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记说到这里一直腰,猛猛地嘬一口烟屁股,一伸手在烟缸里碾熄了烟头,“太忠的烟不错,就是不经抽……你给别人的恩情再多,大家也只会卖给价高的人。”
“至于说你包收,咱北崇也好个面子,给你弄点歪瓜裂枣的草莓,收不收的也在你了,反正就是收成不好嘛,来,有本事你一直盯着草莓从小长到大,就算你有那功夫,也得有那精力,一千万……那得有多少大棚?”
“那这契约精神,难道就不讲了?”施淑华听得真是有点傻眼,她绝对不是智商不够的主儿,但是对基层,她了解得还是太少了,总觉得吃透了商场竞争规则,就该是无往不利了。
面对这明显违背契约的说法,她表示不能理解,“我跟他们谈的,是公平的合同,买断他们的产品,是最大的保障,难道……这不是诚意吗?”
“这是诚意,但是你小看了他们奔小康的欲望,大家穷得太久了,”林桓微微一笑。
“产品价格低于保障线的时候,买断是好的,但是市场好了,产品溢价了,别人大卖了,他们看着眼红,那这买断就又是一种障碍了,造成了心理不平衡……当然,北崇的群众是有良心的,他们真的奔了小康之后,还是会回报你的,本质上讲,大家都是好人。”
“这还真是……”施淑华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她看到出现一瓶矿泉水,想也不想拿起来咚咚地灌两口,才长叹一声,“真没想到,搞个农产品,水都这么深,买断不是万能的,还是要看市场,真是不甘心,也很寒心,这不是我想像中的农民。”
“一个想法行不通的话,错的不会是大多数人,你根本就是开错了药方,”陈太忠哼一声,随手又递给林桓一支烟,“我的烟也不多,省着点抽……她有点天真。”
“那是,”林主席接过烟来,摸出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才惬意地叹一口气点点头,“相当地天真。”
施淑华一听这话,是老大地不服气了,她冷哼一声,“就算我想得不完善,你们基层干部用点手段,也能制止这种违约现象吧?”
说来说去,施总还是官宦人家出身,她的父亲施金鹏虽然不容于官场,痛恨这里面的蝇营狗苟,但是同时,施副厅也见不得出尔反尔这种现象——终究是老派人。
所以施淑华琢磨用官场的手段,制约某些不道德现象的出现,倒也正常。
“这个……”林桓侧头看陈太忠一眼,“陈区长,还是你跟她说吧。”
“凭啥呢?”陈太忠才不买丫的面子——老林越来越会倚老卖老了,这个毛病不能惯,“我没回来之前,你俩不是谈得挺好吗?”
“其实我是来跟你反应,烟叶收购的问题,有些烟叶贩子,私下敲定一些收购意向,”林桓正色解释,“结果一来你办公室,碰到施总了。”
“溢价很高吗?”陈太忠的思路,登时就又被带偏了,其实这也是北崇闹心的地方。
北崇出一些好烟叶,往年因为没有自己的卷烟厂,都是被省烟草公司收购走了,给的价钱……就是那么回事了,不过多少比种粮食强。
卷烟里的利润很大,但是烟叶的价钱跟成品无法比较,而且还不能随便卖,只能卖给烟草公司,这就影响了大家种烟叶的热情,只是在田埂地边少少地种一点自家抽,多出来一点,就是制成烟丝,在集市上卖给那些水烟袋、旱烟袋们。
要是种得多了,那真的不好卖,尽管可能会引来烟叶贩子,但同时也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对烟贩子来说,这同样也是比较危险的事情。
万一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就毁了,这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烟叶贩子没来,农户又没有销售渠道,真是哭破大天都没用。
但不管怎么说,北崇每年还是有不少人私下销售烟叶,这个东西是不可能禁绝的,为了利益,总有人铤而走险。
林桓说的就是这个事,今年区卷烟厂就要动了,对烟叶的需求大增,还向隔壁的县区征收烟叶,这个时候有人来区里非法高价收烟叶,这确实值得重视。
“是要高一点,也不是很多,”林桓点点头,托区里卷烟厂的福,今年的烟叶有去处了,虽然种植烟叶的农民也明显地多了,但外面来收烟叶的人,价格还是要往上抬,“但是高一点就是高一点。”
“这必须查,今年一两烟叶都不能出境,”陈区长很果断地表示,一边说,他一边就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电话,“咱自己原料还不够呢,葛宝玲要是拦不下来车,哼……葛区长你好,我了解到个新的情况,要向你通报一下……”
