送信。

林氏听了,甚觉欢慰,喜得林家有后。到了三朝,带了小山、小峰来家与哥嫂贺喜。谁知吕氏产后,忽感风寒;兼之怀孕半年之外,秉气又弱,血分不足,病势甚重。幸亏县官正在遵奉御旨,各处延请名医,设立药局,吕氏趁此医治,吃了两服药,这才好些。林氏见嫂子有病,就在娘家住下。这日,小山同婉如在江氏房中闲话,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床下把唐敖枕头取了出来。

第四十三回因游戏仙猿露意念劬劳孝女伤怀

话说小山这日正同江氏闲谈,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江氏床下取出一个枕头在那里顽耍。小山见了,向江氏笑道:“婆婆:原来这个白猿却会淘气,才把婉如妹妹字贴拿著翻看,此时又将舅舅客枕取出乱掷。怪不得古人说是‘意马心猿’,果然竟无一刻安宁。但如此好枕,为何放在床下?”因向白猿手中取过,看了一看,却象自己家中之物,随即掀起床帏,朝下一看,只见地板上放著一个包裹。正要动手去拉,江氏忙拦住道:“那是我的旧被,上面腌腌囗【月赞】囗【月赞】,姑娘不可拿他!”小山见江氏举止惊慌,更觉疑惑,硬把包裹拉出,细细一看,却是父亲之物。正向江氏追问,适值林氏走来,听见此事,见了丈夫包裹,又见江氏惊慌样子,只吓的魂不附体,知道其中凶多吉少,不觉放声恸哭。小峰糊里糊涂,见了这个样子,也跟着啼哭。

小山忍著眼泪,走到吕氏房中把林之洋请来,指著包裹,一面哭泣,一面追问父亲下落。林之洋暗暗顿足道:“他的包裹,起初原放在橱内,他们恐妹子回家看见,特藏在丈母床下。今被看破,这便怎处?”思忖多时,明知难以隐瞒,只得说道:“妹夫又不生灾,又不害病,如今住在山中修行养性,为甚这样恸哭!你们略把哭声止止,也好听俺讲这根由。”林氏听了,强把悲声忍住,林之洋就把“遇见风暴,吹到小蓬莱,妹夫上去游玩,竟一去不归。俺们日日寻找,足足候了一月,等的米也完了,水也干了,一船性命难保,只得回来”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小山同林氏听了,更恸哭不止。江氏再三解劝,何能止悲。小山泣道:“舅舅同我父亲骨肉至亲,当日寻找,既未见面,一经回家,就该将这情节告诉我们,也好前去寻访,怎么一味隐瞒?若非今日看见包裹,我们还在梦中。难道舅舅就听父亲永在海外么,此时甥女心如刀割!舅舅若不将我父亲好好还出,我这性命也只好送给舅舅了!”说罢,哭泣不已,林之洋无言可答。江氏只得把他母女劝到吕氏房中。吕氏因身体虚弱,还未下床,扎挣起来,同林之洋再三相劝;无奈小山口口声声只教舅舅还他父亲。林之洋道:“甥女要你父亲,也等你舅母病好,俺们再到海外替你寻去;如今坐在家中,教俺怎样还你?”吕氏道:“甥女向来最是明理,莫要啼哭,将来俺们少不得要去贩货,自然替你寻来。”林之洋把唐敖所题诗句向婉如讨来,递给小山道:“这是你父亲在小蓬莱留的诗句,你看舅舅可曾骗你?”小山接过看了,即送林氏面前,细细读了一遍。林之洋道:“他后两句,说是:‘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看这话头,他明明看破红尘,贪图仙景,任俺寻找,总不出来。”

