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起来真的很简单,这块地在规划中早就是要拆迁的,奚望听说征地只看房产证,院子里的地不算,他索性直接在空地上盖了栋二层楼——之所以是单面楼,也是怕盖房子的时候把平房摧毁了。
他认为自己的不满很有道理,我这地比房子大多了,这么征我要吃亏的,然而在他盖楼的时候,区建委就有人来干涉了,说是你这么搞不对。
不过他跟区建委把关系搞好了,对方也默认他的说法,最后说这样吧,你要是能把老房子推了,这房产证我就给你换了——那已经是危房了。
其间涉及到的利益纠葛,那就不用再说了,反正他二层楼的房产证还真就到手了,而眼下,这块地是确实要征了。
要说这奚望还真是个人物,当初他盖楼的时候,打的就是四层楼的地基,只是当时钱不就手,只盖了两层,所以他又在房子上加层。
这个时候,区建委跟他交好的领导已经退休了,别人就不认这个账了,所以他盖第三层的时候,不但区建委来人阻止,后来市建委都来人了。
第四层他是不用想了,但是他就是这么撑着把第三层盖完了,建委要求他主动拆除,否则将来不但是只算两层楼,第三层的拆迁费用,都得你自己负担。
奚望不想拆,他就想了一个歪点子,弄了一个“武警涂阳支队联络处”的牌子挂在三楼——这是公家说的房子,来,你再给我说违建?
这一招还真的把市建委的人弄懵了,不过他们也没法坐视,要说奚望这院子,以前是宅基地,但是跟那些城中村的宅基地还有所不同。
这里早就被划为市区了,房屋的产权证也早就确认,管得比那些城中村严得多——只是由于历史原因,院子里的地没个明确的说法,总之,基本上不见那些种楼现象。
别人怕房子一拆,连盖的资格都没有了,不敢轻易动手,奚望这就算是个有胆识的,下手搞了这么一出来,现在周围的住户,一直在观望——只要建委的口子一松,无数幢楼会在一夜之间长出来。
为了防止开发成本剧增,市建委的人必须看住奚望,打压下去这股子风气,正是因为如此,建委的人隔三差五就过来骚扰一下。
面对武警的牌子,要是小事的话,市建委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这个事情实在太大,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去联系,结果才知道是假的。
建委的人受惊了,对奚望的态度就更不友善了,奚望面对的压力挺大,不成想昨天刚好被他撞见陈太忠找房子。
一听说是省委的人找办公室,他这个喜出望外,建委的人最近为啥态度这么恶劣,他心知肚明,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家办公室,他当然要抓住机会。
等奚望把人领过来之后,那就是绞尽脑汁地逢迎,只要对方肯住进来办公,别说李云彤要的空调了,房租全免他都无所谓。
昨天陈太忠等人前脚走,他后脚就去张罗做牌子了,只是这个牌子上该写点啥,他实在不确定,于是就找到郭队长,想知道这是省里的什么单位。
此事对郭队长也很重要,他就很热心地指点一下,两人甚至在一起喝了一顿酒。
“这位领导,你跟秦主任和陈主任说一声,不是非租不可的话,请他们考虑一下我们工作的难处,”难说话的那位解释完这些,苦着脸央求陈太忠——他再难说话,也不敢跟陈主任的人呲牙,其实,都是公家的事儿不是?
对他来说,那个中年眼镜更像是个领导,但是那人连“秦连成”是谁都不知道,那他就只能找这个也像领导的年轻人哀求。
陈太忠听完之后,扭头看一眼秦主任,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老主任也没了调笑的心思,缓缓地摇一摇头,“算了,去看下一家吧。”
“能不能通融一下呢?”奚望见是这种结果,一时间就有点恼怒,明摆着的,市建委的人怕这帮人——最难说话的那货都得苦苦哀求,他们真要能租下房子,那绝对就是天下太平了。
所以他认为,你是在坏我的财路啊,伸手就能帮忙的事情你不干,一定要让我损失?“我牌子都做好了,郭队长也挺欢迎你们来……这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他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是语气中就难免带出了点怨怼,陈太忠一听登时就恼了,心说我不找你麻烦也就算了,你这么跟我说话?
于是他脸上笑容大盛,抬手一指远处交通厅的宿舍楼,“你知道不知道,那两栋楼原来是二十二层,现在变成十七层了?”