葛宝玲虽然是不管这一块,但她终究是本土干部,一听说拦截烟叶出区,登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您放心,给我个政策就行,谁拦下算谁的……我保证一两烟叶都出不去。”
陈太忠放下电话,才说还要通知乡镇,施淑华马上就不干了,“太忠,你对烟叶可以是这样的态度,对于跟我们斯嘉丽的合作,就不能动用政府的力量?”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烟草是专卖的,”陈太忠哭笑不得地解释,心里也在暗叹,别的小说里,一说地方跟大公司合作,包生产包销,马上就皆大欢喜毫无阻碍,利润也滚滚而来,可到了哥们儿这儿,麻烦就这么多。
“那你说我开错了药方,是错在哪里了?”施总气呼呼地发问。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陈太忠摇摇头,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我认为,你应该承诺,你的收购价,会比别人的收购价上浮百分之多少,这个比较好一点,随行就市嘛。”
“太忠这个点子我看行,”林桓点点头,一个公司左右不了市场,预先定价不太靠谱,比别人高一点才是最合适的。
“有没有搞错?”施淑华好悬没把鼻子气歪了,“斯嘉丽为农户做那么多,最后的收购价,要比其他人都高?做出这种承诺,我吃饱了撑的?”
“你看,你要搞绿色、有机概念,还要打出品牌,这个价钱肯定低不了,生产成本也会比别人高,”林桓细细地向她解释,“一般的市场收购价,会影响到普通产品,但是对你的产品影响不大。”
“总不会有人嫌钱多,”施淑华无奈地翻个白眼,她来谈合作,对北崇而言是好事,但是她要指出,“斯嘉丽是个企业,也不是来学雷锋的。”
“我还以为,你是看在小紫菱的份儿上帮我呢,”陈太忠听得就笑了起来,“北崇地广人稀,位置偏僻,没有过度的工业开发,其实是个打造绿色食品基地的好地方。”
“恒北有类似条件的地方不少,”施淑华下意识地回答一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呛了,于是微微一笑,“不过我是信得过你这儿的。”
“我的意思是说,北崇具备这样的优势,现在是没这个能力,等上两三年条件成熟之后,我们自己也可以搞这个基地,”陈区长微笑着回答,“我已经在朝田的菜市场划了一块地……销售北崇特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感觉不妥的地方在哪里了——这个合作谈成了,北崇只会成为一个初级生产基地,要受到斯嘉丽的制约不说,还不能享受太多的利润,对打造自有品牌,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过,发展是需要两条腿走路的,能缩短这个发展过程,适当地让出一部分利润,也是正常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斯嘉丽想在北崇发展,目前是最好的切入机会,收获也不会少,耽误上两三年的话,到时候估计除了我,别人都未必愿意跟你谈了。”
“你倒是底气很足,”施淑华冲他微微一笑,说句实话,她认为自己提的条件已经不错了,不成想对方居然会公然表示,考虑短她的路,而且已经在做了。
对于一个贫困县区来说,北崇对大资金的进入,有点过于傲慢了,但是想一想对方是陈太忠,是恒北最年轻的、主政一方的正处级干部,是易网公司老总荆紫菱的朋友,是初来半年就全面推动了北崇各项发展的主儿,那么这个傲慢,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只是认为,斯嘉丽有些想法,是拍脑门子,换到干部身上,这就是不接地气的表现,要被事实教育的,”陈太忠不卑不亢地回答,“做为有合作意向的双方,我有必要指出贵方的误区所在……畅所欲言,这是友好合作的基石。”
“好吧,你赢了,”施淑华也是个痛快的主儿,不过她对一些问题还是要落实,“万一我收购的时候,有人恶意抬高收购价,对斯嘉丽造成损失……怎么处理?”
陈太忠和林桓交换一个眼光,齐齐地回答,“那就交给我们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