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孩子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曾宪宏见这货如此油盐不进,也只能直接说了,“咱们个人对个人,不搞那些装修什么的,可以吧?”
“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陈太忠侧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发话,“你家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真的没有,”曾宪宏点点头,很肯定地回答,“您可以去了解。”
“咦?”陈太忠听得有点纳闷,心说我让贺栓民给我提供材料,难道你不知道,我在通过纪检委调查你的爱人?
合着他找贺栓民要材料,不单是想粗疏地了解一些情况,也存了间接警告的心思,我已经惦记上你曾家了,不识趣的话,那就等着悲剧的发生吧。
他这个想法,贺栓民也猜中了,所以就找一找材料,不过贺书记不明白陈太忠有什么后手,就不肯多事,只是中规中矩地处理。
陈某人没想到的是,他往日参与角力的层次,真的是太高了,那消息就保不了密——起码是从纪检委方面安排的办事人选上,也能猜到部分真相。
而他这次遇到的小怪,也确实太小了,曾宪宏是凭着能力和机缘走上处长这个位子的,做为一个普通干部,得不到太高级的信息——这是很常见的,纪检委办事,规矩还是很严的。
而且,市纪检委对上一个正科也没啥压力不是?
陈太忠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不过看到曾处长茫然的目光,他就猜到了一点,说不得冷冷一笑,“看来你在纪检委没什么关系嘛。”
“您是……”曾宪宏先微微一皱眉头,紧接着脸色在一瞬间就变得苍白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说……纪检委?”
“没错,先是市纪检委,不久可能就是省纪检委了,”陈太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市人民医院的CT机、宿舍楼,还有进了科室的卫校学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曾处长嘿然不语,他的爱人虽然只是副院长,可他是厅里的处长,所以王丽红在医院的发言权还是比较大的。
“我的时间很宝贵,希望你珍惜,”陈太忠见他沉默了,说不得淡淡地提醒他一句。
“不止一个人在这么做,”曾宪宏咽一口唾沫,艰涩地回答,“孩子不懂事,陈主任,只是一点小误会,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不是针对所有人的,”陈太忠可不想留给他做文章的空间,于是淡淡地一笑,“对我来说,这只是私人恩怨,你没有看到你儿子有多么恶心人……他有必要感受一下做穷人的滋味。”
曾宪宏眨巴眨巴眼睛,木呆呆地坐在那里,对他来说,这个姓陈的确实欺人太甚了,做人辛苦这一辈子,可不就是图手里有俩钱,能逍遥余生吗?
以官场规矩来说,这都有点过分了,位置和利益之争的话,赢了的主儿通常不会对失败者穷追猛打——起码不会在大胜之后,再计较对手以前的经济问题,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欺人太甚的话,容易逼得两败俱伤。
陈太忠见他又不吭声了,于是探身子去推副驾驶的车门,曾处长这才如梦方醒,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陈主任陈主任,两套房子,我给你一百万的装修,回头追加五十万的私人奖励……这是设计得好。”
“嘿,”陈太忠轻蔑地看他一眼,“咱们打个赌吧,王丽红一旦被双规,你家最少要出五百万,才能把人捞出来……这还得是我心情好,心情不好,就把你都捎带上。”
“那这样吧,我有一些卫生系统的内幕,可以跟你说一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曾宪宏轻喟一声,“这样吧,五十万的装修,我想办法再转给那女孩儿三百万,咱们两清,可以吗?”