小山道:“母亲且免伤悲。据这诗句,且喜父亲现在小蓬莱。此时只好权且忍耐,俟舅母过了满月,女儿跟随舅舅同到海外去找父亲便了。”林氏道:“你自幼未曾上过海船,并且从未远出,如何去得!看来只好你同兄弟在家跟著叔叔读书,我同他们前去,就是在外三年五载,也不误你们读书。将来倘能中个才女,不但你自己荣耀,就是做父母的也觉增光。你若跟著舅舅去到海外,这水面程途,最难刻期,设或误了考试,岂不可惜!”小山道:“如今父亲远隔数万里之外,存亡未卜,女儿心里只知寻亲一事,那里还讲考试!若教母亲一人前去,女儿何能放心?还是母亲同兄弟在家,女儿去的为是。若不如此,就让母亲寻见父亲,也恐父亲未必肯来。”林氏道:“这话怎讲?”小山道:“母亲倘竟寻见父亲,父亲因看破红尘,执意不肯回来,母亲又将如何?若女儿寻见父亲,如不肯来,女儿可以哭诉,可以跪求,还可谎说母亲焦愁患病。女儿一因母病,二因父亲远隔外洋,所以不惮数万里特来寻亲。父亲听了这番说话,又见女儿悲恸跪求,或者怜我一点孝心,一时肯回,也未可知。况母亲非女儿可比,女儿此去,虽说抛头露面,不大稳便,究竟年纪还轻,就是这边寻寻,那边访访,行动也还容易;至于母亲,非我们幼女可比,何能抛头露面,各处寻访?”林氏听了,半晌无言。林之洋道:“甥女虽然年幼,也觉不好出头露面。据俺主意,你们都不用去,还是俺去替你寻访,倒还省事。”小山道:“此话虽是,但舅舅设或寻不回来,甥女岂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劳动舅舅同我前去。与其将来费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莱寻著父亲,无论来与不来,甥女也就无怨了。”

林之洋见拗不过,只得说道:“甥女这等悬念,立意要去,俺们也难相阻。只好等你舅母满月,俺置些货物同去便了。”于是大家议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氏要替女儿置办行装,随即带著女儿别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带了回来。唐敏问知详细,手足关心,好不伤感。小山回来,每日令乳母把些桌椅高高下下罗列庭中,不时跳在上面盘旋行走。这日林氏看见,问道:“我儿:你这两日莫非入了魔境?为何只管跳上跳下,四处乱跑,这是何意?”小山道:“女儿闻得外面山路难行,今在家中,若不预先操练操练,将来到了小蓬莱如何上山呢?”林氏道:“原来如此,却也想的到。”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三十日。小山带著乳母拜别母亲、叔、婶。林氏千丁宁,万嘱付,无非“寻著父亲,早早回来”的话,洒泪而别。

唐敏把小山送到林家,并将路费一千两交代明白。别了林之洋,仍去处馆。后来本郡太守因太后开了女科,慕唐敏才名,聘请课读女儿去了。

林之洋置了货物,因多九公老诚可靠,仍要恳他同去照应。无奈多九公因在歧舌得了一千银子,颇可度日;兼之前在小蓬莱吃了灵芝,大泻之后,精神甚觉疲惫:如今在家,专以传方舍药济世消遣,那肯再到海外。禁不起林之洋再再恳求,情不可却,只得勉强应了。

当时商量兰音、若花作何安置。多九公道:“此时唐小姐既到海外,林兄何不就将兰音小姐送与令妹做伴?况此人乃唐兄义女,自应送去为是。至若花小姐,乃尊驾义女,仍带船上与侄女同居,日后回来,替他择一婚配,完其终身,也算以德报德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当时将兰音、若花接到家中,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秦小春也都过来,与小山诸人见礼。林之洋一一告知详细,小山这才明白。大家一经聚谈,倒象都有夙缘,莫不亲热。彼此序了年齿,都是姐妹相称。小山问起若花为何远出之故,若花把立储被害各话说了,那眼泪不因不由就落将下来。小山道:“姐姐以龙凤之质,储贰之尊,忽遭此患,固为时势所迫,亦是命中小有驳杂,何足为害?妹子细观姐姐举止,真是大度汪洋,器宇不凡,将来必有非常奇遇,断不可因目前小有不足,致生烦恼,有伤贵体。久后姐姐才知妹子眼力不错哩。”若花道:“承阿妹过奖,无非宽慰愚姐之意,敢不自己排解,仰副尊命!”林之洋又把要送兰音与妹子做伴之意说了。小山大喜道:“甥女正愁母亲在家寂寞,今得兰音妹妹过去,不但诸事可代甥女之劳,并可免了母亲许多牵挂。”于是谆托兰音在家照应:“日后寻亲回来,再为拜谢。”兰音道:“姐姐说那里话来!妹子当日若非寄父带来医治,久已性命不保。如此大德,岂敢相忘!今姐姐海外寻亲,妹子分应在家侍奉寄母,何须相托。此去千万保重!妹子在家静候好音。”

小山道:“妹子向闻风囗【儇左亻换右羽】、小春二位姐姐都是博学,可惜才得相逢。就要奉别,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事!”二人连道:“不敢!……”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道:“姐姐此去,明年六月可能回来?”小山道:“道路甚远,即使来往风顺,明秋亦难赶回,将来只好奉扰二位姐姐高中喜酒了。”秦小春道:“我们虽有观光之意,奈路途遥远,无人伴送。前已同母舅商议,原想到了彼时,如姐姐高兴赴试,我姐妹可以附骥一往。不意姐姐忽有海外之行,我家母舅又被林叔叔邀往船上照应,看来我们这个妄想也只好中止了。”

