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算采购,也没这个价钱,”康晓安不是个喜欢表露情绪的人,有些话他也不合适说,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按捺不住了,“两台五万千瓦的机组要七、八个亿,陈区长,走遍中国也没有这个价格……请你相信我,一旦有人要审计,这个价钱就太糟糕了。”
“审计啊,这个一会儿再说,”陈太忠点点头,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是真的想为自己好,但是这话也有威胁的味道,他有点不喜欢,“直接说吧,康总你找我谈话的目的何在?”
“七八个亿,是你找到的投资,我只有佩服的份儿,”话说到这个时候,也该图穷匕见了,康晓安也掀开了自己的底牌,“我地电再给你投资一个亿,股份的话……按出资比例算,但是这电厂的建设,要听我们的。”
“凭啥呢?”陈太忠冷哼一声,听到这里,他自以为已经想明白了对方的思路,按这个逻辑,电厂建好之后,以地电的股份,不会有太多的盈利,但是关键在于,人家要承建这个电厂,这里面的利润也少不了。
都说金桥银路草建筑,但是相较而言,建电厂那里面的利润也是极高,而且由于技术含量高,草台班子就不敢打这个主意,七、八个亿的电厂,有多少盈利空间那真的没法说。
所以陈区长断断不会让出这一块,哥们儿找钱容易,可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就凭我给你加一个亿,能把你的两台机组,都换成十万的,”康晓安微微一笑,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雍容,“可能还差一两个亿,回头慢慢补。”
“翻一倍啊,这确实是好事儿,”陈太忠缓缓点头,嘴角却是泛起一丝冷笑来,他拿起啤酒猛猛地灌两口,接着又打一个长长的酒嗝。
其他四个人目睹这情况,都觉得年轻的区长理屈词穷了,所以要借喝酒做为缓冲,寻思对策或者借此下台阶,却是没想到,年轻人放下酒瓶之后,醉醺醺地问一句,“你就觉得我五万的机组很落后,你知道我是什么机组吗?”
尼玛……你能是核电站不成?康晓安也抬手慢慢地灌啤酒,脑子里却是不停地转悠,他能是什么机组……火电的,能是什么机组?
灌了半天啤酒,他还是想不出对方能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机组,于是放下啤酒,很谦逊地发问,“这我还真不清楚……陈区长你打算上的,是什么机组?”
“煤矸石,五万的煤矸石机组,”陈太忠傲然回答,“燃烧值、灰分什么的,我都不说了,每年我能给阳州处理多少吨污水?”
“是矸石电厂?”这一刻,康晓安登时打个激灵,他虽然是省政府的人,但是既然接了这一摊,对这一摊确实细细了解过,煤矸石电厂他也略知一二,虽然那也是火电,但是在火电里,属于……用个比较时髦的话来说,那是非主流电厂。
这种非主流电厂,讲求的是综合效益,一个是新能源,还有一个就是,发电成本可以适当忽略——煤矸石堆积,对环境有影响,而城市的污水,确实能通过这个来处理。
说白了,这种发电厂,基本上可以不计成本——他们的发电成本,比普通的火电都可以高出不少,因为有个环保效应在里面,这个东西,衡量起来有难度。
所以说这种电厂,是国家大力支持的,赔钱都在所不惜,这里面有个综合考量的问题——当然,真要赔钱的话,省去几个环保环节,也就不赔钱了。
这些因果想罢,康晓安就要面对另一个现状了:这个发电设备……是要定制的。
没错,普通的电厂上火电,设备买来直接就用了,燃烧值灰分什么的,差不了多少,电厂烧的都是动力煤,讲求个燃烧值的。
但是煤矸石电厂,求的可不是这些,康晓安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是不是流化床锅炉啊?
“没错,是新能源,”陈太忠笑眯眯地点点头,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别人魂不守舍的样子了,“翻倍,那就是两台十万的煤矸石机组……康总,你确定能拿得下来?”
“十万的煤矸石,咱国家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康晓安是真下了功夫的,闻言登时就摇头,不过他也不会自承其短,“上是没问题,但是时间需要考虑。”
“那肯定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陈太忠笑眯眯地点点头,接着就又发问了,“可是你既然不确定时间和技术,为啥一定要阻碍我呢?”