“啧,”陈太忠咂巴一下嘴巴,他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决绝之色,按说他是不怕这货狗急跳墙的,但是想一想,老秦刚找自己谈了话,心说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他斟酌好半天,才悻悻地缩回手,“我这人就是太好说话了,不过呢,难听话我说在前面,你儿子要是再抖富被我碰到了,就真没这么好说话了。”
曾宪宏的嘴角扯动一下,勉强算是个笑意,心说你丫要算好说话的,天底下就再没有不好说话的主儿了。
“还有,他以后也少掺乎卫生系统的事儿,”陈太忠兀自在自顾自地说着,“要不那就太不给我面子了……好了,跟我说说你想说的内幕吧。”
“问题是,别人都在这么做,”曾宪宏苦笑一声……
二十分钟之后,曾处长下车离开了,陈太忠却是开始在车里发呆,好半天他才悻悻地打着了车,“有些事情,真的是不知道比知道好啊。”
曾宪宏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跟他把卫生系统存在的问题大致说了几点,不得不说,曾处长对基层工作还是有相当的了解的,而且他的潜意识里,愿意把卫生系统搞得好一点。
但是这个药价虚高、虚报费用、部分医生医德丧失乱开大处方、以次充好……这种种现象,哪里是陈某人只手可以扭转的?他禁不住要叹一口气。
这个文章真的不小,因为曾宪宏讲得言简意赅直指核心——他也是替自己的儿子开脱,陈太忠就深切地感觉到了其中的难度。
这件事情必须得放一放,他做出了决定,省卫生厅的厅长叫赵建国,他见过两面,知道赵厅长挺得陈省长的看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卫生系统的干部想巴结领导,那真的方便,根本不用挖空心思找机会。
人吃五谷杂粮,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微恙,领导会生微恙,领导的家人、朋友也是如此。
按下心里的各种想法,陈太忠驱车直奔市移动,那里今天有个路演,演示无线的数据传输,科委的模块也属于展示范围,他有必要过去转一圈。
这件事忙完,他又开车去广场接人,接的是东临水的村长李凡是,李村长在乡里、区里调研了几天,大致拿出一个投资方案。
没错,陈主任是不管他干什么,但是李村长心里知道,自己必须拿出点东西来,否则那就太不会做事了——起码投资方案让老村长过一遍,也能帮着找点毛病。
陈太忠是不想管细节,但是人家上杆子求他审核,他也不能不闻不问。
事实上,他自己也有过问的欲望——毕竟东临水的信息太落后,他只是担心自己一旦插手,下面真的办事不利导致投资失败,人家就有理由往他身上推了。
李村长调研出了结果,就要来省会面见陈主任了,村里的钱不宽裕,他特地是坐了长途车换乘火车赶过来,高速路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可坐火车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
陈太忠赶到广场一路电车站牌的时候,看到李村长和老支书在寒风中正袖着手,蹲在地上东张西望,旁边是一两个灰色的斜纹革质旅行包,七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长条形的,上面还写着“上海”字样。
看得出来,这二位是使劲儿往庄重里打扮了,但确实是跟喧嚣的省会格格不入,李村长穿的西服还是四五年前那种明边的款式——这么冷的天穿西服?
老支书更过分,嘴里居然叼着烟锅子,虽然说顶头的锅子是玉的,也擦得挺干净,据说是传了十几代的东西,可是那烟杆真的……没法说了。
“喂喂,别乱磕,来车里磕,”陈太忠见老支书猛吸一口之后,烟杆奔着鞋底去了,忙不迭出声提醒,“逮着可是罚款呢。”
“不能吧?”老支书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然后拉开车门坐上来,看看奥迪车里干净豪华的座椅和脚垫,又看一看车外的公路,“这里面比外面干净多了啊。”
“禁止随地吐痰和乱扔果皮纸屑,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陈太忠随口解释一句,看到李凡是拎着两个包打开后门上车,他才又问一句,“你们这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好歹来一趟省城,我上次来都是二十年前了,”李凡是呲牙笑一笑,“乡里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农科院、林科院都看一看,要是有合适的苗种,就记下来。”
一边说,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白纸递过去,“陈主任你看一下,这是村里老少爷们儿一块儿想出来的,有啥不成熟的地方,你尽管批评。”
“那就找个地方先住下吧,”陈太忠也不着急接那纸,他想了一想,自己还真没什么太合适的地方安置这二位,于是撇一撇嘴,驱车直奔临铝驻素波办事处。
临铝办事处的人对陈主任也不陌生,见他要安排两个农民入住,就表示说费用啥的回头您跟范董算吧——不过这二位……想住到上面几层也不方便。
陈太忠大喇喇地领了这个情,其实所谓的办事处,为的就是自家人办事方便,你这房间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关键是东临水的人确实穷,省一点是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