林之洋道:“去年俺同妹夫正月起身,今年六月才回,足足走了五百四十天。今同甥女前去,就算沿途顺风,各国不去耽搁,单绕那座门户山,也须绕他几个月,明年六月怎能赶回?前日俺得考才女这信,也想教俺婉如随著甥女同去考考,倘碰个才女,也替俺祖上增光。那知甥女务必要教俺同到海外,看来俺这封君也做不成,纱帽也戴不成。据俺想来:如今有这考试旷典,也是千载难逢的,甥女何不略停一年,把才女考过再去寻亲?倘中才女,替你父母挣顶纱帽,挣副冠带,岂不是好?”小山道:“甥女如果赴试,这个才女也未必轮到身上。即使有望,一经中后,挣得纱帽回来,却教那个戴呢?若把父亲丢在脑后,只顾考试,就中才女,也免不了‘不孝’二字。既是不孝,所谓衣冠禽曾,要那才女又有何用?”说著,不觉滴下泪来。若花暗暗点头。兰音道:“姐姐此话,实是正论,自应寻亲为是。但人家明日就要起身,乳母此地又生,却教那个把我送去?”林之洋道:“此时俺又有事,只好托俺丈母送甥女回去。好往往返不过四五十里,他于夜间赶回,也不误事。”当时雇了一只熟船,托江氏带了乳母把兰音送交林氏,即于半夜赶回。到了次日,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秦小春拜辞回去。

林之洋仍托丈母在家照应,同妻、女、小山、若花由小船来到海边,上了大船。登时扬帆。走了三月之久,才绕出门户山。林之洋惟恐小山思亲成病,沿途凡遇名山,必令小山朝外看看,谁知小山看了,倒添愁烦,每每堕泪。林之洋甚觉不解。这日,同多九公闲谈道:“当日俺妹夫来到海外,凡遇名山大川,一经他眼,处处都是美景,总是赞不绝口。今俺甥女来到海外,俺要借这山景替他开心,那知他见这些景致,倒添烦闷。这是甚意?难道海外景致与当日不同么?”多九公道:“海外景致,虽然照旧,各人所处境界不同:当日唐兄一意游玩,毫无挂牵,只觉逍遥自在,但凡耳之所间,目之所见,皆属乐境,甚至游玩之时,还恐不能尽兴,往往恋恋不舍;如今唐小姐一意寻亲,心中无限牵挂,只觉愁绪填胸,忧思满腹,所以耳闻目见,不是触动在外离恩,就是感动父亲流落天涯之苦,纵有许多景致,到他眼中,也变作无限苦境了。昔人云:‘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花鸟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者因之堕泪惊心。’故或见境以生情,或缘情而起境,莫不由于心造,丝毫不能勉强。”林之洋点头道:“原来有这讲究,等俺慢慢再去劝他。”

这日,小山在船闷坐,林之洋道:“前在岭南,俺见甥女带有书来;今若烦闷,为甚不去看书?婉如、若花都闲在那里,就是讲讲学问,也是好的。俺们此去,倘能常遇顺风,将来回家,赶上赴考,也难定的。俺们行路,必须把这路程不放心上。若象甥女今日也问,明日也问,日日盼望,只怕一年路程比十年还长哩!”小山道:“舅舅议论虽是,无如书到面前,就觉磕睡。好在连日静坐,倒觉清爽。舅舅只管放心:甥女虽然不时盼望,晓得路途遥远,却不敢著急,只要寻得父亲回来,那怕多走三年两载,亦有何妨。至于考试得中才女,固替父母增光;但未见父亲之面,何能计及于此?况明年六月即要报名入考,就让往返顺风,也赶不上了。”林之洋无计可施,惟有时常解劝而已。

