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杜俊才不会跟陈太忠全讲,但是他也要诉说一下自己的委屈,“……我已经很努力了,就是运气不好,我甚至去朝田卖过羊肉串,结果一个难看得要命的城管,非要跟我处对象,我换了好几处地方,都被她找过去……本来挺好的买卖,搞得做不成了。”
“是不容易啊,”陈太忠听得都想笑了,面前这厮,简直就是个杯具大全了,小杜大多时候,还是眼高手低,但是能放下架子去卖羊肉串,也殊为不易了——起码这个羊肉串,小杜不会在阳州卖,阳州人的消费能力差倒是在其次,关键是丫丢不起那人。
“我的努力,她视而不见,”杜俊才还要再絮叨下去,却猛地发现自己偏了主题,于是就纠正过来,“反倒是嫌我游手好闲……那个时候,我就听说她跟杨孟春有点不对劲了,她很单纯,绝对是被带坏的。”
“但是我听说你,喝了酒之后,也经常跟她打架,”陈太忠不清楚杜家的事儿,但是对何霏的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甚至还去电视台抢过她的工资……有没有这回事?”
“那是……就那么一次,”杜俊才低下头,叹一口气,嘴里却是不肯服软,“我老妈做寿,本来说好她买礼物,结果她不买了。”
她买了两瓶酒,被你招待朋友了,陈太忠对这个八卦是很清楚的,这是大家公认的,何霏和杜俊才闹僵的分水岭,不过眼下计较这个,实在没太大意思,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他又点起一根烟来,“小杜,你觉得当初何霏嫁给你,是看上你什么了?”
“门当户对嘛,”杜俊才的回答脱口而出,“她好看我也不难看,而且,我俩有感情基础……当时在班里,我是学习委员,经常帮助她,可走上社会之后,我才知道,学习好不好的,屁都不算。”
“这么说,她曾经很钦佩过你,”陈太忠轻轻地吸一口烟,尼玛,这心灵鸡汤真的不好煲,哥们儿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了,”杜俊才迟疑一下,才低声回答。
“她的变化是她的,你的变化是你的,”陈区长又吸一口烟,任由浓浊的烟气在口鼻间蔓延,“她对你的误解,我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做为一个曾经被她钦佩的人,你拿她的死来做文章……她若是死后有灵,会不会更加看不起你?”
杜俊才登时语塞,隔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他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我……”
“你可以不承认,反正她已经死了,”陈太忠好不容易发现了缝隙,就果断地灌入鸡汤,“今天你跟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后果。”
“我没有拿她的死做文章的意思,”杜俊才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选择了否认,不过对于陈区长所做的事情,他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不选择直接对抗,“我只是通过看新华北报,发现自己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元凶到底是谁。”
“元凶到底是谁,你心里很明白,”陈太忠苦恼地揉一揉太阳穴,“如果你抓小放大,为了一己之私,不能让真正的元凶尽快地得到惩罚,甚至帮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那么,何霏当初真的瞎眼了……你根本不算个男人。”
何霏活着的时候,也说过这话,她现在都死了,我需要在意吗?左右不过是怕我找《新华北报》,杜俊才觉得自己看透了区长的心思,于是自嘲地笑一笑,“头上的绿帽子大家都知道了,还不止一顶,我早就算不上男人了。”
“唉,”陈太忠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哥们儿跟你磨半天嘴皮子,真的是尽到为人父母的心了,你真想一门心思走到黑,那也随你,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那你去吧,”陈太忠很随意地摆一摆手,“去主张你的正义,别在区里搞什么危险行动,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你是北崇的群众,但是北崇不止你一个群众。”
杜俊才刚刚走出门,迎面就撞到一个美女,这个女人比自家死去的老婆还强不少,不过最近区里关于她的传说很多,陈区长的铺盖嘛。
王主任找陈区长,也是汇报工作来的,“头儿,咱们搞这个移动大棚,乡镇一定要公示吗?”
“哎呀,这个……”陈太忠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强调过,要让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硬性规定,乡里一定公示,唉,这基层工作就来不得半点疏忽啊。”
“屈刀乡有群众反应,乡里没贴出公示来,”王媛媛缓缓发话,“刚才有乡里群众在区政府公示栏发牢骚,我觉得这个情况有必要重视一下。”
王主任的工作态度,真的没得说,这个移动大棚的统计和筛选,本来就是交给计委的,但是现在分管副区长兼计委主任病假了,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心浮动,这个时候,她发现有人发牢骚,还敢接下来,这也真是排除万难一心为公了。
“在公示栏喊冤,为什么不去信访办?”陈区长的话才问出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下,这东西凭什么信访?唉,真是跟杜俊才聊天聊糊涂了,“你怎么表示?”
