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这话一说,在场的群众登时就停止了喧闹,北崇人蛮横不假,但民风相对也质朴,区长骂得有道理,大家就不好胡搅蛮缠。
隔了好一阵,才有一个代表半信半疑地发问,“那这个养泥鳅……还真能赚钱?”
不怪他有如此一问,泥鳅在北崇是真不值钱,超过七八个厘米长的泥鳅,能在家里养几天,再抓几条攒够一顿菜,那就做着吃了,个头太小的,根本都懒得抓。
以前也有人养过泥鳅,但是这玩意儿拿到阳州市都卖不起价钱,听说朝田的价钱要好一点,可北崇人走不出去,那就索性不养了。
现在这泥鳅能有市场,大家自然有兴趣打听,而且娃娃鱼吃泥鳅又不管大小,怪不得区长会说,这是一条产业链。
“赚钱是一定的,但是效果比不上养娃娃鱼,”陈太忠点点头,这是他最近才落实的事情,根据专家们的最初建议,娃娃鱼投饵主要是动物内脏,辅以鱼虾、贝类等。
这是集中养殖的建议,投饵量大,动物内脏相对比较容易买得到,不过娃娃鱼对食物的新鲜度比较挑剔,散户养的话,新鲜内脏不太能保证,最好是多吃没孵出的小鸡,再捕捉一些青蛙、泥鳅之类的喂食。
于是陈区长委托他们研究喂活饵,那边直接就表示了,吃惯活物儿的娃娃鱼,身体要好一些,肉质要细腻鲜美一些——我们给你做个数据吧。
这帮专家们,认的就是陈太忠,跟徐瑞麟不怎么打交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观察,前一阵把数据传了过来,徐区长却还没接到消息。
面对前来讨说法的群众,陈区长在呵斥的同时,也必须做出引导,这不是别人家的坛坛罐罐,打烂了不心疼,自家的子民,生气过后,该管还是得管。
“可是这个泥鳅,虽然好养,我们也没学过啊,”那女人犹豫半天之后,终于壮着胆子继续发问。“陈区长您能给帮着牵一下线儿吗?”
“这不是正着手问呢?”陈太忠没好气地回答,“也别有压力,娃娃鱼的考试你们都能过,养泥鳅那就是小意思了。”
这话可不是敷衍,眼前这帮人,别看都是闹事的,但是他们通过了几近于苛刻的娃娃鱼养殖考试,是北崇培养出的第一批的、具备现代养殖观念的农民。
从这个角度上讲,闹事的人都是北崇的财富,陈太忠也不能过度损害他们的利益。
“好像这个泥鳅,在稻田里也能养,”问题最揪心的那位发问,他有些患得患失,“我们都是投资了水泥池子的,应该优先吧?”
要不说这群众工作,从来都是最难做的,陈太忠哭笑不得地叹口气,“他家稻田能养,你家稻田不能养?再加上水泥池子……谁怕谁啊?”
“泥鳅养得多了,这不是价钱就上不去了吗?”这位干笑一声,讪讪着回答,而且,他还有一层别的担忧,“那些养娃娃鱼的,未必平价收我们的泥鳅。”
“你可以卖到养殖中心来,”陈太忠再次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同行可能是冤家,但也可以互利互惠,你卖他便宜一点,了解一下娃娃鱼的养殖细节,不行吗?”
“泥鳅这个东西,将来也可以做为经济鱼类的,”徐瑞麟沉默好半天,终于开口,他对农牧渔产品的动态,还是比较清晰的,“朝田的泥鳅价格不低,外省还有更高的,泥鳅养殖真的上了规模,区里自然会帮你们牵线搭桥。”
“徐区长,”最一开始跳出来的老汉发问了,“这个报名,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
陈区长纵然已经解释得很多了,可养泥鳅的收益,自是远远不能跟娃娃鱼相提并论,哪怕是徐瑞麟出面,表示会大力支持泥鳅,也不能打消众人心里的那份不甘。
这时候,就没人计较养殖的风险了——只有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
“这不可能,给你机会,就是区里说话不算话,”徐区长缓缓地摇头,他的回答逻辑性很强,“那么下一次,区里说话还是敌不过谣言。”
见两个区长态度坚决,围在门口的人渐次地散去,陈太忠既然来了,就再视察一下娃娃鱼养殖中心,中心的各个水泥池子里,已经注满了清水。
陈区长对这个养殖不是很精通,却也听过两次课,知道这是在去除水泥的碱性,要这样不间断地泡两到三个月,才能让娃娃鱼的苗种落户,“水没问题吧?”
