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朝她做个鬼脸,死死抱牢莫北的脖子,可想好好享受一番爸爸的怀抱,哪里就能被小丫头一句话激住?
许秋言的爸爸倒是走到莫北面前打招呼,还说要给莫非买礼物,莫北只是推辞,莫非学着莫北推辞的话,童言童语又重复一遍,莫向晚在一边看得好笑。但心头不期然又泛起一阵怅然,似有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一般的畅快。
这是头一回涌上心头的感念,直到坐到车上,她都在思索。
莫非玩得累了,趴在后座歇着,渐渐打起了瞌睡。莫向晚说:“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了。”
莫北没有同意,他说:“还是送到公司吧!也没多少路。”
“不是去公司,是去区中心医院。”
莫北露一个疑问的眼色,莫向晚很自然就说了:“一个演员在新天地出外景伤了脊椎。”
这是严重的工伤事件,莫北当然明白,但他坚持:“我送你去医院。”
后面的儿子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此时已是日落之前,夕阳光从窗外笼进来,似一双温暖之手,令她的身体回暖。她的心安住下来,不再反驳莫北。
二人就这样一路先去了医院,莫北放她下车时,问她:“晚上回来吃饭吗?”
莫向晚点头。
“嗯,早点回来。”
莫向晚又点头。
莫北笑,又看一眼后座安然躺着的莫非,把车平稳倒了出去。
莫向晚站在渐由静悄悄变作闹哄哄的街头,看莫北的车驶离此地,所有的喧闹仿佛与她无关,她的眼里只有那辆车与那辆车里的人。
她怔怔半刻,醒转过来,转头奔赴她的工作。
这一次出的问题十分棘手。
老演员阮仙琼在一出都市伦理剧里演男主角的丈母娘,在弄堂里拿着菜刀要砍杀向自己女儿提出离婚的女婿。阮仙琼演戏素来投入认真,同演女婿的演员奋力厮打,没有注意到旁物,偏有一支晾衣服的竹竿从高空滑下,砸到她的脖子上。
莫向晚走到病房外,邹楠和张彬都已经到了。
邹楠例行汇报:“医生说伤到脊椎,可能瘫痪。”
把莫向晚吓退一步:“瘫痪?”
张彬烦得不住踱步,他说:“年纪大把还惦记扒分,好了,扒进扒出,把自己赔进去了,搞不好棺材本都要赔光。”
莫向晚闻言皱了眉头。
这位阮仙琼,当年乃上海滩电影界的一枝新花,报纸捧她为“小阮玲玉”,曾经也是香烟盒子上的招牌女郎。她生了一段风流骨,媚眼如丝丰润无比,但是来来去去阴差阳错总演着同一种类型的资产阶级小姐,总也出不了头。
阮仙琼没有阮玲玉的星缘,倒有同阮玲玉一样异曲同工的孽缘。她早年嫁过一个文艺男青年,没几年文艺男青年莫名失踪,她就一个人带着小孩,捱过各种艰难时代,但日子始终未曾好过,她的儿子今年四十有三,智商不过八岁,是在困难时代发了烧没来得及治的后果。
到了新世纪上头,老牌电影厂都在整改,没有合适角色给她演,就介绍她去电视台,电视台也没有合适位置给到她,后来幸亏于江拉队出来单干,顺便接收了一些困难户。她是其中之一。
于江从来不限制阮仙琼在外接戏,放任她去搞三产,这是一层照顾。谁能想这层照顾如今变成了负担。
张彬头疼得很,他说:“这算什么?这部戏是她私接的,出了这个事情,怎么算工伤?这等于员工搞三产赔了本还要本业单位来付账,没这种道理的。”
莫向晚沉住气问邹楠:“仙琼阿姨怎么样了?”
邹楠说:“昏迷到现在,她口里一直叫着他们家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