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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召开行长办公会,先是曹平林和存款处的王华宇汇报近一阶段全省存款工作情况,然后是杜念基和岳振阳汇报去法国参与省汽车工业集团项目考察的情况。
行长办公会是由一把手黄可凡行长负责召集的,会议议程也由他来确定。这次行长办公会先讨论存款工作,显示了党组对存款工作的重视。所以曹平林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脸上明显抑制不住兴奋和喜悦的心情。
会议先由王华宇汇报了前一阶段全省存款工作的形势。经过几个月的积极工作,目前商贸银行的各项存款已经有效地制止了年初以来的滑坡形势,呈现出大幅度上升的局面,增长量在全省各家银行中排在第一位,已经完成了总行下达的四十亿元指令性任务的百分之八十。下一阶段,省行要号召全省各分支机构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在距离年底的三个月时间里,开展“大干九十天,完成全年任务”的活动。为了继续鼓舞全行员工的干劲,省行存款处初步拟定召开全省存款工作会议,确保完成今年全部存款任务,同时,先期向各分支行下达明年的存款计划,保证商贸银行的存款保持一个稳定增长的态势。王华宇在汇报材料的结尾部分,特别强调了在高新区支行管辖的胜利储蓄所发生抢劫案件的过程中,以曹平林行长为首的商贸银行员工奋不顾身地保护银行资金安全,在社会上产生了良好的轰动效应。老百姓一致认为商贸银行信誉高,服务好,在商贸银行存款最安全。所以大家争着把在别的银行的存款取出来,存到商贸银行去,这也极大地促进了存款的增长。讲完话,王华宇就看着曹平林和几位行长,等待领导的指示。
“大家谈谈吧。”黄可凡行长歪在沙发里,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脚说。
过了一会儿,杜念基看着张晓枚副行长问:“前一阶段我们向储户超额支付了多少利息?”
“截止到上个月底,已经支付了2940多万。”张晓枚说,“如果我们再坚持这样的政策,估计年底之前还要支出1200万元的高额利息。这样我担心年底我们完成总行给我们的赢利4?56亿元的利润指标,就很有压力了。”
曹平林刚要说话,黄可凡行长歪着头问王华宇:“其它银行的情况怎么样?”
王华宇斟酌着一字一句地说:“其它银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现在接近年底,各行完成任务都有压力,所以也开始白刃战了。几家银行之间互相攀比,贴水给得越来越高,这样把老百姓也惯出了毛病,他们手里拿着现金,到处打听哪家的利息给得高,谁给得高就存到谁那里去。现在真是人心不古啊,人们都向钱看,搞得我们也很被动。”
“其它银行给到多少贴水了?”杜念基问。
王华宇说:“据我们侧面打听,大约每一万元给到四百元了,看情况这个势头还在往上涨。”
黄可凡行长看着张晓枚说:“据我所知,南方的银行搞‘高息揽储’,每一万元已经给到了八百元。我们省的经济情况不如他们,假设按六百元计算,我们为了完成剩下的八亿元存款任务,就还要支付四千八百万元的利息,所以你估计的情况还不准确。”
听了黄行长的话,张晓枚的脸红了一下。但是黄可凡很快又问到:“那么你估计年底的收益情况怎么样?”
