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四人喝到七点四十左右的时候,都要散摊子了,齐晋生带着一个小弟赶了过来,大家简单寒暄两句,两个张处长一见齐总的做派,又听说人家是老北京了,就知道这又是哪个大院里的孩子。
碰了两杯之后,张煜峰站起身告辞,久在中央部委工作,他非常明白自律的重要性,除非不得已的场合,他是不会太放纵自己的。
张建明却是有点舍不得走,他还想多跟陈太忠坐一会儿呢,然而,时机不凑巧,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家引见人张煜峰都走了,自己还留下,而且这齐晋生找上门,也是突发事件。
正经是这齐总,在饭局当中都要专程跑过来,那必定是有事要谈,他不离开也不合适,想一想这牛逼哄哄的老北京,都要如此巴结陈主任,他越发地觉得自己运气背了。
所以,张建明郑重地撒了一圈名片之后,离开了,齐晋生随便翻一翻此人留下的名片,犹豫一下,看陈太忠一眼,还是递给了自己的跟班,“帮我保管好。”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吧,”陈太忠看着他笑,“老齐你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太忠你果然是痛快人,”齐晋生笑一笑,端起酒杯抿一口酒,“听说你今天搞了一个保安公司?”
“嗯,”陈太忠点点头,又抬手一指身边的马小雅,“那帮混蛋欺负的是她亲姐姐。”
“该好好收拾,”齐晋生点点头,沉吟一下方始发话,“这么说吧……被弄走的人里面,有个人是山阴市的工作人员,有个推不过朋友,让我过来打个招呼,高高手。”
山阴市是青江省的,跟浮云省不搭界,陈太忠听得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才叹口气,“这玩意儿是有关部门接手了,那地方戒备森严,我没资格说话了。”
“我管他是死是活呢,”齐晋生哼一声,“我也不是找你捞人来了,欺负弟妹的姐姐……这还了得?你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那你让我高手?”陈太忠讶异地看他一眼,“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说这事儿有可能上内参,”齐晋生操心的是这个,其实,不仅仅是听说的问题,他甚至都了解到了,此事十有八九要上内参,“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山阴市的名字,在上面含糊一下?这份情……你算在我齐老二头上。”
含糊一下,这是客套话,齐总的意思是说,内参上不要点山阴市的名,至于说那名工作人员,他就根本没想着搭救。
这就是下面人做事的悲哀了,关键时刻,领导不会考虑你的苦衷,也不会念你的功劳,更不会想到你是在执行领导的命令——这种捅破天的大事儿,谁还会关心一个小卒子?正经是保住领导的位子,这才是第一位的。
“怪不得……邵国立不来呢,”陈太忠微微一笑,又斜眼看一眼齐晋生,“合着他也知道,这种事儿上不了台面儿?”
“你别说,我也知道上不了台面,”齐老二无奈地一摊手,“护邦的老总都托人找到我,我根本不带理他。”
齐老二也是衙内出身,不过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个乖孩子,打打杀杀的,现在又在体制外讨生活,在江湖上多少也有点名气。
当然,他不是混黑的——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去混黑,但是好歹调皮过,道上的人想巴结他,也能找到门路。
说白了,护邦公司看似买卖做得很大,其实还是半黑道性质,这种人的背景,再强大也强大不到哪儿去——有本事的谁会看上这种小买卖?就是陈太忠的话,想必邵国立根本不屑为这种人张嘴。
“这个我可不敢答应你,”陈太忠也一摊手,正色看着他,“咱就不说,这是黄二伯关注的事儿,我说话管不管用,只说是我的人被欺负了,我就不想帮他说话……换了有人招惹你齐总,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得,你也别跟我这样,”齐晋生苦笑着摇摇头,“国立不想来,你以为我想来啊?我也丢不起这人,实在是推不过,我在你这儿碰个钉子,也算对得起他了。”
“齐总,未必会全点名吧?”马小雅谨慎地发话了,她不想让太忠因为自己的姐姐,而得罪了眼前这位——毕竟人家是跟邵国立走的,而且,山阴也不是浮云省的。
反正她干过媒体,内参上的东西她也能了解不少,知道类似的事情,确实未必全点名,“关键是要制止这种现象,不是扩大打击面。”
“这我也知道,那边不是担心吗?”齐晋生苦笑着摇摇头,“那家伙跟我抱怨了半天,说是信访工作……真的难做。”
“信访工作,确实难做,”半个小时后,黄汉祥在陈太忠的别墅里,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他虽然帮陈太忠处理了此事,但那是就事论事,事实上,他有自己的看法,“中央盯着省里,省里盯着市里,一旦有人越级上访,下面就要跟着倒霉。”
“那是他们办事不用心,”陈太忠冷笑一声,“自己处理不好手边的事儿,反倒是变着法儿地推诿责任,上级关注民情……有错吗?”
