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陈太忠正在荆以远家陪荆大师聊天,秦连成不希望他离开文明办,但是荆老说帮他想到文化节的主题了,秦主任也觉得,小陈留在单位的话,也未必真的是好事——这家伙都跟曹福泉扛上了。
“我觉得,搞一个重阳黄酒文化节就不错,”荆老现在的状况,比远在北京的黄老还好,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洪亮,还时不时地捋一下颏下雪白的胡须,“你觉得怎么样?”
“重阳……黄酒?”陈太忠挠一挠头,他跟老爷子在一起,也是放得很开的,“跟重阳有关的,不是登高和茱萸吗?”
“说这个,你还真就比小紫菱差一点了,”荆以远笑着摇摇头,“要是她在,她会告诉你,《西京杂记》、《荆楚岁时记》等书里,都有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莲耳饮菊花酒,令长寿’,你别不服气,上午我跟她打电话来的。”
“我没有不……好吧,我服气,”陈太忠干笑一声,说实话,他心里真的很奇怪,小紫菱年纪轻轻,是如何把这么多书看完的,“这个菊花酒,好像就是黄酒?”
“没错,就是黄酒里掺了菊花,”荆以远点点头,“咱天南的好黄酒不少,你们凤凰的曲阳黄,现在都打开国际市场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重阳节是敬老节,这个性质,又符合你现在抓的精神文明建设。”
“没错没错,”陈太忠听得连连点头,他摩拳擦掌地表示,“最重要的是,这还是传统文化节日,荆老您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了……黄老也说了,要我多抓一点传统文化,不要一门心思盯在引进外来文化上。”
原本他对蒋世方的建议,真的不怎么感兴趣——文化节什么的,有点形式主义的意思,不过潘部长也有这个意向,而褚伯琳还在兜着屁股撵他,他想不答应都不行。
但是荆老这个点子一出,他就有操作的欲望了,因为这里面的元素太全了,不但满足了蒋省长的要求,连黄老的意思都照顾到了,而且……他还能把曲阳黄的私货夹带进来,这真的令陈某人身心愉悦。
“敬老这个传统美德,还是要强调的,”荆以远见他喜出望外的样子,禁不住微微一笑。
荆大师现在的心性,等闲是不为外物所动了,但是见到小辈因自己的主意而开心,他也愿意分享这份喜悦,所以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回答,“主要我就是老头了,就在意这个……听听别人怎么叫我,‘敬老’……”
“哈,您是荆老,”陈太忠听得笑了起来,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叹口气,“不过现在的社会风气,真的太差了,虐待老人的事情层出不穷,有必要提倡一下这个。”
“这个现象什么年代都有,不止是现在,”荆老摇一摇头,对他的话不是很赞同,然而他也承认,“不过道德滑坡确实很厉害,这也是事实,小陈,我觉得你现在做的工作很有现实意义,真要做好了的话,在史书上留下你的事迹,也是很正常的。”
“这这……不可能吧?”陈太忠干笑一声,他对史书留名的兴趣不是很大——没准那史书的存在的时间,还没他存在的时间长。
不过大致来说,陈某人还是比较喜好虚名的,所以他要探讨一下可能性,“青史留名,那都是做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我现在抓一抓精神文明建设,其实是缝缝补补的小事。”
“嘿,”荆以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陈太忠觉得他对人性持乐观态度,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他对眼下的社会和世情,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道德的滑坡,是最可怕的,而且这不是通过什么温和手段能解决的,”荆老如是说,“看中国上下五千年,每一个朝代从盛世走向覆灭,都是始于道德滑坡。”
“经济、国力什么的,这出一个明主就能提升,唯独这个道德,出了明主都没用,社会风气和利益阶层已经形成了……哪怕是外国,古罗马是毁于铅中毒吗?不是,那是古罗马的社会风气出了问题。”
“所以,你别小看你的工作,大乱之后才能有大治,如果你不经过大乱,就能保证社会风气大治,我敢保证,你能青史留名。”
“您说的这些,好像离我有点遥远,”陈太忠干笑一声,他知道社会风气败坏,会导致太多的负面效果,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荆以远会是如此地武断,“您有点悲观了吧?”
