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这些采访要求,陈太忠有点犹豫了——哥们儿能不能泄密呢?
杜毅对文明办的工作并不支持,眼下的退让,只不过是王刚事件而导致了阴差阳错的变化,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所以他有理由不买老杜的账。
但是话又说回来,杜书记不支持也不反对,这可以理解为无声的默许,没有这份纵容的话,文明办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确实不太可能。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陈太忠还得领杜毅的情,一时间他也决定不了行止,索性给黄二伯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我该怎么做。
“杜毅强调保密,是正常的反应,他不可能跟一个小记者叫真,”黄汉祥人不在天南,但是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却还是相当地清楚,“但是太忠,你没必要跟着他的指挥棒走。你跟他很熟吗?”
他打压我还来不及呢,跟我很熟?陈太忠反应过来了,敢情老黄是要自己彰显立场,哪怕有点异声,想必老杜也不能计较,然而这里面还有个尺度问题,他就顺便请示了,“我觉得内参上的东西,还是不合适说得过细。”
“你告诉他有内参就行了,别人不敢提,你敢提,”黄汉祥哭笑不得地指示,我让你特立独行一点,也没让你违反纪律,“对了,再跟你说一个事儿……王刚还是去了美国。”
咋就不能有点好消息呢?陈太忠闷闷地挂了电话,最近由于美国的侦察机恢复了对南海的侦听,关于那架停在海南的侦察机的谈判,又陷入了僵局,王刚大概就是沾了这个光走的。
诸事不顺啊,陈主任心里的邪火再次上升,于是他找到秦连成,“主任,有很多记者想就辽原的事情采访我,我可以正面回应吗?”
“这个……”秦主任沉吟了起来,事实上,他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小陈的意思,小家伙是凤凰黄的代言人,偶尔跟老杜别扭一下是应该的,不别扭才是不正常的。
不过这个指示,他是不敢下,这玩意儿牵扯太大,他又看不到足够的利益,于是他表示放手,“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当没问我……老主任提醒你一下,注意尺度。”
这世界上,聪明人果然多啊,陈太忠一听就明白了,老秦认可自己有撒野的资格,所以不会反对,但是支持就不用考虑了,然后再强调一下分寸——这属于老主任的人情。
对陈某人来说,这就算招呼打到了,他没资格也没理由去跟潘剑屏打招呼,顶头上司不管,那就足够他发挥了,于是当又有电话打进来,他就表示说,行啊,你跟你们的同事说一声,下午四点半,素波高新区,素凤通讯设备制造有限责任公司见。
陈太忠倒是想搞个记者招待会呢,但是这不现实,不管是黄二伯还是老主任,都认为这是个人行为不是组织行为,所以他甚至不打算在外联办接待这些记者——那里味道也不是很对,于是直接就将地址选在了素凤手机厂,全龙天在那里折戟了一场,这能说明一些问题。
接下来的采访电话,他也如此表示,这不是陈某人要大造声势,实在是……这些媒体之间,也存在这样那样的竞争关系,他单单指望某一个媒体对同行放风,这容易导致冷场——是个媒体人就知道,“独家新闻”四个字最好用了。
然而这么一来,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了——不是每一个记者,都了解素凤通讯设备制造有限责任公司在哪里,于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蒋主任给陈主任打来了电话。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陈太忠,你接待你的记者,把地点设到我高新区是怎么回事?这是你自己的事儿,跟我们手机生产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蒋君蓉你差不多点啊,你们素凤手机的事,麻烦我少了吗?当初怎么就不见你算得这么清楚,”陈太忠毫不客气地驳斥她,“我就是想着,全龙天在你这儿没捞上好处,这说明咱党的干部大部分还是好的,帮你宣传一下,你这是吃了枪药了?”
“这个……宣传一下当然好,”蒋主任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偏偏又不能驳斥这样的逻辑,于是她愤愤地表示,“但是你好歹事先跟我打个招呼,有你这么强买强卖的吗?”
