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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念基一个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与刘明的谈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刘明只是简单地告诉他,邻省分行的领导班子也将面临调整,一把手将调任商贸银行海外行工作,继任人选还没有确定,委婉地向他暗示了未来的前景。杜念基表示了感谢。除此之外,刘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其它的话了。杜念基也不想再探听什么其它的消息了。
对于即将赴任的邻省分行,杜念基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冷冰冰的,形同陌路的感觉。毕竟离开了奋斗、工作过十几年的单位,对于新的工作岗位,杜念基实在是无法焕发出新的激情和新的亲情。
事到如今,他真的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就随着风的方向,任意漂泊去吧。他试图维系着什么,但是,确实是什么也维系不住了。
不知不觉之间,杜念基发现自己站在了李荷家的门口。他掏出钥匙,但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他努力着,试图用笑容面对门里这个无助的女孩儿。
李荷无声地开了门,无声地站在门里看着他。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杜念基和李荷也经常提起省分行的事情。两个人议论着,猜测着,设想着他们的未来,越来越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了。但是现在看来,这对露水夫妻也要走到尽头了。杜念基不知道该怎样安排李荷的未来,就像他不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未来一样。
门里门外,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无言地相望着。
李荷终于猜到了杜念基的结果。她伸出手臂,把杜念基揽进门,把他的头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相拥着走进了屋,颓然躺倒在床上。过了许久,李荷抬起头,凝视着杜念基紧闭的双眼,轻轻地说:“就这样吧,你不用跟我说什么……”
杜念基终于睁开眼睛,爱怜地看着那张俏丽而哀伤的面孔。这张年轻的脸庞为自己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忧愁,太多太多的烦恼,太多太多的疲惫,也为自己承担了太多太多的爱情,太多太多的幸福。
自己该怎样报答她呢?无从报答,无法报答,也无须报答!
杜念基感觉到,女孩儿的手指在梳理着自己的鬓发,梳理着自己的烦恼丝;女孩儿的手指在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抚摸着自己疲惫的心灵;女孩儿的双唇在舔舐着自己的眼睛,舔舐着自己痛楚的伤口;女孩儿的双唇在亲吻着自己的嘴唇,亲吻着曾经唤起她激情的爱情之门。
女孩儿的身体轻伏在自己的身上,压迫着自己的心脏,使它不要跳得太快。女孩儿的双臂揽在自己的身上,攫取着自己的灵魂,使它不要逃得太远。他感觉到女孩儿用爱情包容了自己,使自己的身体再次沉入爱欲的海洋。可是这一次,这爱欲的海洋波澜不惊,不再澎湃,不再咆哮,不再翻滚,她只是包容着他,蕴涵着他,滋润着他,抚慰着他,慢慢地,使他心底的火山也平静了下来,火红的岩浆流进海底,冷却,凝结,最终形成了爱的微微的涟漪……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沉入深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念基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轻轻地把沉睡的女孩儿抱进被窝,拿起电话。
“二哥,大哥让咱俩去机场候机厅门口等他。”李小强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杜念基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赶紧穿上衣服,让李小强开车来接他。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已经奔驰在通往机场的大路上了。毫无疑问,车钟信是叫二人过去,见上最后一面,兄弟三人就此作别了。
车上,李小强给民航公司的负责人打了电话,预订了停机坪上的VIP轿车,准备乘车把车钟信送上飞机。
深夜的机场候机大厅没有几个人,一改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两个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车钟信。
车钟信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精神倒还好些,勉强笑着说:“该料理的事情,我已经料理完毕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兄弟三人,相处一场,好聚好散吧。”
李小强驼着背,面容无比苍白,支撑着找来接洽的人,三人乘车来到即将起飞的客机下。
所有感慨的话,惜别的话,安慰的话,此刻都是多余的了。三个人的手拧在了一起。
车钟信登上舷梯,回过头,看见远处一辆高级轿车在开道警车的引领下,飞快地朝这边驶来。他认出那是车副省长的座车,赶紧走了下来。
车樵民打开车门,下了车,伸出颤抖的胳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从警车里钻出来两个表情严肃的检察官,站到了车钟信的面前。
杜念基和李小强这才发现,那并不是公安局专用的开道警车,车身上赫然印着“检察院”三个字——原来,车副省长是亲自带着检察院的人,来抓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钟信我的儿啊!”车樵民白发苍苍的头埋进儿子的胸膛,失声恸哭。
车钟信终于明白了一切,父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一阵夜风刮来,吹得杜念基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