“看你这话说的,你知道有多少老上访户吗?你又知道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黄汉祥不屑地驳斥他,“很多人上访,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这种人……真的很多吗?”陈太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明显是置疑的意思,虽然他这样做,是很失礼,“黄二伯,你要看到,大多数人……是真的有委屈!”
“他们的委屈为什么解决不了?为什么大家都还要找到首都来上访,因为当地政府涉及到一些利害纠纷,他们不想处理,他们舍不得屁股下面的位子,他们不愿意得罪相关的利益团体……得罪老百姓,那能有多大点事儿?”
“没有天大的委屈,谁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来上访?人家肯来,本来就是对咱中央政府的一种信任,等别人来都不来了……这是好现象吗?”
“呀哈,你小子学会瞪眼了?”黄汉祥被他瞪得有点恼羞成怒,事实上,他也是被小家伙驳得有点哑口无言了,想他这么大的年纪,被一个小年轻这么教训,真是有点挂不住,“那……那些上访专业户,你又怎么处理?”
“能确定是上访专业户的话,那就是公然破坏信访制度,定罪呗,可以参照冲击国家机关罪来处理,”陈太忠说得理直气壮。
“你明明白白地把事情做到那儿,还怕什么?公生明廉生威,信访制度本来是好的,也不能因为有些人素质不高,或者是上访老油条,就抵触这个制度,消极工作!”
“你……”黄汉祥嘴巴张一张,接着又无力地摇摇头,叹一口气,“我要对你说一句,‘年轻真好’,你说得有道理没有?有!但是……这不现实。”
“你要不去做,他永远现实不了,”陈太忠还真的叫上真儿了,“说穿了,还是一个干部缺乏责任心的问题。”
“太忠,你太理想主义了,”马小雅笑着摇摇头,这次,她反倒是站在黄汉祥的位置上了,“不接触一行,你不知道哪一行,黄二伯说得没错,像你说的这种,会给基层工作人员,加大太多的工作量。”
“谁也会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但是你拿了工资,是要做事的!”陈太忠哼一声,连她也捎带上了,“你总觉得是干部了,不用做事了,领导别人就行了……我呸,搞一个完善的流程,真的很难吗?”
“基层有些群众,就是不可理喻的,”黄汉祥继续反驳他,“比如说,一儿一女要继承遗产,儿子该分多少,女儿该分多少,他们认为法院判决不公……找到北京上访了,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有争议的部分,收归国有!”陈太忠冷笑一声,他今天是索性豁出去了。
“我这是一个比方……没错,基层的情况千变万化,有些难以调和的矛盾,但是咱工作人员也可以考虑变通处理嘛,只要你是为老百姓着想,积极地、公正地去处理了,还是那句话,公生明廉生威!”
“年轻……真好,”黄汉祥苦笑一声,端起面前的啤酒灌两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要干上信访,就知道了……要不把你调到信访办去试一试?”
“去就去,”陈太忠亢奋得有点过分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然而下一刻他就迟疑了,“不过,等我挂职完了吧,精神文明建设,也要抓啊。”
“你想去,别人还不敢让你去呢,”黄汉祥听得就笑了,“说一说你在文明办做的事儿吧?”
“反正我要干上信访,绝对做不出截访这种恶心事儿来,”陈太忠兀自觉得没有说够,他悻悻地哼一声,“自己工作没做到位,反倒是埋怨人民群众素质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