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去北京的火车,是下午五点四十的,陈太忠觉得还有时间,就去日报社见了一下窦革命,窦社长对他很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再多也就没有了。
陈太忠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今天他动身都有点晚了,从日报社出来,少不得捏个万里闲庭的法诀,赶到火车站,结果那边都开始检票了。
董瑜亮出面搞的票,肯定是软卧了,陈太忠进去的时候空无一人,他闲得无聊,拎出两扎啤酒放在手边,拿了几张报纸翻看了起来。
车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个乘务员领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年轻走了进来,年轻人背着一个电脑包,还拖着一个行李箱。
这时候,陈太忠已经在桌上摆上了炸鸡腿、牛肉、花生米之类的,边吃边喝了,他侧头看一眼年轻人,也没说话——小毛孩子嘛,有啥可说的?
不成想,这乘务员正安排年轻人放包裹的时候,门开了,又进来一个乘务员,后来的这位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瘦高打扮得挺漂亮,陈太忠换票的时候见过她——应该是负责这一节软卧的。
“喂,你把人安排到这儿,不合适,”后来的这位一进门,就不客气地发话了,“这是预留车厢,到前面找个空位。”
“我弟弟睡觉轻,”先来的这赔着笑解释,后来的这位却是不答应,“都跟你说了这是预留车厢,你懂不懂规矩啊?”
那位一看不是回事儿,带着她弟弟走了,这位却是就势坐了下来,冲陈太忠笑一笑,“那是新人不懂规矩,你别介意啊。”
“哦,没事,”陈太忠笑着摇摇头,然后冲小桌一努嘴,“一起吃点?”
“我看看有水没有了,先给您打一壶,”乘务员猫腰去晃一晃暖瓶,还是满的,于是站起身来,冲他一笑,“我去拿一下杯子。”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不但拿了杯子来,还拿了饭缸过来,倒是不客气地边吃边聊,事实上,她挺好奇陈太忠的身份,“能进这个车厢可不是一般人……你家大人干什么的?”
陈太忠怪怪地看她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笑着回答,“我家大人都是工人,这个车厢的票,是别人帮我买的。”
“那你身份一定不简单,”乘务员看着他就笑,她跑车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年头家长是工人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而这个年轻人就能大大方方说出来,这份底气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一般吧,就是个小公务员,”陈太忠微微一笑,这女人的妆画得不算浓,一眼就能看出来底版不错,遇上美女,男人们都爱聊两句。
“真是公务员?”美女乘务员听得吓了一跳,她负责这一节车厢,当然知道预留车厢是给什么人准备的,要是领导家属也就罢了,若是公务员的话,怎么也得是个处长——或者实打实权力肥美的科长,“你这么年轻,就是处长了?”
“嘿,你们这等级分得倒是明白,”陈太忠听得就笑,他不想再谈这个了,于是就换个话题,“刚才那个乘务员,我看是有三十多了,怎么会是才跑车的新人?”
“这个啊,我们乘务组外包了一部分,”她犹豫一下,终是开口实话实说,“现在好多乘务员,根本就不是铁路职工……”
说起来这个,她是有点自豪也有点无奈,原来铁路系统这几年也是负担沉重,虽然人们说起来还是铁老大,工资和待遇也不错,但离退休人员越来越多,新招的正式工待遇也降不下去,所以铁路局领导就决定了……减负!
像这列车员改革就是一块,已经是正式工的,那就不用说了,但是不新招列车员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几个乘务工长发包。
也就是说一列客车,除了正式职工外,乘务员缺多少,直接跟工长要人——这工长其实就是中介人,不过是专吃铁路这一块的。
当然,这些干乘务员的也都是经过培训的,干得久了,一般乘客也感觉不出来其中差异,但是正式职工心里都明白,谁是正式的谁是临时的。
像刚才那个临时的,干的时间也不短了,所以才能安排了她弟弟坐软卧——天南的经济不是特别发达,除了春运学生潮啥的,软卧一般都是卖不完的。
但是她安排她弟弟坐预留车厢,这就是美女乘务员无法忍受的了,我让你坐个软卧,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咋能跑到领导车厢来给我折腾呢?
