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心里不能平衡,别人能放,我咋就不能放?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理,但是关系户能赶羊进林场,咋就不见你们撵他?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攀比心理。
而且老汉觉得自家有三个小子,有能力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讲理一下——羊能不能进林场,大家都知道的,村里就算牵着羊去别人家溜达,也铁定不能栓到树旁边。
他想不讲理,别人更不跟他讲理,他才说村长家啥啥的,我家又是三个小子啥啥的,那边直接就涨价了——你家小子多?好事儿啊,本来一千就罚得少,那现在可以罚两千了……小子多,支付能力当然强了。
这就是基层的干群矛盾了,不成想这边嘴皮子上的瘾还没过足,老汉掏出尖刀就扎了过去——去你妈的,老汉家就算没小子,只剩我一个,也能干死你个孙子。
老汉真的很彪悍,然而他并没有想真的杀人,遗憾的是政府工作人员过于无能,直接就被烈士了,看着翻了白眼的干部,老汉也……也马上毛了,然后在干部家门口喝了农药——操,这是你逼我的。
这个事情,还就发生在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尤其是在大家现场谈论了这些事的时候,这个象征意义,真的是太强了一点。
陈太忠听得也是颇为无语,咱说话不带这么准的啊,好半天之后他才轻叹一声,“所以说干部的带头作用,必须强调,这个从众心理真的太可怕了,好事不一定有人学,但是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谁学起来都不慢。”
“陈主任指示得很正确,也很及时,”谢大庆跟着缓缓点头,为了表明业务娴熟,他刚才就发作了一下,只不过下面反应的情况,让他不好再多说什么。
但是陈太忠旗帜鲜明地表态,而紧接着又传来这么个应景儿的消息,身为厅里领导,谢主任确实也有机会坚持本意了,“有些原则,是必须讲的……”
由于陈太忠是九点多离开省委的,在上谷这边找路还耽搁了半天,眼瞅着就十一点半了,素波林业局的赵副局长盛情留饭。
陈太忠虽然不怎么喜欢视察的时候蹭饭,但是今天确实是不早了,他也不会刻意去矫情,于是跟着一干人从另一侧走下山坡。
“果然能直接开到这儿,”走下那十来个台阶,他看到了停在那里的七八辆车,一时间有点恼火那个门房瞎忽悠自己,“留守那家伙太成问题了。”
“陈主任你从那儿上来近,开车来是很绕的,”赵局长笑着回答,他是筹委会主任,对这里极熟,“而且这些路也是小路,没有本地人指路,很容易就开到岔道上了。”
反正这个树葬陵园是真不小,一万亩地那是什么概念?六七平方公里,大家这还只是在陵园的门口走了走,就是这么绕路。
陈太忠坐着谢大庆的车,来到了大院儿门口,他走下车要往院子里走,不成想谢主任叫住了他,“陈主任,开上你的车走吧。”
“嗯?”陈主任疑惑地一回头,就这么眨眼的工夫,赵局长已经从另一辆车里走了下来,“酒席定在上谷了……吃完饭可以休息一下,想回市区也顺路。”
这个墓地的位置虽然比较靠近素波,但是想比较顺畅地过来,最好是绕一下上谷市区,起码陈某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个安排倒也正常。
可是陈太忠并不这么看,他既然来了地方,就要视察一下工人们的伙食,现在十一点四十了,“在这儿吃不一样吗?老赵,你这是对自己的大师傅没信心啊。”
“这您就不知道了,平常我们的班子,也是在这里吃呢,”赵局长笑着回答,“大师傅水平有限,饭菜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这人就不讲究个吃,”陈太忠不走,今天在场的领导,就是他的官儿最大,他决意要品尝一下这里的饭菜,“也不用开小灶,直接跟工人们一起打饭。”
“那饭菜味道真不行,”赵局长无奈地苦笑,“要不这样,食堂的饭也做得差不多了,您进去看一看,然后去市区吃……这样可以吧?”
