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看到陈太忠神情寥落地走回来,就强忍心中的妒意,走上前问一句,“太忠,怎么回事?”
“没什么,觉得有点无聊,”陈区长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句,上了自己的车。
终究是个实力为尊的社会啊,张部长看着他的背影,不着痕迹地摇摇头——三人同为正处,认识也在同一天,相处得还不错,但是那两位正处,一个见官大半级,一个新鲜热辣到烫手,人家俩能说的话,我这个正处都没资格听……
他在这里纠结不提,陈太忠也是心潮起伏,他还真没想到,隋彪是要走了,党代会开过没几天的嘛。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有预兆的,现在想起来,“长征路在脚下”这个活动,隋书记一开始是不赞成的,但是陈区长慷慨激昂了几句,隋彪就不再说什么——搁在往常,有类似的退步,隋书记肯定要争取一点补偿条件的,但是他没有争取。
其次就是两天前在市里,李强说起来隋彪,也是一脸的古怪模样,说明李书记对某些发展,也是有耳闻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今天的发言稿是隋彪念的,陈区长只当这厮看到来的领导多,想一改初衷卖弄一下,就说我让你卖弄好了,反正抓人心的东西,是由我来宣布的。
不成想方文在走的时候,要问一句隋彪怎么改了初衷,这个提示很婉转——其实都未必算提示,他只想了解一下,陈太忠是否知情。
陈太忠当然是不知情,但是他一想,隋彪想蹭政绩,却又不在乎人心,丫图了什么?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隋彪要走了,因为要走了,所以可以不在乎人心——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同时也因为要走了,他看到“迈开脚步,动手动脑”的活动,有这么多重量级领导的支持,自上到下地形成了体系,隋彪估计是觉得这个不可思议的活动,很可能成功。
那他就可以考虑蹭着沾一沾光——就算他后脚走人,这个活动也是在他手里发起的,干好了有他一份功劳,干不好也是后面人不争气。
至于说下面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没必要去关心,所以对于陈太忠拿走最大的这一块,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抓住眼前的发起权才是真的。
“多事之秋啊,”陈太忠禁不住叹一口气,在别人眼中,北崇风平浪静政通人和,发展也挺快,是大家羡慕的对象,但是……祥和背后的刀光剑影、权力博弈,谁又看得到呢?
廖大宝双唇紧闭,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他感觉到了,领导此刻只是单纯的感慨,而不是要跟自己说什么。
陈区长也没跟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发话,“去闪金吧,看一看纺织厂搞得怎么样了。”
在北崇目前的项目中,除了油页岩和清阳河两个电力项目,就数苎麻厂大了,脱胶厂是初级加工,建设工期相对较长,而且环保这一块很要命。
纺织厂属于再加工,技术含量比较高,设备安装也比较便捷,而徐瑞麟也是操心的主儿,施工进度并不比卷烟厂慢多少。
不过有一点需要指出,北崇的苎麻,高支纱始终是个不好突破的技术壁垒,这个壁垒的产生,根本不限于纺织,跟脱胶都有关,甚至育种的责任更大一点。
不管怎么说,两个厂子在建设中,基调定得也很高,陈区长走进脱胶厂,视察在建的污水处理池时,正碰上徐区长走过来,他头戴安全帽,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一滴接着一滴掉落,T恤的前后心也已经被打得透湿。
“进度怎么样?”陈太忠随口问一句。
“进度没有问题,现在天热,过几个小时,凉快一点才能全出工,”徐瑞麟抬手抹一把汗水,“我正要跟你反应,再拨点钱吧,二茬麻下来了,计划收麻的钱不多了。”
“不是划了五百万吗?”陈太忠听得有点讶异,“咱的苎麻有多少种植面积?”
“外面县区进来的苎麻不少,”徐瑞麟苦笑着回答,“咱的收购价是每公斤六块二,比外面五块五的上门收购价高不少,现在已经收了将近七百吨,没多少钱了,二茬麻扛不下来。”
“那三茬就更扛不下来了,”陈太忠沉吟一下,方才发问,“再划一千万够不够?”