第四十四回小孝女岭上访红蕖老道姑舟中献瑞草

话说林之洋惟恐小山忧闷成疾,不时解劝,每逢闲暇,就便谈些海外风景,或讲些各国人物以及所出土产之类,意欲借此替他消遣。谈来谈去,恰好小山向在家中,如海外各书,都曾看过,因事涉虚渺,将信将疑,不意今听舅舅所言,竟有大半都是古人书中所有的,于是肄团顿释。沿途就借这些闲话,倒也解闷。无如林之洋虽在海外走过几次,诸事并不留心,究竟见闻不广,被小山盘根问底,今日也谈,明日也谈,腹中所有若干故典,久已告竣。幸喜多九公本系吕氏至亲,兼之年已八旬,向来吕氏、小山,也都时常见面,到了无事时,林之洋无话可谈,就把多老翁过来闲话。多九公本是久惯江湖,见多识广,每逢谈到海外风景,竟是滔滔不绝。一路上不独小山解去许多愁烦,就是婉如、若花也长许多见识。虽不寂寞,奈小山受不惯海面风浪,兼之水土不服,竟自大病,卧床不起。足足病了一月,这才好些。眠食虽然照旧,身体甚弱。不知不觉,已交新春。

这日到了东口山,将船泊岸。林之洋说起当日骆红蕖打虎一事:“妹夫因他至孝,甚为喜爱,曾托业师尹大人作媒替外甥求婚。后来到了轩辕,接著尹大人书信,才晓这段婚姻业已定了。”小山道:“前者甥女看见父亲行裹内有书一封,内中提著兄弟姻事,甥女正要请问舅舅,后来匆匆忙忙,也就忘了,适闻舅舅说起,才知有这缘故。今既到此,甥女自应上去探望,问他何日才回家乡,日后住在何处,彼此也好通个音信。况他既能打虎,若肯陪伴甥女同去寻亲,那更好了。”林之洋道:“甥女这话甚是。但你身子甚弱,上面山路又不好走,这便怎处?”小山道:“将来到了小蓬莱,甥女还要寻访父亲,若怕难走,岂有不去之理?好在甥女前在家中,已将腿脚练的灵便,如今正好借这山路操练操练,省得到了小蓬莱又要费事,此时身子虽弱,借此走走,倒可消遣消遣。”林之洋点头。随即带了器械。婉如、若花也要同去。林之洋托多九云在船照应,带了几个水手,一同登岸。小山姊妹三人一同携手慢慢上了山坡,略为歇息,又朝前进。走了多时,歇息数次。才到了莲花庵。走进里面,并无一人。正在诧异,只见庵旁走过两个农人,林之洋上前访问骆太公下落。那两个农人道:“我们就是骆太公佃户,自从前年太公去世,骆小姐搬到水仙村居住,就把这些曰地赏给我们种了。此山大虫,亏得骆小姐杀的一乾二净,我们才能在此安业。今年正月,骆小姐忽把太公灵枢搬去,闻得要回天朝,不知何时才来。这位小姐在此除了大害,至今人人感仰。但愿他配个好女婿;也不枉众人感戴一场。”小山听了,闷闷不乐,只得同众人仍归旧路。

慢慢来到岸边,离船不远,只见多九公站在岸上同一年老道站在那里讲话。一齐进前,看那道姑身穿一件破衣,手中拿著一枝芝草,满面青气,好不怕人。林之洋道:“这个花子既来化缘,九公就该教水手随便拿些钱米与他,同他谈甚么!”多九公道:“这个道站疯疯颠颠,并非化缘。手中拿著灵芝,口里唱著歇儿,要求我们渡到前面,他将灵芝就算船钱。及至老夫问他渡到甚么地方,他说要到‘回头岸’去。老夫在海外多年,从未听见有个甚么‘回头岸’。这样颠颠倒倒,岂非是个疯子么?”只听那道姑口中又唱起歌儿。他唱的是:

我是蓬莱百草仙,与卿相聚不知年;

因怜谪贬来沧海,愿献灵芝续旧缘。

小山听了,忽觉心中动了一动,连忙上前合掌道:“仙姑既要渡过彼岸,我就渡你过去。不知那枝灵芝可肯见赐?”道姑道:“女菩萨如发慈心,渡我过去,这枝灵芝,岂敢不献?况女菩萨面带病容,非此不能平复。”小山道:“既如此,就请登舟,我们也好趱路。”道姑听了,即同三人上船。多、林二人望著,不好拦挡,只得收拾扬帆。

多九公道:“他这灵芝,并非仙品,唐小姐须要留神,不可为妖人所骗。老夫前在小蓬莱吃了一技,破腹多日,几乎丧命,近来身体疲惫,还是这个病根。”道姑道:“这是老翁与这灵芝无缘,其实灵芝何害于人。即如桑椹,人能久服,可以延年益寿;斑鸠食之,则昏迷不醒。又加人服薄荷则清热;猫食之则醉,灵芝原是仙品,如遇有缘,自能立登仙界;若误给猫狗吃了,安知不生他病?此是物类相感,各有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多九公听了,晓得道姑语带讥刺,只气的火星乱冒。

