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局长一边领着两人往办公室走,一边奇怪地看陈主任身边的年轻人两眼,心说这人能弄走香港律师的话,应该也算个人物了,怎么陈主任就这么一副态度对他呢?
律师就坐在办公室里,瘦瘦小小的身材,西服笔挺领带端正,头上还抹着摩丝,鼻梁上架一副无框树脂眼镜,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身边伴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
他俩对面,坐着一个微胖的女警,双方有气没力地说着什么——折腾这么些天了,任是谁都有些腻歪了。
见到师志远带着两个人走进来,那律师又来了精神,站起身来,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面无表情地发话了,“师局长,你们这么做,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
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不过,这次不是又多出两个人来吗?律师之意也就是先占据道德的制高点,然后再进行发挥。
“好了,你不用跟我说,”师局长手一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又一指身边的这位,他甚至还不知道此人叫什么,“你跟他说吧。”
嗯?律师侧头看一眼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他隐隐觉得,这人似乎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变数,“你是谁?”
“你先别问我是谁,”荀德健虽然刚刚才吐得翻天覆地,但是所谓嚣张根本不用装,他竖起右手食指晃一晃,傲然地扬着下巴,标准的港式粤语,“你是香港哪家律师行的?师从哪位大律师?”
话痨荀这态度是够傲气了,不过那脸色还是有点微微的苍白,不免就有点不够王霸之气。
但是,这并不影响此话的效果,起码这律师听得登时就是一愣,为什么?年轻人这问题问得比较专业,香港的律师行是比较讲究师徒关系的,其实也就是校友师兄弟什么的。
所以他一听这话,又听人家这口音,就知道对方有点来头,说不得微微一愣,“我是陈王黄律师行的,请问您是……”
“没听说过这个律师行,”荀德健拽拽地摇一摇头,“我是荀德健,荀家想必你听说过……你们这个律师行在那里办公?”
这两人都是用的粤语,口音标准语速又快,陈太忠和师局长听得面面相觑,没办法,都听不懂,哪怕陈主任会二十九国的外语,也没用不是?
不过,听不懂大家可以看表情,只见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越说下巴扬得越高,而对面那位却是越说声音越低,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师局长敬佩地看一眼身边的陈主任,心里不禁暗暗感慨,要不说人家陈太忠牛呢?许久都不回来,一回来随便带个主儿,就是鼻孔朝天的——而且这位还由着小陈摔打。
陈太忠心里也挺得意,这荀德健毛病多多,但是这种场合拿过来,是再合适不过的,要不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呢?这人呐,就得用对地方。
不成想,聊了一阵之后,那律师的言辞猛地激烈了起来,荀德健却是微微一愣,接着又更激烈地反驳,两人说话说得越发地快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陈主任和师局长对视一眼,正琢磨呢,猛地听见话痨荀用普通话发话了,“好吧,你若是不信,那也由得你,我不跟你说了……”
一边说,他一边转身气哼哼地离开,陈师二人见状,也跟着离开了,不过,令师志远奇怪的是,那律师并没有追出来,而是怔在了那里——以往人家都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
果然还是有效啊!师局长心里暗叹,紧走两步,“陈主任,你还没跟我介绍,这是哪位呢。”
“荀德健,”话痨很干脆地自我介绍了,扭头看一眼办公室,发现没人再追出来,拽着陈太忠就走,“陈主任你来……这件事情,是有点麻烦。”
陈主任听他这么说,也紧走两步,却是被师志远冲楼上一指,“去小会议室谈吧……”
“什么麻烦?”三人走进会议室,陈太忠迫不及待地发问了,“莫非这律师的来头,有点儿大?”
“大倒不大,”荀德健苦笑着冲他一摊手,“关键是,你们绑架的……咳咳,非法拘禁的是香港人,那家伙反问我,你既然是荀家人,胳膊肘居然要向大陆弯?”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话痨有点为难,而他接下来的解释,更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既然是香港人“被维稳”了,他想从香港请更牛的律师来为大陆官方开脱,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律师行其实吃的就是个人气饭、口碑饭,不帮本地人尚且还说得过去,但是为大陆官方说话……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从而损害自家名声。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办法?”陈太忠听得眼睛就是一瞪,心里方才刚有的一点点得意,登时就不见了去向,“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呢?”