张晓枚立即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假设我们从现在开始没有其它大的支出项目,完成总行的利润指标是没有问题的。”
“大家议一议吧。”说完,黄可凡又陷在了沙发里。
其实,黄可凡已经用一番不着边际的对话,把今天会议关于存款工作的议题无形地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了,那就是:本年度剩下的三个月里,商贸银行的存款工作该怎样搞下去?是继续搞高息揽储,还是通过其它手段促进存款的增长?老头子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各位行长的面前,等待他们的回答,但是他本人却不打算表露出自己的看法,就等着这些人各抒己见了。
会议室里沉默着,大家在考虑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从黄行长的问话里,人们似乎隐约听得出来老头子好像不太赞成搞高息揽储,而邓成功曹平林又极力主张这个做法。所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决定了自己的屁股到底坐到哪个阵营中去的立场问题。本来按照商贸银行原有的势力,黄可凡杜念基一派拥有绝对优势,人们一直对他们趋之若骛。但是近来发生的情况却导致了战局的根本转变,所以在关键的时刻,对高息揽储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的表态,就是对黄邓两个集团的表态,在这样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上,着实让人难以抉择。省商贸银行的领导班子一共七个人,按照职务排列,分别是黄可凡行长、杜念基副行长、曹平林副行长、张晓枚副行长和主管党务、总务工作的许华山行长助理,纪检组长邓成功和工会主任向明强不在行长之列,但同样是副行级领导,邓成功还是党组成员。这样的数量就像中央政治局常委一样采取单数形式,以便于在关键问题的表决方面形成多数派和少数派的对比,从而对重大问题进行表决。而现在对高息揽储问题的表决过程,则非常明显地成为重新划分势力的过程、重新划分阵营的过程,而邓成功和曹平林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不必为是否搞高息揽储而发表什么演说了,那样只会起到画蛇添足的作用。因为现在关键的问题不是就什么高息揽储问题进行表态,而是对两个阵营进行表态,所以要做到“此时无声胜有声”,方才显露出胜者的真正实力。
七位行长沉默着,沉默让人感到好像要窒息了一样。
沉默中,杜念基忽然发现岳振阳的脸红了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毕竟是年轻人,不知道行长办公会的严肃性和政治性。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往往一句话就能够改变事态的发展方向,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而此时的王华宇就像睡着了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杜念基禁不住在心里笑了。
“我说两句吧。”终于,张晓枚副行长说话了,她的脸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说句心里话,我个人不十分赞同搞奖励政策,那样做对我行利润的压力太大了。”张晓枚很策略地把高息揽储这个在银行领域很不好听的词汇改称做“奖励政策”,想来一定考虑了再三。“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存款已经上得很好了,那么该收兵的时候就要收兵。这样到年底前,依靠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依靠文明优质服务,完成最后八个亿的存款任务,我想也不会成为大的问题。如果我们再这么一味地支付巨额利息,那么年底完不成利润指标,我也没法向总行交代啊。”
张晓枚一边说,一边看着每位行长的脸,似乎是在争取众人的支持。
这时杜念基笑着说:“这方面我们都非常理解你。现在全行员工都围绕利润这个指标团团转,说到底,我们都是在给你这位主管财会、眼睛盯着利润的行长打工啊。”
几位行长笑了起来。其实杜念基心里对张晓枚的表态很是赞赏,像她这样的业务干部到底单纯些,不会过多地考虑政治问题。虽然她的话并不一定代表自己对两个阵营的选择,但是她的发言已经明显给会议奠定了一个基调,下面就等着其他人顺着这个基调发展下去了。
但是,这时黄可凡行长却把脸转向了邓成功,说:“老邓你有什么意见?”
邓成功没有想到黄可凡会突然问到他,赶紧坐直了身子说:“业务上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们决定吧。”
“你是老党组成员了,也要多给他们出出主意。”黄可凡说,几位行长都把脸扭向了邓成功。