小山把道姑让进舱内,同婉如、若花一齐归坐。刚要问话,那道姑把灵芝递给小山道:“且请女菩萨把这仙芝用过,涤荡涤荡凡心,倘悟些前因出来,我们更好谈了。”小山接过,一面道谢,一面把灵芝吃了,登时只觉神清气爽。再把道姑一看,只见满目仙风道骨,极其和蔼,脸上并无一毫青气。因向婉如耳边暗暗问道:“这位仙姑脸上本有一股青气,此时忽然不见,另变做慈善模样,你可见么?”婉如暗暗答道:“他的脸上那股青气,妹子看著正在害怕,姐姐怎说不见?这也奇了!”二人正在附耳议论,只见道姑道:“请问女菩萨:《毛诗》云:‘谁知乌之雌雄?’此言人非其类,所以不能辨其雌雄。不知这些鸟儿,他们可能自辨?”小山道:“他是一类,如何不辨?自然一望而知。”道姑道:“既如此,何以人仙就不各有一类呢?《易》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女菩萨若明此义,其余就可想见了。”小山不觉忖道:“怎么我同婉如妹妹暗中之话,他竟有些知觉?好生奇怪!”因问道:“请教仙姑大号?”道姑道:“我是百花友人。”小山暗暗诧异道:“他这‘百花’二字,我一经入耳,倒象把我当头一棒,只觉心中生出无限牵挂。莫非‘百花’二字与我有甚宿缘?他说他是‘百花友人’,若以‘友人’二字而论,他非‘百花’,可想而知。俗语说的:‘真人不露相。’我且用话探他一探。”因问道:“仙姑此时从何处至此?”道姑道:“我从不忍山烦恼洞轮回道上而来。”小山暗暗点头道:“因其不能容忍,所以要生烦恼;既生烦恼,自然要堕轮回了。此话不知说的还是‘百花’,还是‘友人’?含含糊糊,令人不解。他这言谈,句句含著禅机,倒也有些意味。”因又问道:“仙姑此时何往?”道姑道:“我要到苦海边回头岸去。”小山忖道:“据这禅语,明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连忙问道:“那‘回头岸’上,可有名山?可有仙洞?”道姑道:“彼处有座仙岛,名唤返本岛;岛内有个仙洞,名唤还原洞。”小山不等说完,即又问道:“仙姑所访何人?”道姑道:“我所访的,并非别人,是那总司群芳的化身。”小山听了,心中若悟若迷,如醉如醒,不知怎样才好。呆了半晌,不觉下拜道:“弟子愚昧,今在苦海,求仙姑大发慈悲,倘能超度,脱离红尘,情愿作为弟子。”

这里小山只顾求那道姑。那知多九公因被道姑讥刺,著实气恼,因同林之洋暗在前舱窃听。今见小山如此光景,因向林之洋道:“令甥女不知利害,受了道姑蛊惑,忽要求他超度,若不急急把她赶去,只怕唐小姐还有性命之忧哩!……”林之洋不等说完,一脚跨进舱去,指著道姑道:“你这怪物,敢在俺的船上妖言惑众?还不快走!且吃俺一拳!”小山忙拦住道:“舅舅:他是真仙,不可动手!”道姑冷笑道:“‘缠足大仙’何必动怒!我今到此,原因当日红孩大仙有言,意欲相效微劳,解脱灾患,庶不负同山之谊;谁知无缘,竟不能同在。幸而前途有人,谅无大害。”因向小山道:“此时暂且失陪,我们后会有期,大约回头岸上即可相见。”说罢,下船去了。小山埋怨瞩舅,不该把这道姑得罪。林之洋道:“俺不看甥女情面,早已给他一顿好打,如今还算待他好的。”小山道:“刚才仙姑忽把舅舅称作‘缠足大仙’,彼时我见舅舅听他相称,脸上忽然通红,不知何故?”林之洋道:“你看他疯疯颠颠,随嘴乱说,俺那有工夫同他搬驳,只好随他说去。”小山见林之洋支吾,不便细问。走了几时,不独百病消除,只觉精神大长。

这日船泊水仙村。小山因东口山农人所言骆红蕖之事不甚明白,即托舅舅上去访问,原来廉锦枫已于正月同骆红蕖回家乡去了。林之洋得了此信,随即回来。离船不远,忽见海中撺出许多水怪,跳在船上,一个个青面獠牙,跑进船去。适值众水手都在岸上。林之洋喊叫:“快些上船放枪!”众人手忙脚乱,才上三板,还未渡到大船,那些水怪忽从舱内把小山扛出,一刘撺入海内。

