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年掌故是莫北自小听熟的。那一家世交真可算得一门忠烈了,父子都牺牲在抗日战场上,靠婆媳两人支撑度过艰难岁月。解放后媳妇开了食品厂,做过全国劳动模范。
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人经历苦难,在社会上还能有立锥之地。女人的韧性也许从来都胜于男人。莫北几乎能够感同身受。
他抬头看那幅字,大字风骨铮铮,宣纸已因岁月的痕迹微微泛黄,还有数点斑驳的血迹,如今淡入纸内,都快成碧,衬的只是那几个字——“无愧书汉魂”。
他看一看,心里一荡。低下头来,还是对父亲笑着说:“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爸,我也不差。”
莫皓然指指他,只是摇头:“你自己小心吧!”
他晚上亲自下厨做了菜,都是父亲爱好的本帮菜,他酌量减了调味品的分量,把原本浓油赤酱的菜式改良到清淡适口。
这一手手艺也是父亲落难时练出来。那时家里连保姆都辞退了,他和母亲四处奔走,母亲当时又犯了病,他把需要担当的事情都担当下来,因为环境会迫人。
莫太太依旧在旁絮叨:“你爸老讲古,死脑筋,你要记着,不准犯你爸犯过的错。别老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他当年就是太把自己当清官了,做事情不讲情面,结果被身边人卖了都不知道。他平时连吃红烧肉都要吃方的,那有什么用?保身价才最重要。”
被莫北搪塞过去:“妈,你尝尝这松鼠黄鱼,番茄酱我没放多吧?”
保姆笑说:“莫北一回来我就要退休了。”
莫太太冷不防被他碰一嘴油,连骂“小赤佬”,骂完再叹气,对保姆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上得公堂下得厨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洞房。”
莫北没有把莫向晚母子的事情同父母交代。这些天他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真的像莫向晚说的,要想出毛病来了。
莫向晚日防夜防,不过就是防着他来夺儿子。她这番态度明确的对抗举动,老早让真相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真是他遇到过的最倔强的女人。莫北想,自己也只好四两拨千斤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其实也还没想透。但是做莫非的现成爸爸,他实际上还是有点心虚的。
莫北在阳台上抽了根烟,往旁边的阳台看。这对母子都该入睡了,他守在他们的身边,生出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把香烟摁灭,回到房间里开了灯,重新把最近的案例资料拿出来研究。
莫向晚这一晚实在是没有办法睡好,她左思右想,把毯子扭成了麻花。
她原是存着逼迫莫北说出搬来此处真实目的的心思的,但本能的害怕又左右了她的言行。一步乱,步步乱。每次一失态,她就恼恨自己情商太低。
她还做过万般筹谋,甚至做过对簿公堂的最坏打算。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了解到他是多么难缠又多么难测。
结果他说要同她去拿证。这简直是国际玩笑!可他坦荡荡毫无玩笑意思,把拿结婚证说的就像吃大白菜一样。
当时的莫向晚整个人目瞪口呆,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莫非睡的半梦半醒,走过来竟然没有抱她,而是跑到莫北的怀里,蹭了蹭小脸,问莫北:“四眼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莫北答他:“叔叔在约会你的妈妈。”
她闻言只能瞪眼,酒精让她舌头麻木了,她来不及即刻反驳。
莫非眼睛一亮,梦好似醒了,问:“你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笑嘻嘻反问小朋友:“好不好?”
莫非差一点就要说好,可毕竟机灵,一回头看到妈妈的面孔板着,知道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但又是为难的,只好挠挠头,对莫北说:“你问我妈妈好来。”