陈太忠沉吟一下点点头,于是一帮大大小小的干部拥着陈主任走进了院子——中年的门房远远地站着看,嘴巴愕然地微张,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大家来到食堂,陈主任先四下看一看卫生,这房子有点老,墙体也有点发黄了,不过打扫得还算干净,进了厨房也是如此,烟熏火燎的样子,但灶台之类的器具上,也没什么油污。
几个大师傅正在把大锅的菜往桶里舀,陈主任走上前看一看,菜也不多,就是一个绿豆芽炒豆腐,一个炒土豆丝,还有一个蒜苗炒肉片。
他本来以为,这味道不好是客套话,但是一看这菜可就真的信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炒肉片吧,一眼就能看出,那略带一点瘦肉的肉片,也只是做熟了——白生生的肥肉,看着就让人胃口发腻。
“给我拿个碗,三样都给我盛一点,”陈主任发话了,然后旁边马上就有人殷勤地照办,他一样尝一口,那豆芽土豆什么的倒还算了,不过那肉片……陈主任为了保持形象,终于是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然后他清一清嗓子,“嗯,倒是,材料还不错。”
油盐酱油调料什么的,味道也都不差,不过说实话,能把菜做得这么难吃,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发话,“可是这个口味,还是要抓一抓。”
这就是陈主任轻描淡写的视察,赵局长在一边笑着回答,“其实这地方的人,有肉就行,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吃得香……豆腐都是好菜了。”
“这样不行,”陈太忠很不客气地摇头,“这个食堂一定要搞好,这里的位置这么偏,有那上坟扫墓的人,可能就在这里解决午饭了,而且还有咱林业系统子弟的嘛。”
等到了上谷市,陈主任才知道,为什么赵局长一定要在这里请客,这里的饭菜……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关键是这边已经等了十几个主儿了。
等的人里,有那有头面的,副市长、警察局长什么的,也有那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主儿,不过包间的这一桌,大家的身份还是差不多的。
陈主任坐上首,谢主任和副市长左右相伴,这都是不用说的,上谷市是县级市,副市长也不过才是副处,能享受个正处待遇就是。
坐下之后,谢主任才悄悄地发话,“咱这儿搞这个墓地,跟当地人也要打好招呼,老赵也就是借一下您的风。”
这个心情,陈太忠还是能理解的,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大家喝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居然是上谷市的三把手,党群副书记高超。
高书记也是在饭店喝酒,本来没有心思过来,但是听说今天连大名鼎鼎的陈太忠都来了,他就一定要过来敬两杯。
按县级市的规格,副书记也只是正处待遇,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市里的常委全都是实打实的正处,高超也不例外。
高书记觉得,自己跟陈主任是平级的,所以他进来之后,就无视了其他人,扯个椅子坐在陈主任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地敬,看得出来,这也是个酒精考验的领导。
可是论喝酒,他哪里喝得过陈太忠?众目睽睽之下,一瓶五粮液又下去了,陈主任依旧面不改色,高书记的话就有点多了。
于是,他就扯着陈太忠,一而再地要求,说等回头文明办评选文明县区的时候,陈主任你一定要来指导一下工作,至于说这次搞的这个树葬陵园,“……这个,谢主任,还有赵局长,嗯,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开口,我是要支持的。”
这通酒喝完,谢主任也是感慨万分,“陈主任,也多亏是你在,这下面的人喝酒还真是猛,要是只有我在的话,多半扛不住。”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啊,”陈太忠不以为然地笑一笑,他是从基层上来的,之后接触下面的机会不少,对这现象免疫了,“所以说咱这党的干部,想干好工作,还得有一副好肠胃啊。”
要是高超没进来,陈主任打算喝完酒就动身回市里,可现在不行了,他喝了差不多有一斤半,虽然这点酒对他来说无所谓,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不好了——身为文明办副主任,酒驾的话还说得过去,酗酒开车,那传出去就太不成体统了。
所以,就算从形式上讲,他也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过饶是如此,下午四点多他精神抖擞地上路,也让送别的同志们直眨巴眼睛——陈主任这酒量,真不是盖的,能人果然是无所不能。
等回了素波,差不多就六点了,这一整天,他基本上就没干别的,只是去墓地转了一圈,看看时间,他也懒得再去应酬别人,直接驾车回到了湖滨小区。
他难得早回来一天,就要张罗着叫外卖,在家陪自己的女人吃饭,不成想七点钟的时候正要开吃,贺栓民将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刘建章的女儿……又接到恐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