“还行,水量和水质都很稳定,供应五万尾的成鱼不成问题,”徐区长点点头,娃娃鱼选址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儿是公认的水位高,水质好,着了急还可以引浊水过来,简单处理一下也能用。
事实上,他没有心思说这个,犹豫一下之后,他轻声问一句,“那个用泥鳅喂养娃娃鱼的数据,确实出来了?”
“我说……”陈太忠一口气没喘匀,好悬咳嗽起来,他无奈地看一眼徐区长,“老徐,我这人的信用,一向还可以吧?”
“做群众工作,有的时候是要强调引导的,事急从权嘛,”徐瑞麟微微一笑。
“前两天拿到的数据,不过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忙,”陈太忠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然后又重重地叹口气,“是啊,群众工作,引导真的很重要……”
“关键是这些人,都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养殖理念,”徐瑞麟看问题的角度,跟陈区长差不多,“听信流言是他们的不对,但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泥鳅的养殖,真的可以抓一抓,”陈太忠信口回答,“北崇别的不多,就是地方大……多挖几个池子,搞个绿色生态养殖链,卖娃娃鱼,也卖泥鳅。”
“养殖哪儿像你想的那么轻松?”徐区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养泥鳅也是一样,得有肥,没有肥的话,泥鳅长不大,挖个池子养上两年,泥鳅还没有蚯蚓大,你说这有意思吗?还不如在地上种树,浇浇水就行了。”
“这我当然知道了,”陈区长出身于城市,但是对农村的事情并不陌生,“你说这苎麻梗儿,稻草杆儿,不是能都拿来沤肥吗?”
“那些东西也能喂牲口,而且肥水最好还是粪,猪粪、牛粪这些,”徐瑞麟轻喟一声,“问题是农家就没有没用的东西,猪粪不用说,牛粪现在也能种双孢菇了,卖的价钱还贵呢。”
北崇现在的牛粪,还真是贵了,以前没什么人稀罕这玩意儿,街上时常就看到牛粪了,当然,也有闲不住的老人妇女,拿个小铲和簸箕,满大街的捡马粪牛粪。
随着化肥使用量的增大,拾粪的现象也越来越少见了,但是随着北崇大棚养殖业的发展,牛粪有了新的利用方式,那就是种植双孢菇,这下可了不得,现在北崇的街上,见到马粪不稀罕,真的见不到牛粪——一斤就值一毛多呢。
“是啊,农家就没有没用的东西,”陈太忠摇摇头,也是轻喟一声,就以常见的秸秆为例,可以喂牲口,可以沤肥,也可以当柴火烧,数不尽的用途。
想到这里,他就又禁不住痛恨起某些话本小说了,做领导的寻个好的养殖或者种植项目,全县人民就BALABALA地富裕了,还有绿色养殖概念,这尼玛纯粹胡说八道——就没有那么多的粪!
“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会想到自己的办法的,”徐瑞麟刚才那话的本意,只是想让领导意识到,农村里这点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事实上,农民群众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跟那些肥水鱼比起来,泥鳅相对还是比较好养的,于是他岔开话题,“最近搞的烟炕和娃娃鱼,都要求电力保障,发电机能尽快到吧?”
“啧,我中午正说这个事儿,说到一半就被拽过来了,你说这都是什么嘛,”陈太忠哭笑不得地叹口气。
养娃娃鱼是要讲个活水,泵水肯定是要用电,还有这个水温调节,也是要用电的,娃娃鱼这玩意儿怕热,夏天你不给它降温,就活不了几天。
烟炕就更是这样,炕烟的时候要用火,那么大个烟炕,保证燃料充分燃烧,得有鼓风机,炕烟炕到一半了,刷地停电了——这尼玛真的很悲催。
而北崇现在为了抢烟叶资源,在边境处大肆建烟炕,但是烟炕好建,电呢?甚至有人在烟炕的灶旁,很有才地接个大号风箱——有电咱就用鼓风机,没电咱就人力拉。
电力这个瓶颈,对北崇工农业的发展,影响越来越巨大了。
又聊几句,陈太忠猛地想起点事儿来,“那个二手剥麻机的事儿,你了解吗?”
“这个事情还多亏了葛区长的重视,”徐瑞麟点点头,举止间很有点中年男人的优雅和雍容,“在她的关注下,现在市场已经规范很多了,划分开了新机和二手机市场……不过必须承认,这剥麻机确实是个好东西,效率比人工剥麻强太多了。”
“葛区长还是很有大局感的,”陈区长缓缓地点头,却是按捺不住地、狐疑地看徐瑞麟一眼,不会是葛宝玲也迷上你了吧?老徐你这中年男人的气度,要说哥们儿是妇女之友,那你是绝对的……中老年妇女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