强奸我都干过呢,不过那是被逼无奈,陈太忠冷笑一声,“强买强卖的事情,你比我做得拿手……告诉你,难得这么多记者,我还想着借机宣传一下素凤手机,没想到,你居然会傻得连这个都想不到。”
“谁说我没想到,但是你总得尊重一下我这个……”蒋君蓉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她气哼哼地把手机向桌上一拍,“混蛋,居然这么就挂了!”
下午四点半,记者招待会……嗯,是陈主任接受采访会准时召开,虽然是个人行为,但是他的排场一点都不差,从稽查办,他抽调了三个人过来——一个人验看记者身份,并且做出登记;一个人负责摄像,一个人则是负责录音和笔录。
而素凤手机这里,尽管蒋君蓉态度不好,却也派出了一个摄像师,这就是三份影音资料了,哪个记者想任意剪接诱导舆论的话,有必要考虑一下后果。
由于这个决定很突然也很仓促,到场的一共只有十六家媒体,其中还有三家是天南本地的——陈主任的御用喉舌,《天南商报》刘晓莉和《素波晚报》随遇而安,也赫然在场。
但是偏偏地,《新华北报》没人来,虽然他们在天南,是设有一个记者站的,他们是被某人的野蛮行径整怕了——不过他们旗下的杂志倒是来了一家。
“既然你们要采访我,我先问诸位一句,你们敢保证,能如实地报道我的话吗?”陈太忠坐在椅子后面,连站都懒得站起来,看起来是非常地傲慢。
“真实性是新闻的第一要素,对于那些想通过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来诱导公众博取名声的朋友,我奉劝一句,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们的交谈会记录在各种影音和文字材料上,你可能会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实话实说吧,《新华北报》的记者,我抓了不止一个。”
哗,在场的记者登时哗然,其实,陈主任跟新华北报的恩怨,在高端的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有些事情强调个心领神会,是的,属于能做不能说。
眼下,陈主任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知情者难免要感慨此人的嚣张名不虚传,而那些不知情的,则是议论纷纷。
“我给你们五分钟的考虑时间,”陈太忠面对下面的议论声,很傲慢地表态,“这足够你们请示领导了,在这段时间内,自问做不到的记者朋友,请你们及时离开,大家不伤和气。”
“陈主任,我先问一个问题,”一个记者率先举手,这是一家来自香港的媒体,他站起身来,略带一点挑衅地发问了,“如果不按你说的报道,你大概就会抓人……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威胁吗?”
“我说的是有意歪曲我意思,新闻注重真实,虚构新闻和有明显倾向的误导新闻,这是媒体人的耻辱……请你不要偷换概念,”陈太忠应付这些主儿,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是很低级的手段,但是也很有效,如果你真的打算这么做,那么,我确实是在威胁你……一个新闻从业者不讲职业操守,被欺骗的民众就可能撕碎你,至于我本人,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情,但你若是有意歪曲我的话,我真的会很生气,不排除导致一些后果。”
“这显然是在压制言论自由,”香港记者愤愤不平地嘀咕,香港的媒体生存压力很大,很多时候讲求的是眼球效应,而不是程序正义,否则不会衍生出那么多狗仔队。
“言论自由是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畅所欲言,而不是歪曲事实哗众取宠,”陈太忠满不在乎地丢出一句,搁给别的干部,一听港媒外媒的,自己的腿肚子就先软了,但是陈某人见多识广,才不会怕这个。
别说这些媒体了,就是那些民运之类的组织,陈主任在驻欧办的时候,也不知道对付了多少,其实就是一条真理:你要怕了,那怎么做都被动;你要是不怕,恰好又占理,那尽情地发挥吧,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五分钟之后,还真的有一家媒体离场了,不过这货是为了抗议,表示自己卓尔不群,正经的新华北报业集团下属的某期刊杂志,都还在场内不动——姓陈的你将后果说得再严重,我们旁听一下总是无所谓的吧?
接下来,陈太忠面对的就是各个媒体的提问了,一开始大家都还算克制,问的都是一些基本情况,而陈主任是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
这个分寸他一直把握得很好,直到《地北晨报》的一个记者打破禁忌。
“陈主任我很想了解一点,为什么这个工厂开工一年多了,你们才会发现他们涉嫌制毒?”记者的问题很尖锐,但是也没有刁难的意思,“这里面是否有政府监管不利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