“我就是表示,计委一定会过问,不让农民的权益受损,”王媛媛微微一笑,“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但是没把他们领进来。”
你这长相,只要嘴一张,别人巴不得给你留电话号码呢,陈区长看一看她光洁的小臂和修长的双腿,用心克制一下自己的绮念——窝边草,胸也小了一点。
然后,他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们留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住址啊,”王媛媛理所当然地回答,“还有村委会的电话。”
“你打电话,把魏得一给我叫过来,”陈太忠淡淡地吩咐一句,魏得一就是屈刀乡的党委书记,这屈刀乡,在北崇也算偏远乡镇,位于临云乡和小岭乡之间,啥特产也没有,穷得叮当乱响,不过屈刀的烟草在北崇算是不错的。
“但是他们现在改正,也有点晚了,”王媛媛提醒他,“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这是咱们自己的问题,没说清楚……屈刀乡顺延两天,”陈区长并不委过于人,事实上他更关心的是,“屈刀乡的人,直接在公示栏喊冤?”
“这个……确实是这样,”王媛媛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头儿,您搞的这个公示栏,不止是公示,它是在政府门口啊,很多人有了冤屈,又不合适上访的,就在这里说一说,希望能得到区领导的重视。”
“这倒是公示栏的新用法,”陈太忠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心说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民众们参政议政、反应问题的渠道多了一个,可公示亭旁边,就是区政府的大门啊。
此刻的魏得一,正在办公室里说大棚的事情,他旁边坐着的,就是东柳沟村的胡村长,斜对面则是乡长郑二勇,郑乡长抱着个大搪瓷缸子,沉着脸轻啜着茶水。
“东柳沟集中发展大棚产业,我认为是很有必要的,”魏书记沉声发话,“五十亩是最少了……到现在为止,咱们乡里还没有个像样的农业基地。”
你就扯犊子吧,郑二勇心里清楚得很,姓胡的跟魏得一关系好,就想拿走一大块大棚。
而且这魏书记就喜欢搞面子工程,东柳沟离乡里就是三公里,站在乡政府的小二楼上就看得到,到时候有领导过来视察,一眼看过去,很整齐的几排大棚,那效果当然是不错了。
但是同时,郑乡长心里还清楚,胡村长的吃相不好看,大棚基地一旦搞定,村民们能得到多少收益,那实在不好说,可以肯定的是村长的腰包会鼓起来。
胡村长的腰包一旦鼓起来,魏书记的手头就要宽裕一些,起码吃喝之类的有地方了。
所以郑乡长一直就不表态,今天被书记拉到屋里逼迫,眼下避无所避了,他闷声回答,“那你想搞就搞吧。”
当然是我想搞就搞了,我特么叫你来,是担心这五十亩过不了区政府!魏书记很清楚,乡里虽然没怎么放消息,但是收集的搞大棚的意向,已经超过百亩了,区里一旦决定砍掉这五十亩,保其他的零散户,那不就白算计了?
所以他一定要拉上郑二勇,“乡里的发展,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咱俩一起找到陈区长,去说这个事儿!”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呢,郑乡长心里也明白,老魏是在担心什么,他又沉闷一阵,才待理不待理地回答,“我觉得,你跟小胡去找陈区长更合适。”
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可能使坏,当我想不到?魏得一知道必须做通这厮的工作,要不然不管是往区里打小报告,还是煽动乡亲,都可能让自己被动。
说来说去,还是新来的区长太亲民了,连屈刀乡的乡民都知道,遇到不公正待遇,去区里告状,搁在张区长在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事?
“你再考虑一下吧,”魏书记看一眼胡村长,尼玛,让你搞定郑二勇,你小子办事还真不让人放心,“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魏得一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号码,笑眯眯地接起来,“你好,我是魏得一。”
“魏书记你好,我是计委的王媛媛,”电话那边传来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王媛媛……哦,王主任,你好你好,”魏书记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请问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说,陈区长请你马上来区政府一趟,”王主任还是很客气的,但是话里没什么感情,“你现在有空吗?”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魏书记笑着回答,“这个……我需要准备一些什么资料吗?”
“这个你要问陈区长了,再见,”王主任很干脆地挂掉了电话,她曾经在区长身边工作过,当然知道,有些消息不该由她来说。
“陈区长……让我去一趟,”魏书记挂了电话之后,斜睥郑二勇一眼,轻声嘀咕一句,音量却保证对方能听到。
“还是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他又自言自语一句,拿起电话开始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