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不在的这一周里,文明办重拳出击四面开花,对其余上榜的干部展开全面的约谈不说,还将对项富强的处理建议报到了省委组织部。
组织部的反应也很迅速,当即约谈了项总,项总表示我没有管好家人,辜负了组织的信任,现在申请辞去天化集团董事长一职,以纯洁干部队伍。
项富强表现得太配合了,负责约谈的干部都有点奇怪,好歹是一正厅呢,你怎么还不负隅顽抗两下?
于是,他们在请示邓健东之后,做出了答复:项富强同志,你没有掌握家属的情况,随意地应付组织调查,这个态度是非常错误的,而你全家都办了绿卡,只有你一个人在国内,这也是咱组织不提倡的。
然而话说回来,你是有错误,但是这些错误,没有严重到需要你辞职来弥补,起码组织内没有相关的规定,所以你也别说什么辞职,等待组织的处理就是了。
听到这个回答,项富强真是又惊又喜,不让辞职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有机会,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这不会是陷阱。
道理很简单,天朝体制里就数官帽子最大,他为了一点不是很严重的错误,愿意放弃自己的官场生涯,不管怎么说,这态度都算绝对端正了——这个位子空出来,是有人要惦记的。
而他其他的事情,目前似乎并没有人去调查,贪污受贿啦作风问题啦买官卖官啦,那些统统都是整人的借口,他已经很识相很配合了,连位子都要让出来了,谁还会吃饱了撑的,再来整他?须知杀人一万,自损八千。
正经是他想到了陈太忠当时的解释,说文明办不想因此引起太多的恐慌,心说没准就是那话儿了,我因为很配合陈主任,就此逃过一劫。
他很庆幸,但是这个事情想收到完美的结果,他还得跟陈太忠打个招呼,于是他就打个电话解释,陈主任,我是按你说的辞职了,但是组织部说没必要——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陈太忠当时正火急火燎地四下找人呢,所以也没有多理会他,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既然是组织部的意思,你等着他们处理就行了,不过你期望值不要太高,调整位置是必然的。”
他并不知道省委组织部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非常确定,哪怕项富强你再配合我,这个老总你也是干到头了,哪怕是邓健东得了别人授意,想放你一马,我都不会答应——组织部不顶用的话,不是还有纪检委吗?省纪检委不行,还有中纪委呢。
项富强只能讪笑着挂了电话,心里禁不住有些怅然,然而再想一想,能从辞职转变为调整位置,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呢?
陈太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秦连成探讨,组织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可能给邓健东打电话了解缘由,虽然邓部长也挺支持文明办的工作,但是人家是堂堂的省委组织部长,不是他手下的小弟,肯支持他就万幸了,人家想怎么处理事情无须解释。
对这个情况,秦主任却是不以为意,“邓健东做事很有章法,以我的看法,他就是想把项富强调到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副职上去,这才是对‘裸官不能出任一把手’这个建议的真正诠释,方便下一步工作的展开。”
“老主任的眼光果然厉害,”陈太忠点点头,他正色发话,“我也隐约有这么个猜想,可就是不如您这么确定,唉,还是年轻见识不够啊。”
“你少跟我扯这些,”秦连成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这点东西,你回味不过来才叫奇怪,你是害怕有人为因素干扰吧?”
这话听起来晦涩,其实已经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秦主任只差点名道姓地发问——你怕万一邓健东受了什么影响,要放过项富强,所以来我这儿找同盟来了,对吧?