不过,陈太忠可不知道后面的因果,于是听得就笑,“你俩关系不错嘛,对个临时工,你都能给她挤个软卧出来。”
“这哪儿是我的意思?列车长的意思,”美女乘务员悻悻地撇一撇嘴,看得出来,应该是还有点内情,不过她是不想说了,“我去洗一下饭盆,有空再过来……”
这一“有空”就到了晚上八点半,乘务员才推门走了进来,这个时候,陈太忠正在跟唐亦萱煲电话粥,他实在是很难有这么轻松的时候。
见她进来,他悻悻地挂了电话,心中对这女人就多了点怨念,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阻止了闲杂人等的入内,他也不好太过当真。
乘务员也不是空手来的,端了一饭盆洗净的鹌鹑蛋大小的果子,是她刚才在站台上买的,“这种小沙果,就是现在这节令最好吃,再早再晚也就没意思了。”
果子的卖相不是很好,不过这些列车员整天东跑西跑,知道什么东西好吃,陈太忠倒是觉得,人家不想白吃自己的炸鸡腿和牛肉,就买了这东西来偿还,于是也不推辞。
小沙果的味道确实不错,又甜又沙还带一点微酸,两人边吃边聊,陈主任终于知道,女人叫董飞燕,一家人都是在铁路系统,不过遗憾的是,她姐姐的女儿,怕是进不了铁路系统了——系统在减负。
他打问明白了,乘务员可是不干了,一定要让他说出来他是在什么地方上班,他支吾一下,“我现在在省委。”
“是省委的领导啊,”董飞燕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这样,我姐姐的女儿学计算机应用的,现在没个干的,能不能给她介绍个工作?”
“省委哪儿是那么好进的?”陈太忠倒是有点佩服她的自来熟了,不过有些顺手的小忙,帮也就帮了,“让她去远望电脑公司去应聘吧,那是私营公司,老总是我的朋友。”
“那你给写个条儿吧,”得,这董飞燕还真是不客气。
陈太忠从包里摸出纸笔,先写下袁望的电话号码,又写上“同等情况优先录用”八个字,再签上自己的名儿,那就是齐活儿了。
董飞燕接过条子看一看,看得出来她还是有点疑问,不过对方答应得这么利索,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于是冲他微微一笑,“谢谢啊。”
“客气了,”陈太忠摆一下手,“火车上能撞见,也是缘分。”
拿了这个条子,董飞燕也是有点坐卧不安,借口出去给别人添水,站起来就走了,到了乘务室之后,才打个电话给自己的姐姐,她知道沿途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却是不知道这远望电脑公司算不算有名。
她不知道,但是她的外甥女儿却知道这家公司,一听就叫了起来,“这家公司可是厉害,前一阵我去应聘,初审就让淘汰了……我们系另一个班有个人被招进去了,工资挺高。”
“哦,那你跟你们同学问一下,他们老总的手机,是不是这个号,”董飞燕跑车多年,深知道火车上什么人都有,虽然说预留车厢里的应该身份都没问题,但是这年头骗子的骗术,可也高着呢……
听说女儿的工作有望,连她姐夫都接过电话,跟她聊起了起来,待听说她是从预留车厢一位乘客那儿拿了个条子,也是觉得有点不靠谱,“哎呀,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省委陈太忠,你说他是陈太忠?!”
“是啊,”董飞燕听得有点奇怪,她姐夫原本是乘警,因伤早早内休了,不过在局里人脉还行,实在是生了一个姑娘,要是小子的话,安排进铁路系统还是不难的,“你听说过这个人?”
“你们啊……就不看报纸,”做姐夫的苦笑一声,却是难掩激动的心情,“要真是陈太忠,去个私人公司算多大的事儿?天南省最年轻的处长……正处!安排萍萍去政府也是一句话。”
“但是,这是我今天才认识的!”董飞燕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姐夫,人家跟我真的没啥交情,我就是请人家吃了两块钱的小沙果。”
“贵人,这绝对是贵人,”做姐夫的语重心长地发话了,“燕子,抓住这个机会……老天这也算开眼了。”
“老爸,我同学说了,袁总的手机,就是这个号,”一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