“没错,这个我们能作证,昨天才办了手续,”市建委的两位齐齐点头,说起这个他们神采飞扬,“他们的加层手续不规范,交通厅的楼呢……那又怎么样?省文明办关注一下,他们就得乖乖地听话,五层都没了。”
“那是公家的事情,”奚望轻声嘟囔一句,心里的怒火更大了,你们这么牛逼,就不知道随便伸一伸手?
“所以说啊,小子,你是在抽我们文明办的脸,你知道不?”陈太忠笑得非常灿烂,“交通厅的违建,我们都能喊停,你一个私人,敢惦记拿违建房间让我们做办公室,你说你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
“是啊,”说话难听的那位狠狠地点头,“这对省文明办可是太不敬了,还是咱省委的领导看得远,要不回头,您让陈主任关注一下这儿?”
你小子张口一个陈主任,闭口一个陈主任,老秦肯定脸上挂不住啊,陈太忠有点恼火,说不得他轻咳一声,使个极细小的眼色,笑着发问,“为什么不是请秦主任关注呢?”
“秦主任……”这位的话说到一半,那位有眼色的主儿赶紧就发话了,“秦主任那领导太大个,我们不敢乱说。”
“不用请我关注,该扒就扒,”陈太忠很随意地一摆手,他玩够了,就懒得再藏头藏脑了,“连我们文明办都敢糊弄,胆子不小。”
这两位听得齐齐就是一愣,好半天,有眼色的主儿才迟疑地发问,“您就是……陈主任?”
“那是我们秦主任,”陈太忠冲秦连成努一努嘴,“连领导都不满意了,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走吧,”秦连成笑一笑,迈步向外走去,在这里他的风头被陈太忠抢去不少,不过怎么说呢?他真的知道,陈太忠、许纯良和陈放天的关系极好。
总算是他不拘一格地开几个玩笑,不但打造了一个诙谐亲民的形象,也让他的存在感表现得非常超然,所以说学会适当地开玩笑,也是为政者的领导艺术。
接下来看的另外两个地方就包括客运办,秦主任都不是特别满意,直到看到天南日报社劳动服务公司的印刷厂,他才表态,“就是这里吧。”
这个印刷厂是紧邻天南日报的,承接各种印刷品制作,规模不算小,临街盖了三层房的门面出租,不过这门面房也有几间是对院内开门的,要过了门房才能进入。
秦主任是看重这里同为宣教部一系,要不说这阵营之分,真的是深入官场中人的意识当中,当然,这里知道是文明办的人租房子,也会格外地照顾。
像现在就是,知道文明办的大主任要来看房子,不止是印刷厂厂长,连劳动服务公司的老总都来了,恭恭敬敬地站在院门口迎接。
“不用太拘束,我们就是随便来看看,”秦连成淡淡地吩咐一句,走到李云彤看好的办公室前,随意扫两眼,“行了,就是这儿吧……刚腾出来的房子?”
“原来堆的也是杂物,”服务公司的韩总陪着笑脸,“李主任说要两间,其实三间也腾得出来,电话马上就能扯到,院里停车也方便。”
“一两天把合同签了吧,”秦主任看李云彤一眼,当即拍板。
“嗐,还签什么合同,”韩总微笑着回答,“咱都不是外人,文明办能在我们这里设联络处,那真是太荣幸了。”
“你这自收自支的公司……按规矩来吧,”秦连成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诚然,这里也是宣教部的下属,但这日报社可是窦革命的地盘,两人同为宣教部副部长,有些东西还是撇得清楚一点好。
“哎呀,这个,”韩总讪讪地笑一笑,凭良心说他也不想白送人房子住,单位里的房间永远都是紧张的,尤其是老一点的单位——像这次腾的房子,原本是服务公司一个退休的副总的儿子占着的,也就是文明办要找房子,他才能借此把人撵走。
所以他若是不收费,也容易被人诟病,更别说秦连成跟窦社长不是一回事儿,但是秦主任亲自来了,他可真不敢说要钱。
所幸的是,秦主任也挺明白这路数,直接说按规矩来,他就不敢再多嘴了,倒是李云彤点头附和,“没错,都按正规渠道走,规范化。”
小李这也不算太傻嘛,秦连成侧头看她一眼,外联办虽然要低调,但是必须讲个名正言顺,“好了,这看了一下午房子,也该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有人招呼,“陈主任,陈主任!”
这是谁啊?陈太忠不满意地回望,哥们儿我不能总抢秦主任的风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