“哦……人为因素?没有啊,”陈太忠只能硬着头皮否认了,老主任说得不假,他考虑到这个可能了——虽然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但是他不能容忍,官场里待了这么久,陈某人变了不少,很多时候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这个裸官现象,真的是他无法忍受的。
大家都知道,从本质上讲,陈某人有一点点的种族主义倾向——在仙界呆得太久,上一世凡间的事情,他根本不记得多少了,否则早仗着重生的机会大敛其财了,反正在仙界,黄色才代表尊贵,白皮肤体毛未褪的家伙,通常就是不开化的象征。
那现在来看,自家不如人已经很丢人了,而自家的干部,家属还纷纷移民,只留下孤家寡人做国家干部,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所以他问这个问题,确实是有寻找同盟的意思,不管怎么说,秦连成才是文明办的一把手,对邓健东可能的徇私枉纵,他可以表示不满,但是在对组织部长不满的同时,还要越过秦主任的话,那就是……那就不是做事的章法。
不过现在,他是不肯承认的——这话传到邓部长耳朵里就坏事了,“我是觉得自己不在的时候,大家的成绩斐然,就想着自己在的时候,还是没有充分地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你非要听这个夸奖的话,有意思吗?”秦连成是在自己的家里接待的这家伙,所以有些话,他也不怕说得明白一点,“没错,这就是你打好了基础,大家才有了奔头……你还想听到些什么赞美的话?”
“邓健东的行为,要真是像您猜测的一样,那他做事真的很有章法,”难得地,做下属的跟领导玩起了瞬移。
不过他这话不是虚的,而是他真的感受到了省委组织部长做事的厚重。
从组织结构上讲,省委组织部就不可能听命于文明办,哪怕是省委办公厅也没用,邓健东答应配合文明办,也认可裸官不适合做一把手,但是人家想怎么来体现,外人不能置喙。
像对这个项富强的处理,就是再典型不过了,陈某人都觉得,此人应该要引咎辞职了,但是搁给邓部长,就是轻飘飘地一句话,等待组织处理。
每一个衙门,都有每一个衙门的说法,不客气地说,陈太忠的设计过界了,邓健东不会按他的意愿落子,这是必然的。
“那还用你说?”秦连成不以为意地哼一声,他现在已经是正厅了,跟邓健东只差一个级别,但是别小看这一个级别,十年之内能到达那个位置,都算是万幸。
这中间几个小坎,都不是那么好迈过去的,从现在的位置到市长,从市长到市委书记,从市委书记到副省,进而再到省委常委——其中的个把环节,是可以靠势力省去的,但若是没有强力支持,那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的。
所以他对邓部长的行事,还是很佩服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幸致的,“他要事事都听你的,那成什么了?能在大方向上支持咱文明办,就不错了。”
“您指示得对,”陈太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站起了身子,他来秦主任家,为的就是这件事,搞清楚了因果,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再去省厅了解一下王刚的案情,一周都没在,耽误了很多事。”
“你别着急走啊,”秦连成轻喟一声,感触颇深的样子,迟疑一阵他才发话,“王刚已经被停职了,还没有通缉,但是组织在找他,这个……项富强的调整,应该也很快了。”
那肯定的嘛,陈太忠才待说什么,猛地反应过来一点,于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老秦,这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插不上手啊。
“你了解一下吧,天化集团需要什么样的人来掌舵,”难得地,秦连成不是用商量的口气来说事,听起来他这个表态,纯属试探,想要知道入围标准。
当然,这也并不是单纯的试探,真要这么想的人,还就错了,秦主任不掩饰对这个位子的想法,那别人想冒头,就要考虑秦主任的感受。
可是敢冒头的主儿,谁又会在乎区区文明办主任的感受?你有组织,难道我没有组织?一大块肥肉摆在那里,抢得过抢不过姑且不论,不去争抢的是傻瓜。
“这哪儿是我能插手的?”陈太忠苦笑一声,断然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这年头要比烂,国企绝对要比政府烂——这很正常,缺少监管的缘故。
陈某人有能力插手国企的事宜,但是不在责权范围,他真不想趟这样的浑水,那是一摊泥淖,想要踏足,先做好踩上狗屎的准备吧。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条件,”秦连成强调一遍,然后又解释,“一个推不过去的朋友让问的,你帮忙了解一下,我也打听一下。”
陈太忠沉吟半天,终于点点头,老主任能跟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也是相当地不见外了,“我看情况吧,不敢保证。”
“嗯,”秦连成微微一笑,不再纠缠此事,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这次去北京,活动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主动汇报一下。”
“这个……”陈太忠又为难了,他去北京邀请领导,可就是出自于秦主任的授意。
但是,这话该怎么说呢?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方始吞吞吐吐地发话,“国家林业局的领导都挺忙的,多亏荆老出面,帮着邀请了一位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