第四十五回君子国海中逢水怪丈夫邦岭下遇山精

话说那群水怪把小山拖下海去,林之洋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上船,只见婉如、若花、乳母,都放声恸哭。吕氏向林之洋哭道:“俺们正在闲话,不意来了许多妖怪,忽把甥女扛去,你可看见?”林之洋顿足道:“俺在岸上怎么不见!如今已将甥女拖下海去,这便怎处?”登时多九公得了此信,即从船后走来道:“幸喜天气和暖,为今之计,且教水手下去看是何怪,再作道理。”二人来至船头,就教当日探听廉锦枫那个水手下去。水手听了,因刚才看见那些水怪,心中害怕,不敢独往,又拉了一个会水的一同下去。不多时,上来回报道:“此处并非大洋,里面并无动静。那些水怪,不知都藏何处,无处寻找。”说罢,都到后梢换衣去了。

林之洋不觉恸哭道:“我的甥女!你死的好苦!你教俺怎么回去见你母亲!俺也只好跟你去了!”将身一纵,撺入海中,多九公措手不及,吓的只管喊叫救人。那两个水手正在后面换衣,听见外面喊叫,慌忙穿了小衣,跳下海去。迟了半晌,才把林之洋救了上来,业已腹胀如鼓,口中无气。吕氏同婉如、若花哭成一片。多九公即命水手取了一口大锅,将林之洋轻轻放在锅上,控了片时,口中许多海水,腹胀已消,苏醒过来,婉如同若花上前搀扶进舱,换了衣服。口口声声,只哭“甥女死的好苦”。多九公走来道:“林兄才吃许多海水,脾胃未免受伤,休要悲恸。老夫适才想起一事,唐小姐似乎该有救星。”林之洋道:“俺在海里,不过喝了两口水,就人事不知,俺的甥女下海多时,怎么还能有救?”多九公道:“前在东口所遇那个道姑,虽是疯疯颠颠,但他曾言解脱甚么灾难,又言:‘幸而前途有人,尚无大害。’据他这话,岂非尚有可救么?况‘缠足大仙’四字,乃唐兄在船同你斗趣之话,除了唐兄,只有你知、我知。这个道姑才见林兄,就呼缠足大仙,此人若无来历,何能道此四字?”林之洋连连点头道:“九公说的是,俺就出去求神仙相救。”说罢,拿了拐杖,勉强举步,来到外面,分付水手岸上排了香案;随即登岸,净手拈香,跪在地下,暗暗祷告,只求神仙救命。跪了多时,天已日暮。多九公道:“林兄身上欠安,今日已晚,只好回船养息养息,明日再求罢。”林之洋道:“这样大月色,俺正好跪求,九公只管请便。俺林之洋既发这个愿心,若无人救,只得跪死方休,今生今世,叫俺起来也不能了。”不觉放声大哭。多九公在旁惟有连声叹气。

不知不觉,皓月当空,船上已交三鼓。忽见远远来了两个道人,手执拂尘,飘然而至。生的甚觉丑陋,月光之下看的明白:一个黄面獠牙,一个黑面獠牙,头上都戴束发金箍,身后跟著四个童儿。林之洋一见,连连叩头,口口声声只求:“神仙救俺甥女之命!”两个道人道:“居士请起,我们今既到此,自然要助一臂之力,何须相求。”因唤:“屠龙童儿!剖龟童儿!速到苦海,即将孽龙、恶蚌擒来,立等问话!”二童答应,撺下海去。林之洋立起道:“俺的甥女现在海内,还求神仙慈悲相救。”两个道人道:“这个自然。”因向身旁两个童儿,暗暗分付几句,二童答应,也都撺入海去。不多时,因报道:“已将百花化身护送归舟。”两个道人将手一摆,二童仍立两旁。