“我这也有苦衷啊,”荀德健愁眉苦脸地叹口气,还冲他使个眼色——老大,我是荀家的不假,但是人家荀家都不认我啊,“反正,我也算吓住他了,他估计过两天要回了。”
“嗯,”陈太忠点点头,很随意地挥一挥手,“行了,不难为你了,你也就这点本事……我说师局,等老古回来,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先带荀总去一趟招商办。”
他对荀德健,可以随意敲打,却是容不得别人也是如此——这是跟他陈某人在一起的主儿,丫没面子,那我的面子难免也要落一点,于是随口就封了话痨一个“荀总”。
“那行,陈主任,荀总,咱们中午见,”师志远冲着对方笑着点点头,心说这马上就中午了,陈主任您这也太忙了一点吧?
荀德健猛地听陈太忠称呼自己荀总,居然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暗暗叹口气,我总算得到这家伙一点点的承认了,不过显然,这还不够,离他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于是,他笑着冲师局长点点头,“师局不必客气,没准我还会在凤凰投资,大家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话是说得不错,只是看这家伙的神情,仿佛是跟师志远打交道,是多给别人面子一般,由此可见,江山易改可这本性确实难移。
陈太忠站起身来刚要走,不成想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正是古昕,合着陈主任一到横山分局,就有人打电话给自家老板了。
古局长闻讯,就开车赶了回来,进了院子之后,由于懒得跟那香港律师聒噪,索性呆在车上,给陈太忠拨个电话,要他下来一起去喝酒。
不到十一点四十,四个人就进了京华酒店的包间,坐下之后,大堂过来汇报,说是丁总昨晚去的素波,然后请大家点菜。
等菜的工夫,四个人就相互认识了,陈太忠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说,脸一沉,“据我了解,张兵的九龙房地产确实涉及到了一些东西,老古,你直接去素波抓人吧。”
“啊?”古昕正端着茶杯打算喝水呢,听到这话手一抖,好悬没把茶水泼出来,还来啊?我说太忠,你能一走了之,我这儿可是天天被人堵门呢。
古局长不是笨人,又跟丁小宁也熟悉,自然清楚陈太忠是为何要为难九龙房地产,心说等张兵等人折腾得腻了,也就完了。
对他来说,面子确实很重要,但是他不认为此事是失了面子,派人去省城捉了香港人回来,羁押十天之后无理由放人,做了这种事情都不会承担责任,被人闹一闹算什么——不被人抗议的领导,那是好领导吗?
可是太忠又这么一吩咐,他就真的挠头了,迟疑了一下方始发话,“太忠,咱兄弟们不说外话,你敢肯定他那儿有东西?”
“没错,肯定有东西,”陈太忠点点头,见古昕似乎还有点为难,说不得笑一笑,“你相信我吧,不但有东西,而且绝对是影响稳定的东西。”
古局长盯着他看了足有两秒钟,才放声哈哈一笑,重重地一点头,“成,既然有东西,那我就再去一趟,把这家伙也捉回来,这次我亲自去!”
“不过,陈主任,东西在哪儿呢?”师志远听得明白,知道古局被挤兑得要光膀子上了,说不得问一句,也是为领导排忧解难的意思。
陈太忠侧头看一眼荀德健,笑着微微摇一下头,两位局长就看明白了,哈,合着是碍着这香港人不好说,那么,大家就喝酒吧,“服务员,菜呢?快点上哈。”
当然,这是这二位想得理所当然,陈某人还没来得及去栽赃呢,怎么可能说得出东西在哪里,所以,某人一边喝酒一边暗叹——啧,又得万里闲庭了,这玩意儿真的太费仙力了。
但是,再费仙力他都认了,绝对不能让张兵再这么猖狂下去了,而且他陈某人的面子,也丢不起不是?
于是,下午两点左右,古昕接到了陈太忠的电话,“才得到消息,东西在张兵办公室里间的保险柜里,快点去啊,被转移了可就麻烦了。”
“没问题,你等着听好信儿吧,”古局长拍案而起,他这次之所以要亲身前往,自然就是讹定陈太忠——找得到东西,大家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你不给我一个交待,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往欧洲跑吧?
其时,香港律师伴着那女人,坐在返回素波的车上,猛地听到身后警报大响,侧头一看,却是三辆警车呼啸而去,律师禁不住伸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睛,“那辆桑塔纳……我怎么看着车号像古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