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石门村附近,就又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这里的山势险峻陡峭,有些地方看着就一里多路,可是绕来绕去你得走十几里地。
廖大宝知道这里的危险,再三地叮嘱领导,“区长,咱真的不能抄近路,一不小心迷路的话,想转出去就难了。”
你显然没听说过万里闲庭,陈太忠撇一撇嘴,不过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哪里还有油页岩,于此同时,昨晚王书记的话,也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一定不要翻过东边的陡坡。
所以眼见村子在望了,他倒不着急进去了,向东边看一看,还真是有一片峭壁,坡也不是很陡,但六十度总是有的——重要的是,那坡后面真的有条沟。
他的天眼来回扫视一番,很快就选出了一条比较合适的道路,所以也不再向村子里走,而是一转身就下了山谷。
“区长,那里不是路啊,”廖大宝登时就急眼了,他上前就伸手拽人,“这山可大了……”
“想来就跟我走,不想来你就在这儿呆着,”陈太忠也不知道那陡坡后面有什么,天眼扫过去,也没发现太大的异样,于是他沉声发话,“我这么走,有我的理由。”
那廖大宝也只能跟着了,坐视领导迷路,那是政治错误,而跟领导一起迷路,那就是荣幸了——当然,前提是在弹尽粮绝之前,他们能找到回来的路。
不过这回来的路,也真不好找,这山里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和小灌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没多长时间,廖科员就发现,自己已经晕头转向了。
倒是年轻的区长一点不害怕,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山坡前,“来,翻过这个坡。”
“我先爬,帮您探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廖大宝也别无选择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别看这山不是特别陡,但是凹凸起伏不平,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可能卡到半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救援不及时,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你跟我走就行了,”陈太忠也不解释——路我都设计好了,石门村的人看不到,你选的路就未必了,而且,你非要往死路上走的话,那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翻过了这座山,其间的艰险也不必提了,廖大宝唯一感慨的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三级运动员的体格,在区长面前,真不够看的——有两次若不是区长拉他及时,保不准就滑下去了,性命之虞倒未必,但是鼻青脸肿甚至骨断筋折是难免了。
翻过山之后,纵然是十二月的寒冬,两人也是一头的大汗,廖科员坐在石头上直喘气,陈区长则是目光炯炯,四下扫射着。
看了没几眼,他就发现了异常,抬脚向一个方向走去,廖大宝只得拔脚跟上,心里却是不住地哀叹:区长,您这身体真的太好了,体谅一下吧?
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来到了一片相对齐整的土地上,周围都是灌木蒿草什么的,这块地有五六分大小,里面却是一水儿齐腰高的植物。
现在是阳历十二月,恒北虽然靠南,也到了草木凋零的季节,不过看到那光秃秃的茎干上,个把兀自在晃动的、鸡蛋大小的果实,廖大宝当场就石化了,“罂粟?”
“你认识?”陈太忠好奇地看他一眼。
“见过,”廖科员点点头,“法制办有禁毒教育的,图片和实物我都见过,也知道,区里有人偷偷地种这个,不过……这么大面积……”
到现在,他已经知道,陈区长为什么要如此吃力地爬这座山了,他甚至想得到,这个消息应该是王书记透露出来的,否则陈区长这个外地人,没道理比他这个本地人消息更灵通。
陈太忠默默地坐在那里,这一刻,他已经有点怀念在科委的日子了,科委不行的话,文明办也算,主政一方……主政一方——尼玛真的很难啊。
万事开头难,他勉力地给自己打气,然后开口发问,“我听说,石门村的人均收入,在区里倒数,你有发言权,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这个石门村……我真没去过,”廖大宝苦笑一声,他犹豫一下,才又发话,“不过石门的姑娘,都是往外嫁的,石门的小伙娶媳妇,很多是从外地买来的……疯的傻的都有。”
“啧,”陈太忠咂一咂嘴巴,手往外一伸,“来,给我一支烟。”
红彤彤香烟燃起,他坐在那里,任思绪随着淡淡的烟雾升腾,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到了烟蒂——咱涂阳的烟,还真的不错。
“你呆一会儿,我养养神,”陈太忠将手里的烟蒂碾灭,随手将烟头往口袋里一装——眼前这片罂粟地,没准要弄点文章的,他不能引起村里人的警觉。
廖大宝也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将手里的烟蒂碾灭,如法炮制,心里却是在不住地琢磨:石门村这次,怕是有难了。
陈区长闭目养神了五分钟,然后一睁眼站起了身子,“走,回。”
“不去石门了吗?”廖大宝讶异地发问,早上七点出发的,现在都一点了,可想而知来这个村子有多难了,既然到了跟前,不去看一看……你甘心吗?