只见剖龟童儿手中牵著一个大蚌从海中上来。走到黑面道人跟前,交了法旨。

随后屠龙童儿也来岸上,向黄面道人道:“孽龙出言不逊,不肯上来。弟子本要将甚屠戮,因未奉法旨,不敢擅专,特来请示。”黄面道人道:“这孽畜如此无礼,且等我去会他一会,将身一纵,撺入海中,两脚立在水面,如履平地一般。手执拂尘,朝下一指,登时海水两分,让出一路,竟向海中而去。迟了片晌,带著一条青龙来至岸上,道:“你这孽畜,既已罪犯天条,谪入苦海,自应静修,以赎前愆,今又做此违法之事,是何道理?”孽龙伏在地下道:“小龙自从被谪到此,从未妄为。昨因海岸忽然飘出一种异香,芬芳四射,彻于海底,偶然问及大蚌,才知唐大仙之女从此经过。小龙素昧平生,原无他意。大蚌忽造摇言,说唐大仙之女,乃百花化身,如与婚配,即可寿与天齐。小龙一时被惑,故将此女摄去。不意此女吃了海水,昏迷不醒。小龙即至海岛,似觅仙草以救其命。到了蓬莱,路遇百草仙姑,求他赐了回生草,急急赶回。那知才把仙卓觅来,就被洞主擒获。现有仙草为证,只求超生!”

黑面道人道:“你这恶蚌,既修行多年,自应广种福田,以求善果,为何设此毒计,暗害于人?从实说来!”大蚌道:“前年唐大仙从此经过,曾救廉家孝女。那孝女因感救命之恩,竟将我子杀害,取珠献于唐大仙,以报其德。彼时我子虽丧廉孝女之手,究因唐大仙而起。昨日适近其女从此经过,异香彻入若海,小蚌要报杀子之仇,才献此计。只求洞主详察。”黑面道人道:“当日你子性好饕餮,凡水族之类,莫不充其口腹。伤生既多,恶贯乃满。故借孝女之刀,以除水族之患。此理所必然,亦天命造定。岂可移恨于唐大仙,又迁害其女?如此昏愦奸险,岂可仍留人世,遗害苍生?剖龟童儿!立时与我剖开者!”

黄面道人道:“大仙且请息怒。这两个孽畜,如此行为,自应立时屠剖。但上苍有好生之德;兼且孽龙业已觅了仙草,百花服过,不独起死回生,并可超凡入圣。他既有这功劳,自应法外施仁,免其一死。第孽龙好色贪花,恶蚌移祸害人,都非良善之辈。据小仙之意:即将二畜禁锢无肠国东厕,日受粪气熏蒸,食其秽物,以为贪花害人者戒。大仙以为何如?”黑面道人点头道:“大仙所见极是。二畜罪恶甚重,必须禁锢在无肠国富室的东厕,始足蔽辜。”黄面道人道:“加等办理,固觉过刻,亦是二畜罪由自取。”因将回生草取了递给林之洋道:“居士即将此草给令甥女服了,自能起死回生。我们去了。”林之洋接过下拜道:“请神仙留下名姓,俺日后也好感念。”黄面道人指著黑面道人道:“他是百介山人,贫道乃百鳞山人。今因闲游,路过此地,不意解此烦恼,莫非前缘,何谢之有!”正要举步,那孽龙、大蚌都一齐跪求道:“蒙恩主禁于无肠东厕,小畜业已难受;若再迁于富室东厕,我们如何禁当得起?不独三次四次之粪臭不可当,而且那股铜臭尤不可耐。惟求法外施仁,没齿难忘!”林之洋上前打躬道:“俺向大仙讲个人情,他们不愿东厕,把他罚在西席,可好?”孽龙、大蚌道:“西席虽然有些酸臭,毕竟比那铜臭好挨。我们愿在西席。”两个道人道:“且随我来,自有道理。”一齐去了。众水手在旁看著,人人吐舌,个个称奇。

多、林二人回船,将仙草给小山灌入,吐了几口海水,登时复旧如初,精神更觉清爽。大家都替他道喜。小山道:“只要寻得父亲回来,就是受些魔难,我也情愿。”林之洋把水仙村之话说了。随即开船,向小蓬莱进发。

又走多时,如轩辕、三苗等国都已过去,这日,多、林二人在船后闲谈。多九公道:“林兄,你看:去岁起风,岂不就在此地?今年有意要到小蓬莱,偏又不遇风暴。若象去年,何等爽快!老夫素于此处甚生,恰好前面有个小国,只好到彼问问。”随即收口,上去打听。原来此间是丈夫国交界。及至细问小蓬莱路径,众国人听了,莫不害怕,都说:“离此千余里,地名田木岛,有一亥木山,近来忽生许多妖怪出来伤人,来往船只,每每被害。”二人慌忙回来,告诉众人,都不愿去;小山那里肯依。多、林二人说之至再,小山宁死也要前去。二人明知劝也无用,只得拼命朝前进发。