“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这话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荆大师笑着一摊双手,“不过小陈你还年轻,从现在开始认真抓这件事,以你的能力,我想……四十年差不多够了。”
“四……十年?”陈太忠无奈地翻个白眼,“那时候我就六十多了。”
“五十岁开始,才是正经做事的年纪,不要太好高骛远,我看好你的潜力,”以荆以远的年龄,他这么说是能理解的,“之前你受的羁绊太多,能保证自身发展之余,力所能及地做点事,那就不错了……六十岁才能进入巅峰状态。”
“您这也太悲观了一点吧?”陈太忠真的是无语了,这也叫看好我的潜力?
“当然,如果有大乱的话,大治的时代会早一点到来,”荆以远侃侃而谈,他今天的谈兴真的很高,然后他的话题一转,“听说前一阵,你在马坡村,拳打南山幼童脚踢北海老人?”
马坡村也是西城区,跟天大宿舍是一个区的,而陈太忠现在是荆家人关注的热点之一,所以荆老知道这个消息,真的很正常。
“这才是以讹传讹,孩子我轻轻打了两下……他趁乱划我的车,老人我根本就没动手,她是自己躺下的,”陈太忠听得苦笑一声,“随便他们怎么传吧,反正我问心无愧,那孩子该打……乱世用重典啊。”
“现在可称不上乱世,”荆以远笑着摇摇头,然后他的脸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但是道德的滑坡程度,跟乱世是差不多了……”
陈太忠接受再教育的时候,省委文明办又来客人了,秦连成一见,就先出一口长气,又是曹福泉——幸亏我放太忠出去了。
“我了解了一下,文明办还在跟劳动厅合作,搞规范用工合同,完善劳动法的事情,”曹秘书长开门见山地发话了,“听说这个事情压力很大,但是我支持这么做。”
在何宗良快走的时候,曹福泉跟何秘书长来往得很密切,这是后进对前辈的尊重,虽然大家都知道,曹OO盯上了何XX的位子,但是这年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点出来就落了下乘,曹秘书长在任命下来以前这么做,已经算是嚣张了。
但是他再嚣张,也不可能去了解何秘书长的工作动态,那么做的话,那就是他的政治智商出了问题,所以,他虽然对文明办的工作有所耳闻,可终究不便细细打听。
而且,他需要了解的情况也太多了,要知道,堂堂的省委秘书长,职责范围非常广泛,文明办不过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曹秘书长在接手之后,还没来得及关注文明办,也就是今天的报纸上写了这篇文章,他仓促地了解了一些事情,那么眼下有此一问,也是正常的。
“那就太谢谢秘书长了,”秦连成实在是有点受不了曹福泉这风风火火的做派,上午才来过,下午又来,拜托,你好歹是一省委常委呢。
“谢倒不用谢,这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应该关注,”曹福泉大喇喇地发话了,当然,他再次过来不会仅仅是表态,“以后的宣传,要强调一下省委的关注,文明办有点游离在省委之外了,这样不好。”
嗯?这次秦连成可是品过味儿来了,合着我文明办,成了你曹福泉上任之后的三把火之一?我说,你觉得我姓秦的脑门上顶着一个“孙”字?
意识到这个可能,秦主任心里真是极其地不爽,但是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曹秘书长背后,还站着天南的老大。
想做点事儿,还真的很难啊,他心里暗叹,他想强调一下宣教部才是文明办的主管部门,但是上午姓曹的就说了——省委也能管。
令出多门的困惑,指的就是这种现象,现在秦连成就觉出来何宗良的好处了,被人不闻不问,也是一种幸福啊,他沉吟半天,方始发话,“秘书长这话我不懂,文明办一直在宣教部的有效领导之下,游离于省委之外,谈何说起?”
这是一种意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说实话,秦主任这一刻真的想直接拽出陈太忠了,不过想一想自己好歹也是“老主任”,一点都不出头,只靠下属做挡箭牌,未免有点丢人,也容易被姓曹的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