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夜,眼瞅着窗外天都蒙蒙亮了,陈太忠也实在懒得再呆了,今天晚上邢建中收获不小,但是同样的,他也收获不小——前提是如果他也想搞针状焦项目的话。
“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我要走了,”他站起身来,事实上,陈某人手里的资料远不止这些,不过能口头上解答清楚的,他并不想暴露出自己收集资料的能力,那或者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说邢总,陈主任这个情,你可领得大了。”
“很久以前,我领陈主任的情就大了,”邢建中表示自己毫无压力,不过一说到这些与技术无关的事情,他就有点难掩困意,说不得大大地打个哈欠,“兄弟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张嘴,太忠知道,我老邢一向对得起朋友。”
“我的需求嘛……”陈太忠听他这么说,真觉得有点好玩,说不得拉一个长长颤音,吊对方半天,最后才笑着发话,“倒也不是没有,我出的是私活儿,以后不管是谁,只要他们问起你的消息来源,你就说都是自己研发的……我帮你一把,别让我为难。”
这也算需求?邢建中对这个要求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好半天之后才笑着发话,“您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的,不过……这些数据在国内,只是我掌握了吧?”
他原本不是很在意面前这位,但是这一晚上的技术细节谈下来,他心里很清楚,对方真想再扶持一个针状焦工厂的话,难度会有,但是不会太大。
“我要有意偷你的技术,你挡得住吗?”黑脸膛冷冷地一笑,满是不屑的神情,接着他拎起手包,转身推开窗户身子一纵,就消失在了晨曦中,似乎跟整个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不过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顺着晨风飘了进来,“陈主任交往的人里,就没有坑朋友的……当然,前提是你得对得起陈主任。”
邢建中站在窗户口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厂里的警报响起,于是苦笑着摇摇头,走回沙发边,拿起这一晚上他记录的重点,细细地看了起来,时不时地又看一看U盘上的录像。
当助理打电话过来,说早餐已经做好了的时候,他果断下令,你通知一下,早餐之后,厂里的技术部门在小会议室集合,我要开会。
说是开会,其实邢总大概动员一下,讲述一下大概的技术攻关方向,然后就是找各环节的技术负责人挨个谈心——而不是当场一次说完。
没办法,搞高科技的民营企业家就是这么惨,自己累不说,还得防着别人偷窃胜利果实,自打发生图纸被窃的事情之后,邢总就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没什么人能信得过,他把最要紧的东西,还是装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个会开完,差不多就是中午了,想到自己一晚上没睡,而下午还要带着各种材料跑到素波去鉴定,只能在车上眯一小会儿的时候,他也禁不住哀叹一声,“搞企业的就是孙子养的,还是做官舒坦啊,陈太忠肯定没受过这种罪。”
你这才叫放屁!陈太忠若是能听到这个抱怨,肯定会如此回答,他一晚上没睡不说,又去了一趟凤凰耗去不少仙力,才说上午没事补个觉,罗克敌和李云彤却跑来汇报工作。
现在的陈主任,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中,你说他养病?这个不假,但是同时他还遥控指挥自己分管的那一片,别人也愿意心甘情愿地来请示工作。
当然,一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们也不会频频来汇报,毕竟领导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没急事的话,就是隔一个星期来一次——平日里虽然也来,但就不是汇报工作了。
今天是周三,昨天上了党课,两人就来汇报文明办最近一周的情况,不过也有点小事,想请陈主任帮着处理一下。
陈太忠这个样子还能处理事情?别说……他还真的能,说完单位的事情之后,罗克敌又提起一件事情来,正林文明办向省里求助,说那里的干部家属调查工作,开展得不够顺利。