这日正行之际,迎面有座大岭,细着路径,须由山角绕过,方能出口。走了多时,离岭不远,只见上面密密层层许多果树,如桃、李、橘、枣之类,四时果品,无般不有。那股果香,阵阵向面上扑来,令人好不垂涎。柁工被这果香钻入鼻孔,一心想啖,不因不由把船靠了山角。方才泊岸,船上众人早已一拥齐上,遇见鲜果,不论好歹,摘来就吃,口中莫不叫好。多、林二人也饱餐一顿。林之洋摘了许多桃、李、橘、枣之类,送上船来,吕氏正在垂涎,即同小山姐妹大家分吃。小山道:“舅舅为何将船泊在此处?前日打听路径,都说前面有妖怪,怎么今日就忘了?”林之洋道:“俺自闻了这股果香,心里迷迷惑惑,只顾想吃,那里还顾甚么妖怪!俺去催他们开船。”于是来至外面道:“俺们走罢!莫要遇著妖怪出来。”众水手道:“今日吃了这样鲜果,浑身绵软,就如酒醉一般。好不快活!那个还有气力开船!”说著,个个睡在树下。

多、林二人站在船头,只觉天旋地转,遍体酥麻,站立不住,正在发慌,山中忽然走出许多妇女,来到船上,把吕氏、小山、婉如、若花、乳母,搀扶上岸,又有两个,把多、林二人也搀了下船,还有几十个,把众水手也都搀起,走上山来,众人心里虽觉明白。就只口不能言,浑身发软。小山此时虽然照旧,因见众人这宗光景,明知寡不敌众,只好且装洒醉,跟著同来,看他怎样,再作道理。不多时,来至石洞跟前。进了石洞,又走两层庭院,进了厅堂。正面坐著一个女妖,头戴凤冠,身穿蟒杉,极其美貌;面上有条指痕,从那指痕之中,更增许多妩媚。旁边坐著一个男妖,年纪不到二旬,生得齿白唇红,面如傅粉,虽是男妖,却是女装。多九公看了,身上虽觉瘫软,心里却还明白,暗暗忖道:“这是男妖,怎是妇女打扮?此时林兄见这模样,回想当日女儿国风味,只怕又要吃惊了。”只见下首还有两个男妖:一个面如黑枣,一个脸似黄橘,赤发蓬头,极其凶恶。

忽听女妖笑道:“他们只知吃果,那知其中藏有酒母。果然毫不费事,就都跟来。此皆贤妹并二位爱卿赞画之力,将来自然慢慢一同受享。但这倮儿有三十余口之多,不知贤妹可能别出心裁,另有炮制?”少年男妖答道:“这些倮儿刚才已吃酒母,皮肉未免带有酒味,若照向日烹调,恐不合口。据妹子愚见:莫若竟将这些倮儿酿为美酒,其名就叫‘倮儿酒’。姐姐以为何如?”女妖喜道:“如此极妙!”黑面男妖道:“以倮为酒,固是美品,但清浊不分,亦恐酒味不佳。据臣看来:女倮之味必清,男倮之味必浊,将来酿时,必须预分两处,庶清浊不致紊乱。”黄面男妖道:“今日倮儿如此之多,其中酒量大的谅亦不少,莫若先将好酒给他尽量而饮,教他吃的烂醉,日后酿出酒来,岂不更觉有力?”

女妖道:“两位爱卿所见极是。”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这个倮儿与贤妹模样相仿,莫若把他留下,给贤妹做伴如何?”少年男妖笑道:“这倮儿生的虽好,就只嘴上新留几根须儿,令人可厌。他如拔的光光如人囗【革享】一般,我才笑纳哩。”因向黄面、黑面二妖道:“二位可要留他做伴?”二妖道:“弥君嫌他新留几根须儿,所以不喜;那知我二人因他须儿过少,也不慊意。他如满部胡须,抑或络腮,我倒喜的。”少年男妖道:“这却为何?”二妖道:“这叫作‘人弃我取’。”少年男妖笑道:“若据二公之言,难道世间胡子都是弃物么?你要晓得:‘十个胡子九个臊。’他要发起臊风,比那没须的还更有趣哩。”说著,一齐大笑。

女妖分付手下,将众倮儿带至后面,多将好酒令其畅饮,以便蒸熟酿酒。众妖答应,把众人带到后面,七手八脚,各去取酒。小山随即跪下,望空垂泪,暗暗祷告道:“我唐小山因来海外寻亲,忽遇妖魔,性命只在顷刻。务望过往神灵,早赐拯拔!倘脱火坑,情愿身入空门,一世焚顶。”忽见有个道姑走来道:“女菩萨休要害怕,小道特来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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