“因为就算矸石机组,你这个造价也有点偏高,”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康晓安也就不再遮着掩着,“哪怕两台十万的矸石机组,也就是十个亿出头……我把很多冗余都算上了,要不,咱们细细地算一下?”
“你也不用算了,七、八个亿是我卖电厂的费用,”当陈太忠发现,这省政府出来的人,也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话的时候,他就不藏着掖着了,“要是审计的话,我还有电网建设。”
“电网……”康晓安古怪地看他一眼,眼中是按捺不住的惊讶,“没想到这一块你也要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费用倒是正常。”
接着,他就陷入了沉思里,康总是前两天才听说,北崇有自己建电厂的计划,而且折腾此事的区长能量很大,于是他想也不想,就授权赵主任邀请对方参加会议。
地电草创伊始,需要各种各样的合作伙伴,也需要各种各样的成绩,在康晓安看来,这北崇的电厂是个很好的选择,如果地电能参股,等发电之后,用所收电费收购电厂的所有权,那么公司就相当于借鸡生蛋,干脆利落地起了一个电厂。
至于说北崇不愿意被收购,那就涉及到别的问题了——你北崇区没有发电和经营电网的权力,惹得火了,我直接让省政府出面,给你少少的补偿,把资产划拨过来。
这种电厂跟小水电并不相同,小水电往往是村里或者乡里自己搞的,更有私人承包的,他们辐射的区域很小,位置一般也相对险峻,对电力大网来说不无补充,所以一般情况下,电业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展到建福公司那个程度,电业局才会强力关注。
但是北崇区区里建电厂,那是政府资产,扣你一顶没手续的帽子,说拿就拿过来了——所以康晓安一度认为,自己这个借鸡生蛋的计划,对北崇也算客气,大不了到时候利息算得高一点,跟我们地电合作,我不让你吃亏。
然而,在会议上他听说,北崇要建的是区委区政府自备电厂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借鸡生蛋的计划不太可行了——人家都已经算到了,名义是区里的自备电厂,并且为区里的几个工厂发电,省政府市政府想划走,也得考虑下面同志们的情绪。
不过,不能借鸡生蛋,不代表不能合作,事实上,因为“自备电厂”四个字,他对陈区长能力的评价,又调高了一点——人家不但胆子大,敢搞电厂,而且还心细,提前预料到了麻烦,所以这张牌看起来虽然不伦不类,但真正地实用。
一个升得极快的年轻干部,胆大妄为倒不算稀罕,但是莽撞之余,人家还没有得意忘形,知道预防危险,这就太难得了。
正是因为能力值调高了,康总对陈区长的期望值也调高了,这大晚上十点半,听到陈太忠回来之后,他马上上门相邀。
不过现在,听说对方连电网建设都想到了,康晓安简直都无语了——合作伙伴太能干,真不是特别值得庆幸的事儿。
他沉吟了好一阵,才心一横,“那这样吧,这个电网建设,能交给我们干吗?”
“这个没有问题,”陈太忠点点头,然后又笑着补充一句,“不过这个电网,将来是要卖给你们的,想怎么开口,你随便。”
“电网肯定是要卖给我们的,你区政府没有经营权力,”康晓安笑着回答,这就是在表示“这项合作不成问题”的同时,暗暗地点对方一下——你有些操作是违规的。
对这个味道,陈太忠才不会在乎,他要想规避风险,有太多手段了,所以没必要计较,事实上他是真想把电网卖出去。
电网的所有权留在区里,是有一定的好处,起码地电公司收购和卖出的差价,这一部分利润,是留在区里了。
但是如此一来,区里想要明白划分区属企业的产权、成本和收益,就不太容易了,各种往来清理不顺畅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一团糟的烂账——北崇又不想独立,搞那么小而全干什么?
而且电网运营这一块,也不好管理,人员配得多了不合适,少了又怕有意外出现,倒不如直接甩给地电,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吧。
这也是对合作伙伴的回报,地电帮着协调这两年的电,又有电网运营的执照扛着,北崇面临的风险也会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