其中最大的阻力,是来自于正林矿业集团的董事长卢林,正林多山,矿产资源还是有一些的,不过除了铝矾土,其他都是零零碎碎的,有铁矿、磷矿和煤矿,甚至还有分散得非常散的金矿,蕴藏量都不大。
但是这两年铝矾土走俏得很,正林矿业主要做的也就是这个,这里的铝矾土大多直接供应了临铝正林分公司,不过也有一些别的零散方向。
简而言之,正林矿业是正林市难得的盈利国企,这两年的效益更是看得人眼红,不过这卢林在正林混得极好,他为人仗义豪爽,又是背景深厚——正林可是革命老区,背景深厚的人真的太多了。
这人的儿子前年出国留学了,后来美国炸了南斯拉夫中国大使馆,卢总逢人便说早知道就不给儿子办绿卡了——老区人嘛,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
结果他一嚷嚷,等风声停了之后,又有几个人托他办绿卡,到现在正林文明办要搞家属调查表,发现他不如实填写,找他来盘问,他笑嘻嘻地回答说,其实我儿子真没绿卡,我是气不过美国那鸟样,吹牛呢。
文明办哪里会信这个,卢总你帮人办绿卡都不止一张了,于是他们就劝他,老卢啊,无非儿子上学办了个绿卡,有啥不能认的呢?你老婆肯定没绿卡,你不是裸官啊。
怎奈这卢林就是不承认儿子有绿卡,他的态度很好,不是硬顶,但是死活不承认,文明办这边实在无奈,找到了挂职的康楼电,康市长虽然不管这个,可是人家都求到门上了,他也不好坐视。
又是正林系的人马,陈太忠听得有点无奈,他知道罗克敌做事,比李云彤稳重得多,但沉吟片刻,他还要落实一句,“这个卢林的儿子,肯定是有美国绿卡吗?”
“肯定有,不止一个人见到过,”罗主任沉声回答,“只是这个人……云彤你说吧。”
他有点顾忌,李云彤却是无所谓,于是就解说一下,此人身份比较敏感,算起来应该是红三代,爷爷是正林纵队的老人,解放之后直接回村务农了,父亲却是脱离开正林系,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官至正师级,前几年旧伤复发死了。
卢林的父亲还做过一件事,就是受他爷爷所托,文革期间给一些被打倒的“狗崽子”穿上了军装,这在当时是捅破天的大错误,不过他的山头硬,终于是顶过去了。
如此一来,卢林就算不是正林系的正林系,他跟蔡莉、邝舒城之类的正牌正林关系不太大,关键是很多被打倒的老人,都卖他面子,虽然这帮人也都基本上退了,但是人家的儿孙也都成长起来了——这个人真是个马蜂窝。
“这红了三代,第四代终于是吃美国大米了,”陈太忠轻喟一声,这样的人,正林人真的是无可奈何,好半天之后他才点点头,“罗主任,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见他。”
这就是陈主任存在的意义,别看他在养伤期间,但还真是文明办的大杀器,而遇到这种棘手人物,他也不吝出手。
“好的,”罗克敌摸出电话,当着陈太忠就拨通了号码,“正林矿业的卢林吧?我是省文明办,我们陈太忠副主任希望你尽快来一趟素波。”
那边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罗主任犹豫一下,将手机放下,抬头看着陈主任,“他想跟您说两句。”
见领导点点头,他将手机送到陈太忠耳边,陈太忠淡淡地发话,“你想跟我说什么?”
“听说您身体欠佳,一直想拜望您去呢,就是没这个资格,”卢林笑一笑,然后话题一转,“您找我,是不是要谈那个干部家属调查表的事情?”
“你觉得呢?”陈太忠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他心里却是生出点猜测来——你小子不会是想通过这么做,来搭上我吧?
“那我下午就去跟您做检讨,”卢总登时就做出了决定,他略略迟疑一下,才轻声叹口气,“您训我一顿,我也就对得起别人了……卢家人从来不会出卖朋友,这是我的苦衷。”
啧,这个人倒是奇葩得紧,陈太忠挂了电话之后,久久无语,他当然听出来了,估计姓卢的是还介绍别人办了绿卡,不得不硬着头皮顶在第一线。
要不说人真的是矛盾体,卢林身为红三代却是把红四代送出国了,可偏偏对炸大使馆不满,身为正林盈利国企的老板——贪腐估计难免,却同时还要讲义气,为别人挡灾。
他正感慨呢,李云彤却是发问了,“领导,他怎么说?”
“下午过来跟我做检讨,”陈太忠轻描淡写地回答。
“领导果然是领导,”罗克敌笑眯眯地伸出个大拇指来,“您一亮名字,就比他们做那么多工作都好用。”
“陈太忠你太不像话了吧?”他的话音未落,门口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