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用力点头,又说:“我已经跟四眼叔叔讲了,我要把四件衣服放放好,今年穿一件,另外三件明后年穿。”
莫向晚笑起来,心下也释然了,说:“这是叔叔的好意,你就穿吧,明年非非会长得更高,衣服就穿不下了,会浪费的。”
“叔叔这两天很忙,好几天都很晚回来。”
莫向晚问莫非:“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上厕所时候听到叔叔开门的声音。”
莫向晚便说:“你知道叔叔很忙,就不要有事没事缠着叔叔了。”
她想,她把禁区一开,莫北同莫非的感情一日千里,他将夹在他的双亲之间,早晚会有苦恼。这么一想,莫向晚首次有了些仓皇,不知道现在还对莫非瞒着身世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在晚上倒垃圾时,莫向晚在楼房门口花坛边遇见晚归的莫北。他靠在车前讲电话,莫向晚依稀听到几句。
“承他的好意,金融风暴来之前,我早跳上小舢板,目前回款足够再买宝马新出款,不需要劳驾锦上添花。这件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公事公办,我的委托人相当坚持,我受人之托,要把事情做到位。
“江老,我只是给他们做合同条款,其余的有他们寻的投资对象过手,是不是想要同百达勤正面过招我也不知道。
“我的建议一直是百富勤购买世易的股份没有问题,但合同附件上头必须要明确所有的标的和项目进程。江老,你也是清楚的,许多国内的企业通过外方投资引进生产线,单单年折旧费就要达上亿元,关键设备和配方还须向外方买,让外资可以用核心配方和原料遏制本土企业的竞争。市一肯吸取教训,提出把这部分条款同对方再谈判,并不过分。
“百达勤如有诚意,不该学上海人捣浆糊这一套,实实在在谈条款才是,而非去做外资委的工夫,这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莫北的声调一直很克制,但莫向晚能听出他隐隐然的怒意。
他是一个几乎让人以为他从来不会发火的人,她就是这么以为的,他是个天生的老好人,她能冷面孔对付过去,仿佛也是吃定他这一点。
可他现在,讲电话讲到一只手用力撑在车身上头,握成了拳,浑身挺得笔笔直。讲完电话后,他一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
莫向晚丢了垃圾回来,他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她走近几步,在想是不是要打招呼时,莫北已经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他说:“莫非妈妈,这么晚还出来?”
她答:“倒垃圾呢!”
“嗯。”
见他没有要上楼的意思,莫向晚不由问:“你不上楼?”
莫北说:“我乘一歇风凉。”
这时是已近十月的初秋,虽然整个城市尚无秋色,但夜间已有秋风。他穿一件单薄T恤,站在风口里,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单薄,莫向晚觉得有必要友情提醒他:“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莫北没有动,依旧凭车立定。他的身后是万家灯火,像是黑夜里的闪烁的星辰,被乌云遮蔽一半的月亮把明灭的光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莫向晚看见他的目光澄清如月色。好像某一夜的记忆,她记得那夜他的眼睛,和此时此刻一样。
原来他也有一身的清寂,平时外人难以察觉,他一直掩盖得很好。莫向晚一想,一恍惚,一流连,就被莫北捉到了她失神的瞬间,他是情不自禁说道:“莫非妈妈,你这几年太辛苦了。”
语调轻缓谨然,如同秋风里带的一丝真诚的暖。
莫向晚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辛苦是辛苦,这么些年,孤身上路,赤手空拳,让自己学盘古给自己开天地。身边的朋友个个有惋惜和体恤的意思,但他们并不能全懂她。她想要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再寂寞冷清亦可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