“走吧,下山小心点……今天见到的,跟谁也别说,”陈太忠也不多解释,刚才他已经去过石门了,寥寥三四十户人家,一家比一家穷,整个村子只有一台电视,收音机有七八台,连狗都总共只有七八只,一只比一只瘦——其中两只正在抢着吃一泡屎。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没错,等两人回到停放面包车的地方时候,就是下午五点半了,看着头上乌云压顶,廖大宝有点担心,“区长,这个天气,咱们怕是赶不回县城……赶不回区里了。”
“不去别的地方了,就是回区里,”陈太忠真的没心思再调研下去了,今天的发现,让他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北崇的问题,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儿——穷。
而且,车上的油页岩样本,也该尽快寄到北京,这个项目不追到穷尽,他无法甘心,“你要是累了,钥匙给我。”
“这点山路算个什么,”廖大宝笑着回答,他年方三十岁,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我是担心这个车不太好,别半路熄了火。”
“你这车还真不保险,”陈太忠常年开车,只从声音和抖动上,就能分辨出车已经接近不能开的地步了,下一刻,他又想起来一桩事情,“你认识的那个老二,常去悦宾楼?”
“也不常去,”廖大宝听到领导终于问起此事了,心里微微地一颤,不过这个时候他别无选择,只冲王书记对他的前倨后恭,他也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于是他很直接地表示,“那里有赌场,老二喜欢玩两把,不过他玩不起大的,输的时候也多,幸亏他老婆管得紧,没败了家……要不然,他不知道能借多少高利贷。”
赌场……这就是无烟产业了吧?陈太忠有点明白那个小吴的话了,“悦宾楼是谁开的?怎么徐区长的儿子被人杀了,现在还没有眉目?”
“悦宾楼……”廖大宝犹豫一下,最终苦笑一声,“悦宾楼是张一元开的,他以前是市局邵局长的司机,现在下海了,跟分局周局长是把兄弟……周局长跟的是李市长。”
我艹,怪不得徐瑞麟没反应,这张网真的很大,陈太忠很庆幸,居然捡了这么一个牢骚篓子进自己的夹袋——换个人的话,就算了解得很清楚,怕是也不敢说。
“那张一元这个局面,还是有点小了,”陈太忠淡淡地发话,他觉得有这种大势力的话,搞一个区区的悦宾楼,有点委屈,怎么也得去阳州市兴风作浪。
“嗯……其实张一元也看不上北崇,”廖大宝肚子里的货真的不少,可是……他觉得自己全部抖出来,有点不太稳重,而且关键的是,这新区长能不能站得住脚,能不能扛得住隋彪,也很难说,他没必要一下子把话抖搂干净。
于是他淡淡地叹口气,“唉,下雨了,区长,咱还走吗?”
就这说话的工夫,面包的前挡风玻璃上,已经落下了斑驳的水滴,而现在天已经大黑了,车还没有行到临云乡,这时候走山路,真的有点危险。
“你要开不了夜车,那我来开,”陈太忠也觉出,这家伙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不过再想一想,这也正常了,小廖已经充分地展示出了他的能说,要是太能发挥的话,那就近于嘴碎了——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秘书的品质。
“这倒无所谓,不过肚子有点饿了,等到了临云乡,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廖大宝实在是扛不住了,从一大早出去,直到现在天黑,两人只是吃了点饼干、火腿肠和矿泉水什么的,活动量又大,他早受不了啦,“最好再喝碗热汤。”
陈太忠吃不吃东西问题不大,但是总不能要求别人跟他也一样,这大冷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