“依我个人的意见,”邓成功字斟句酌地说,“我们应该乘胜追击,一定要打一个本年度最大的胜仗。大家都知道,资金来源一直是遏制我行各项业务发展的一个‘瓶颈’,我们常常因为资金短缺,不得不向总行拆借巨额资金,为此也支付了大量的高额拆借利息,这同时也是影响我行经济效益的一个主要原因。试想,如果我们能够保证资金供给,用支付拆借利息的少量费用来吸收存款,做到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那么,不仅信贷业务能够有长足发展,而且我们的结算业务、我们的利润水平都能够有很大的改善。同志们啊,我们是金融工作者,所以更要算一算我们行的一笔大账:与其向总行支付利息,莫不如我们把储户拉进我们自己的家门;与其我们每年都因为资金供给不利而遭到总行的通报批评,莫不如我们自己放手,大胆地扩大我们的资金来源,以便保证我们各项业务的顺利发展。存款是我们银行的生命线啊同志们!”邓成功的语调越来越激昂,好像在做着讲演。停了停,他又说道:“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最近我听说,念基行长正在考察论证省汽车工业集团的外汇贷款项目。如果我们在外汇存款方面不能保证几亿美元的资金来源,那么又怎么能够开展这样的项目呢?”说完,邓成功终于把身子坐回了沙发里。
“开一个全省存款工作会议是十分有必要的。”黄可凡想了想说,“年底前再给大家鼓鼓劲,压压担子,确保完成全年任务。就这样吧。”
这时,负责会议记录的秘书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黄可凡。他不知道“就这样吧”几个字是不是就代表了党组的最终意见和决定。按照惯例,党组应该首先对是否继续搞高息揽储进行表决,然后再对是否召开全省存款工作会议进行表决。但是敬爱的黄可凡行长只说了“就这样吧”几个字,也不知道老人家是同意继续搞高息揽储呢,还是同意召开存款工作会议。也许老人家真的是老糊涂了,有时候连说话也不着边际了。
接下来,岳振阳汇报了跟随省汽车工业集团赴法国考察项目的情况。除了黄可凡和杜念基之外,几位行长都对这个新近提拔上来的年轻的信贷处处长不甚了解,也不知道他的水到底有多深,但是从他嘴里听到的令人耳目一新的理论分析和业务词汇来看,便知道这是一个很有水准的年轻人才。大家也知道,既然是杜念基选拔的、黄可凡钦定的处长,那么就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才。杜念基刚刚损失了一员干将,想必选拔这个接班人也必定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岳振阳细致的分析、高深的理论听得几位行长云山雾罩,除了张晓枚副行长提了两个问题外,别的人就都沉默了。黄可凡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就原则同意派出项目论证小组进驻省汽车工业集团,就本次贷款项目进行深入调查,然后提交省行风险管理委员会进行评议。会议开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在行长们的哈欠声中结束了。
杜念基装做有事要汇报的样子,直接跟着黄可凡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递给黄可凡一支烟,替他点上。黄可凡坐在办公桌后,梳理着花白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要调整好心态。”
“是啊是啊,摊上这样倒霉的事情,也真是够让人恼火的了。”杜念基看着黄可凡笑着说。心里纳闷:老人家说的话怎么和车副省长说的如出一辙?
“现在好像我们是在退却,但这是有退有进。”黄可凡说,杜念基听着,不敢插话。“他们急于干出点儿成绩,愿意搞就搞去吧,出了问题自己也要负责的。”
黄可凡抽了一口烟继续说:“他们要乱搞,我也不拦着,但是也不许他们拦着你搞汽车工业集团的事情——这是交换条件。”
“难得您想得这样周全。”杜念基笑了笑说,“但是看着他们嚣张的样子,我真的是咽不下这口气!”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嘛!”黄可凡看着杜念基笑了,“他们嚣张就嚣张去吧。要记住,气焰嚣张的人大多是没有策略的人,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现在他们正在势头上。”
杜念基说:“有的时候我真想不通,好像人生的命运真有戏剧性,怎么他们就赶上那么凑巧的事情了呢?还炒作得沸沸扬扬!”
“永远也不要信命,要相信自己。戏剧性的事情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生活里的事情都是有必然性的。他们的事情迟早是要露馅的。”黄可凡说,随后又十分认真地问道:“法国的事情,到底怎么样?”
杜念基赶紧严肃地说:“依我看是完全可行的,如果这个项目能够顺利上马,那么无论是省汽车工业集团还是我们,都能够取得‘双赢’的最佳效果。”
“这样就好,我就放心了。”说完就坐在椅子里不说话了。
杜念基就站起身,临出门前黄可凡又说道:“给你通报一个消息,过几天总行蔺明蛰行长要来我行参加党组民主生活会。”
杜念基听了很惊讶:“哦?是不是有意来考察一下班子的情况?”
黄可凡悻悻地说:“谁知道他肚子里想的是什么。你做好准备吧。”
走出门来,杜念基心里禁不住想着:老人家是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啊。他早已看到了自己内心的不平衡,也看出了自己对他向邓成功的让步感到的不理解,所以才说了刚才的话。而他向自己透露总行一把手要莅临本行的消息,提醒自己做好准备,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