“最少也得那么多,”徐瑞麟点点头,“咱的名气传出去了,有些手里捂着头茬麻的还会卖过来,再加上麻价还会有波动……不能再少了。”
“哎呀,这张张嘴,一千万就又出去了,”陈区长苦笑着摇摇头,要不说这当家难呢?北崇目前算有钱的了,但是架不住花钱的地方更多,“能不能限制一下外面县区的苎麻,优先收购本地的?”
“你要是一限制,那就全是本地的,”徐瑞麟听得就笑,又抬手抹一把汗,“外面的随便找个本地人,花点小钱中转一下,那算多大点事?而且咱们这个苎麻厂的规模,早晚是要上去的,就权当结个善缘吧。”
“那就再划一千五百万好了,”陈太忠一听是这个说法,也没了脾气,索性多划一点出来,“老徐你也稍微注意一下身体,这大太阳的。”
“没辙啊,等一会儿我还得去浊水,再过俩月,娃娃鱼苗就到了,”徐瑞麟苦笑一声回答,“时不我待,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呢,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是要挨骂的。”
干部都像你这样的话,老百姓得多幸福?陈太忠笑一笑,转身才待离开,猛地想起一个问题来,“老徐,你说咱的苎麻制品,能不能从部队里弄点单子?”
“这个……不知道,”徐瑞麟犹豫一下,老老实实地摇头,“部队的采购那一套,我不是很熟,不过咱们这是日用品,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应该是存在竞争者的。”
要跟那些既得利益者掰腕子,陈太忠点点头,目前的北崇还真是经不起折腾。
看到徐区长做事如此辛苦,陈区长觉得自己这两天,过得有点懈怠了,心里有点微微的惭愧,可再转念一想,哥们儿憋了这么久,稍微放松两天,可以理解的吧?
他的女人里,现在也只有张馨、丁小宁和刘望男还留在这里,其他人都是有事回去了,不过由于进入了假期,蒙晓艳和任娇最近要过来。
这大白天的,总还是要做点事情的,陈太忠上车之后,沉吟一下吩咐廖大宝,“去卷烟厂看看。”
卷烟厂已经开始正常生产了,目前正值烟叶收购季节,进出的车辆不少,厂里的建设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就是建设和生产两不耽误。
厂门口修起了一排平房,是厂里收购烟叶的地方,虽然太阳正毒,也排着不少人,还有平车三轮车之类的,上面满载着货物。
街对面房屋的阴影下,还蹲着不少人,有一栋楼房正在施工,由于天太热停下了,框架里挤满了乘凉的人,房东也不干涉——北崇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很质朴的。
陈区长慢吞吞走过去,找个角落往下一蹲,旁边一个老汉正在吧嗒烟袋,他就随口问一句,“区里的收购价怎么样?”
“挺好啊,”老汉笑眯眯地回答,他认出了来人,“陈区长,能再贵点就更好了。”
“这不扯吗?”陈太忠笑着摇摇头,“我倒是可想多给你钱呢,你得把烟叶种好。”
“其实啊,公平就好,”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回答,他身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好烟叶当然就贵了。”
“收购中,有没有压品级的现象?”陈区长不去卷烟厂,而是找农民们聊天,自是要了解一下下面的声音。
“没有,给得还算公道,”中年汉子笑着回答,“比不上五年前行情最好时候的价钱,不过真是算公道了。”
“自那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老汉义愤填膺地哼一声,“今年要不是区里号召种,这辈子也不种烟了。”
明年种烟的会更多,陈区长闻言微微一笑,那时他初来北崇,还没建立起足够的威信,想必明年会大不一样。
看到四处都堆积了不少的烟叶,陈太忠就想起来徐瑞麟的话,说不得又问一句,“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种的?”
“嗯,”老汉点点头,没再说话,看起来是有点猫腻,倒是那中年汉子很坦然地回答,“不是我的也是邻居的,来时价钱都打听好了……乡里乡亲的,信得过。”
“花城那边也想把烟叶卖过来,”旁边有人发话了,“不过那边好像看得挺严。”
“他们当然想了,咱收得公道,不压品级,”一边又有人幸灾乐祸地笑了,“烟草那帮人也不敢乱来了……指不定心里有多恨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